1992.11.28
Zillah×Silver
New York, US.
银尘在早晨的八点二十六分搭乘去往中央大厦的地铁，近半小时后面对他的是关于周末时刻世界语课程。他把自己比作某个特别的消遣小说中的人物，一个学习世界语的密使，听起来让周围所处的局势隐隐开始夹击紧张，对比着，回到现实中看起来一切也就悠闲而轻松。
他拎着透明塑料袋所包装的早餐品走上车辆，再又抱着它走进大厦，带着一个小空间在城市穿梭。有人会细细打量其中的东西以此打发时间，盒装牛奶，果酱，和培根面包。他在到达教学中心后把它们从袋子中拿出来，放在休息室中漆拉给他单独空余出来的桌子上。他在用餐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确认自己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来进行他的早餐。
教授世界语的老师今天有点略微的迟到，直到九点零七分的时候才走进教室——一个坐着七人的带曲面小房间，设计者试图在不规则中让它充满艺术性与温暖性。这位世界语教授者在三个月前才接触这种语言，此时做的是兼职。他是位新贵族模样的金发男人，最近正在同时学习着德语，带有不明显的贫乏发音，听着苍白无力，难免会有点初学者的模样。此人是位众所周知的独身主义者，但目前有一段较稳定的交往关系，二者相互是四年的大学同学，对方此时正在休息室中等待，关于他这是唯一段比较深切与持久的友谊往来。这位他的朋友是世界语中心内名为漆拉的另一位教师，而漆拉习惯称呼他为吉尔伽美什。
在课程结束后银尘见到在外面等待的漆拉，他穿着银灰光面的无扣外套，里头是深灰的密菱格纹西装马甲和白色高领细绒衫，典型的入冬式打扮。他递给银尘一杯温度适中的黑咖啡，吉尔伽美什从他身边走过，在离开教学中心前示意性地打了个招呼。
“你下午有什么打算？”
“明天是交稿日。”银尘将围巾的一端绕过脖颈，“我对文章可能会做最后的修改。”
他们并肩走入电梯，在数字跳动中缓慢地移动下去。
“虽然不是在海亚当斯，但我希望等下不会是一个稍显急促的午餐。”
“抱歉。”
“你得学会享受美食，享受生活。节奏实在不必那么着急。”
“你不常说这种话。”
“它们实际来自吉尔伽美什。关于他的人生信条。”
像是乔治敦一样，纽约同样布满情调迥异的街边餐馆。靠紧着非中心街区的巴士站，远离集中区的半边缘潮流属于一个幸福阶段，不被集中目光着攻击，又不被彻底排离在外，保持着简单的联系。附近是福特汉姆大学的一处校区，漆拉习惯提前给餐馆打一个电话，在用餐时间前订好座位，这样或许能减少点不确定性与情感上的焦虑。银尘在巴士上翻阅世界语的新教学资料——只有十六条的语法依旧能被扩展成专门的书籍，他利用着每一处的边角时间，一个安静而冷淡的男人。
漆拉坐在银尘身边，车窗外是冬日风景，他隔着银尘看着外头的事物，事实上是呈一条直线状的，能分散点被注视时的敏感。他有点不符性格而小心翼翼地隐藏。很多时候他确实想真正进入对方，而非仅仅用目光包裹对方少有笑容的面庞。
车辆的停止给银尘一个放下书本的借口，漆拉已经提前走到下车处等待车门的打开。他们又步行了两分钟的时间，从巴士站到达餐厅门口，缓解了一下僵硬的肢体。他们二人的走路姿势有着相同的地方，都伴随着大脑的思考，使得步伐有点缓慢。漆拉曾经做过舞蹈演员，在下翻的领口上部裸露出看着修长的颈部，白皙而微微泛红的颜色。
“我记得今天没有什么特殊日子。”
“只是心血来潮，像是普通朋友也可以这么随意来一起吃饭。”漆拉脱下外套，对银尘露出一个浅淡浮流般的笑容，待二人坐定后，侍者从一旁端上餐前酒，有些许沉淀的透明酒精饮料。“正好我被允许了一个短假期。”
餐厅提供复原于文艺复兴时期的部分菜谱，剩下的是来自欧洲近代的菜肴，主要是刚好能尝出味道的分量。漆拉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在这里的谈话就比其他位置可以减轻点局限。银尘在一旁翻阅硬壳纸制成的餐单，向侍者轻声念出他所需要的部分，漆拉做着部分的补充，类似主食和甜点。
“你的世界语学得怎么样了？”
“我以为你会直接问吉尔伽美什。”银尘说。
“看起来你把我和他想象得太复杂了。”一个微笑，“我想你的水平来说应该一切顺利。”
“偶尔会和英语弄混。”
“比如？”
“世界语没有al的后缀。”
“有什么问题你偶尔可以问我。世界语比破译贝希斯敦石碑要简单得多，况且你还是位英国人。”
“挺不错。”
被切成方形的面包脆片放在铺了层镂花餐纸的藤编盘里，周围点缀的是薄荷叶和玫瑰花，一杯浅黄色的甜酸蘸酱。侍应生把它们摆在桌子中间，意味着主菜还需要一定的等候。银尘看了眼挂在吧台处的挂钟，刚好十二点，用餐的好时间。

银尘说，“我打算去希腊一趟。”
“你的希腊语水平如何？”
“差不多等于我老师的德语水平。”
“那可真是糟糕。”
“吉尔伽美什听到你这话大概会挺难受。”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说过了。你打算去雅典卫城吗？”
“我可能会先去一趟利卡贝图斯山，我有住在那里的朋友。”
“你得注意下当地的宗教。”
“我会准备点资料。我想去看圣母的晚宴。”
“你看的是人而非宗教。不过希腊是个刺激性的好地方，你能想象一下，从树林进入沙滩需要经过的一条鹅卵石小道，你踩上自然打磨成的圆滚滚的小石子，用吉尔伽美什喜欢的话来说，你又会感觉到异样的高潮与快感。那里有木干拼接成扭曲的石道围栏，这里的一切追求璞真自然。但真正自然的是它尽头的海湾，日出，日落，正午和夜暮。阳光在海天衔接处拉出一条浅淡的金色长线，它比细软的沙滩看着更灿烂点，两者相得益彰。”
“那是一个写作的好素材。”这句话被世界语说出，他原本打算使用一点长句子，但似乎有点困难。
漆拉用金属餐具叉起一块面包，在放置餐前酒的三角杯内壁轻轻圆刮一圈，让它沾上点酒液。再配上一勺碎果瓤。他的动作有种训练后的优雅，在银尘眼中和吉尔伽美什的形象开始缓慢重合。生活中到处都是人的影子。漆拉又重复了一遍动作，将另一片面包放在了银尘面前的金边牙瓷盘里，范思哲的纹路。此时从门口走进来银尘所认识的人，深色长发的年轻情侣，兴奋阈低，或许该说是充满活力，一切在他们眼中都可以变得有趣，典型的半自我主义者。他们选择坐在银尘附近的位置，这没法说不是巧合，在半个小时前才刚刚相见。幽冥和特蕾娅，前者对银尘露出略显夸张的笑容，后者则微微眯起眼睛，兴趣更关于坐在一旁低着头的漆拉，但并没有得到太大回应。很快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交流感情和等待他们所需要等待的人是更重要的事情。
银尘从袋子里拿出笔记本，打算写点什么东西，从无生命的物体本身得到点灵感，记录点可以使用的描写和句子，在巴士上是最好的写作地点，从窗外是大人文的反射缩影。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朋友中有位像内斯特一样的人，不过大部分倒是与其相反。难免识人不清，遇上点过分单纯或过分狡诈的人。”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自我推荐罢了，正好讲点摩里亚半岛的希腊文化。也有你到时候会用得上的可能。”
侍者端上一份海鲜沙拉。
“你打算在希腊待多久？”
“大概一周。”
“希望我可以收到你的明信片。”
“当然。”
银尘交叠起双腿，把笔记本放在腿上。他看向窗外，寻找自己的素材。他看见一个被人群包裹的年轻女孩，鲜花，鲜花和礼物，关系密切的人。她站在雪里，外面开始下雪，后时代的特征。他收回最开始的一句话，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一个生日，不管所对的人是谁它都有点意义，可爱的一天。他打算把这个场景写进他的故事里去。
“明天你有时间吗？”银尘问。漆拉似乎有点走神，在十几秒后才反应了过来。
“没什么安排。怎么？”
“去看个电影。”
“我很乐意。”
他们接连了几次这种没有延续性的短暂对话，似乎只是想让自己的嘴巴不停下来，听点声音，自己的或是对方的。银尘在笔记本上记录下点什么。
“你的连载故事写得如何？”
“快结束了。”银尘说。
“你下一个打算是什么样的故事？”漆拉试图引导着话题
“一个短篇，我在杂志上看到一个虚构名词，量子燃烧。我想扩展这方面的资料。描写两个人，一个是妄图进入太空或者回到过去的研究者，一个是他的合作者，想要阻止他做点这样的事情，我还看了本书，介绍到可择历史，我有点想法。编辑告诉我我的文字有点缺乏冲撞的成分，所以我认为我该尝试一下。”
“你的编辑还不到吉尔伯特般的一针见血。广义上来说，人在正是对立中认识事物。”
“平衡也被需要。”
“我想两个对立或半对立的事物，达到了一个等值的积量。这是平衡。逃不开的基础。”
“或许如此。”此刻他显现出个人的固执，但偏向好的一面。
“你打算把希腊写进这样的故事么？”
“不清楚，我想尝试。会不适合吗？”
“宗教和科学都是迷人的东西。我相信你能掌控得好二者的关系。”
“有点生硬。”
“我很少进行夸奖。”漆拉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翻译点资料……但我想可能会太过麻烦。”银尘开始有点密集地使用长句，在引导中有点脱离本真的性格。“我自己去做可能会印象更为深刻。”
“中途有什么问题或许我能帮你，只要不在半夜，我的电话为你保持畅通。”
“这算是爱屋及乌？”他低下了头，嘴角有点痕迹式地微微上翘。一个挣扎。
“不。”漆拉否认，“对个人罢了。”
主食被摆到桌上，带骨牛排，意大利炖饭和索卡饼。银尘用洒有胡椒香料的奶油蘑菇汤填满手上的银勺，或许是温度让他脸上有了点生气。勺子和陶瓷杯发出了适当的清脆撞击声响，在小范围的传递，很快被周围的谈话声掩盖了下去。漆拉喝下最后一口开胃酒，沉淀在底下的果肉被他遗忘在里头。在用餐的时候他们尽力压抑下刚被挑起的谈话欲望，而银尘感谢这样一个好借口，他能够中止谈话，不让情绪在对方面前有太大表露。不仅是关于他那位世界语老师的原因，他想他暂时不会忘了完全的漆拉是什么样的人，扯到政治，又是宏观的一面，难以触碰。
十五分钟左右的沉默，隔壁特蕾娅那一桌上多了一对较之更年轻的情侣，他们等待的人姗姗来迟。其中的女性是东方面孔，穿有白色的冬季长裙。特殊而可爱的一天，这对她也是一样。
过去的某一夜里漆拉和银尘谈过尤利西斯，他认为自己有喜欢这种写法和文字可能性，一个社会的浓缩投影，一人单作的意识流和独白技巧，人物在凌乱交错中游浪街头。一切艺术加工都被生活化，他们现在就是整个史诗般画面的一部分，在他们面容上被覆盖着油画般的美。
服务生及时地收走已经空荡的盘子，堆垒在一起，表达倾斜倒塌的迹象。银尘看了眼时间，他不住地关注关于这方面的内容，每个人脑海中都有一张清晰度存差的罗经花，而他的则是清晰得可怕。
漆拉用勺子的背面敲开笼罩着烧烤冰淇淋的白巧克力圆壳，给旁边放置的几个棉花糖浇上巧克力酱。他在做的事情被称之艺术，可以说是另一形式的绘画。他在年轻时也曾算是这方面的一定专家。他学的东西有点杂，而如何融合它们，关于一个领域最适合他的了解程度是多少，他深谙此道。
“现在是几乎人人都在写作的时代。”
“每个人都有点想法，不论着年龄或者性别。”银尘说。
温和的笑。“有时候在文字里也看不出年龄和性别，这是对文字好的运用之一。吉尔伽美什一个邻居，十三岁的玛利亚，她写得东西像是出自中年的男性广告商，内核关乎老子的一句话，‘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现在这听着也不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她父亲也一样能写出怀春少女般的作品。”
“我想听点你对我的评价。”
“一张白纸。”漆拉说，“往好的一面想。我很高兴认可不会毁了你。但我有点担心负面的事情，就算是单纯的语言也还是有攻击力的。我不知是使用它的人不自知，还是满怀着清楚的恶意。”
“这是我去希腊的理由之一。”
餐厅端上来一瓶麦塔克瑟酒。
“真是巧合的时机，你说是吗，银尘。”漆拉失笑。他轻声念出对方的名字，语气中掺杂不可置疑的部分，他突然有种渴望般的体验，想去反复提起这个名字。然后进一步就将是肢体的接触，深入，温度。
“我还没见过你喝酒。”
“所以这不是我的。我得带给别人。”
有点心照不宣式地，银尘隐隐约约知道那位将收到这杯酒的人。
漆拉很多时候总感觉自己还处在短发的阶段，在他大学的时候。他唯一喝了次酒，大脑晕晕乎乎的。他的每一个发型都是个人的试验品。他和人上了床。在对方的口腔中同样是葡萄烈酒的酸涩味道。然后他的耳朵开始发聋，黑暗里他看不见任何事物。他走上山，阴沉的乌云压在山顶上头。孤零零的一切。
他和银尘有一段无从得知的共同回忆，短暂而急促的一线距离。在真正认识之前的记忆。
他们各自吃完甜点，银尘有点忧虑的模样，关于时间的问题，他和漆拉道别后脚步不再是温吞的模样。赶着有点急。
家。
银尘在晚餐前就这柚子汁服用了苯甲吗啉，很快他就消失了对晚餐的概念。他将这个下午所修改好的文章保存，然后接到了来自漆拉的电话，并回应了对方的来意。
在漆拉到来前，他开始写他小说的结尾。他习惯在最后开始堆拢词藻，用一长段的话来描写一个宏观而破碎的画面，并不言简意赅的。从达拉斯里迪利街的午夜游灵，到墨西哥州沙漠场的垃圾指挥家，他脑海中是他们的金卷长发，深蓝眼眸和黑色西装。他笔下的每一个角色开始毫无逻辑而突兀的聚众交谈，似乎是站在一个药店的午餐柜台旁，树叶在嘶哑扰乱起思绪，和蓝白掺杂的阔嘴鸟，他们开始讨论希腊的货币贬值，又带上了冷战时期的历史故事。其中一位讨论者开始向上抛掷德克拉玛的硬币，落下来的是反面。富有荒诞意味的一切。
-END-

|备注|（来源较杂，或有谬误）
1.密使：指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Graham Greene）所作的消遣小说《密使》，其中人物“D”,同样有学习世界语的桥段。
2.世界语（Esperanto）：波兰籍犹太人柴门霍夫博士（Łazarz Ludwik Zamenhof）1888年在印欧语系基础上创立的一种语言，旨在消除国际交往中的语言障碍，令全世界各个种族肤色的人民都能在同一个人类大家庭里像兄弟姐妹一样和睦共处。世界语已经成为了目前国际上使用最为广泛的国际辅助语，全球150多个国家和地区都有世界语组织和世界语者。
3.海亚当斯（HayAdams）：位于美国华盛顿的一家豪华餐厅。
4.十六条语法：世界语基本语法规则只有十六条。
5.贝希斯敦石碑（Behistun Rock）：该石碑上刻有用楔形文字写成的铭文，破译后为学者研究美索不达米亚的文字材料提供了钥匙。
英国人：指劳力森（Sir Henry Creswicke Rawlinson）（亦译罗林森），著有《贝希斯敦波斯楔形文字铭文》，《巴比伦及亚述楔形文字铭刻注解》。贝希斯敦铭文的发现者与破译者。
6.利卡贝图斯山（Lycabettus Hill）：现代希腊建立在两座山上，一座为雅典卫城，另一座为利卡贝图斯山。此处为一住宅区。
7.圣母的晚宴：希腊提诺斯岛（Tinos）上最大一个镇上建有大教堂，内供奉圣母像，每年吸引大批朝圣者前往。故有此说。
8.阈（threshold）：作为一个生物学术语，表示范围的意思，兴奋阈低即指其容易兴奋。
9.内斯特（Nestor）：希腊传说中,伯罗奔尼撒半岛(希腊南部)麦西尼亚国的国王，希腊文化中指代贤明长老或聪慧的长者。
摩里亚半岛：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古称。（表现一下三爷年龄大的事实（划掉）
10.吉尔伯特·塞尔迪斯（Gilbert Seldes）：三四十年代左右《本拉丁区》的杂志编辑，较为有名的书评人，海明威曾在文章中提及到他。
11.可择历史：量子论的一种表述，其中任何观测的概率有所有能导致该观测的可能历史构成。
12. 罗经花（compass rose）：航海或飞行中使用的一种方位刻度图。
13. 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There is no difference between the quick and the dead. They are onechannel of vitality.）:出自《庄子·德充符》中，老子所言的一句话。英语译文来自威特·比纳所翻译的《道德经》。
14. 麦塔克瑟（Metaxa）：一种产于希腊的白兰地酒。
15. 苯甲吗啉（Phenmetrazine）：拟交感神经药,与苯丙胺类似,作用较弱,作用于下丘脑饱感中枢,并影响糖代谢致食欲减退,体重下降.
16.德拉克玛（Drachma）：现代希腊货币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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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

优雅的度假，令人愉悦。

伪前排。
九点零七分很有深意23333，迟到的老师不是好老师啊。
感觉漆拉有点性冷淡（划掉），脑补了下穿着芭蕾舞裙的三爷感觉有点萌

突然发现蠢左你的发帖格式

每次回顾左啾的文都会饿一次（重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