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系歌心】宇文拓X白子画 HE 《君不知》

这是答应herovae（《山有木兮》作者）的番外《君不知》。原作请大家使用百度搜索功能，一搜就有，很方便：贴名是“【霍系歌心】衍生文 宇文拓X白子画 HE年下师徒虐少肉”，是篇精品文，本吧的老会员们应该都知道，人气超高。铰接我是真心不敢发了，发了三次都被删除，原来我以为度娘自己的链接是没关系的，只要别放外来链接。
由于对结局有点小怨念（个人不喜欢失忆梗），所以在征得作者大大的同意后，做一个番外。原本只准备万字完结，没想到写着写着就收不住了，只能改成章回体，也算不上番外，可作一个后续了。当然本人的水平有限，只能算是狗尾续貂之作。
花千骨的原著，电视我都没看过，轩辕剑我只玩过游戏，说句大实话，虽然是冲着胡霍衍生来的，我在看《山有木兮》时都是把太师的脸换成游戏角色的（汗一个），因此若有与原著有所出入的设定，请各位多多包涵。
另关于我所加的一些酱油人设，其含意我会在文后说明，正所谓一千个观众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果先说了，难免让大家囿于我的思维，反为不美。
以上
2016年8月18日星期四
2016年9月3日星期六补
拓画的互动会穿插在整篇文章中，但着墨不多，因为相爱相杀的篇幅原作者已经写得很好了，无须我再画蛇添足，并且作为短篇的番外也不适合展开这些情节。本篇主要以宇文拓为明线，白子画为暗线，讲述了师徒二人如何布局，以避免重蹈覆辙的故事。整个番外虽短（两三万字吧）但时间跨度比较长，因此采用详略结合的方式展开故事。
以上
2016年8月28日星期日补
总算是写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没想到被我拖了辣么长（应该有差不多十万字了，汗死），坑不坑的不用担心，飞樱残雪是我专门发文的老号了，我从来不会留坑的。不过当时写得匆忙，因此发的时候，我需要每一章都校对一遍，由于工作比较忙，不能一次性全发上来，但一定会发完的，请大家放心！
以上
2017年5月8日
@herovae

等我吃完晚饭，如果本贴还没被度娘删除，就来放文，实在是被删怕了！

《君不知》楔子
玉盘悬碧，光华散虹。月夜下的绝情殿因为披了一层薄亮的轻纱而透出些许烟火气息，不再像它的名字般冷清。一抹清辉透过窗棂，泼洒在那眉眼如画、容姿清绝的人身上，在白玉岩铺就的地面映出一个淡淡的影子。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微弱的火星闪烁，清幽的香气便慢慢氤氲开来，带出一抹浅浅的温暖。
合上炉盖，白子画转过身，不出意外地看到那躺在床榻上的少年，正用一双清澈又稍带迷茫的眼睛注视着他，距将他从北周皇城救回已十天有余，少年的伤在一天天好转，却很少开口说话，更多的时候，他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自己，那眼神清冽又迷朦，宛如一块未经雕着的上好美玉。
“怎么还不睡？”他缓缓拾阶而上，在榻边坐下，莹白的手轻轻抚过少年的前额，像春日里的第一缕和风。
少年没有答话，仍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睛中渐渐蓄满泪水滑落下来，他该怎么告诉面前的人，他胸中如惊涛骇浪般汹涌，又如静水深流般绵长的情意。
白子画轻叹一声，素手离开他的前额，转而为他轻轻拭去眼泪，柔声道：“怎的又哭了，放心，我在这里陪着你，一步都不会离开。”
少年眼睛一亮，不顾扯动胸口的伤痕，伸出手牢牢攥住他：“真的？”
白子画俯下身，将另一只手合上，把他冰凉的手掌包围在一片温暖中，郑重地说道：“嗯，不离开，一步都不离开。”
师父……
宇文拓在心底念了一声，感受着白子画如暖玉般温润的气息，终于放心地再一次沉睡过去。
一声冷哼传来，打断了宇文拓昔日美好的回忆，抬眼间一道身影已至跟前，棕边淡金纱袍，配金丝宝冠，负手而行，器宇不凡，正是长留三尊之一——世尊摩严。
宇文拓忙垂手低头，躬身行礼道：“弟子一时疏忽，竟不知世尊驾临，实在无礼之极，请世尊见谅。”
摩严站定，一张脸仍然朝向前方，只双目微斜，沉声道：“怎么，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再过数月便是仙剑大会，你不思进取，杵在这儿干什么！”
人是严肃的人，话是严厉的话，宇文拓那张俊郎中尚带着一丝稚气的脸庞反而微有松弛，倘若还是原来的摩严，定恨不得立马将他驱逐出长留，又何来如此“恶意”的提醒：“世尊教训的是，弟子必定抓紧练习，绝不会让师尊们失望！”
摩严哼了一声，仍是一副肃容徐徐而去，宇文拓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视线，一丝惆怅的微笑才完全浮出嘴角。
于他，这已是第二世了。

《君不知》第一章
当年白子画从宇文拓体内吸去妖神之力，代他承受雷霆之怒，当场魂飞魄散，散落于天地之间。万念俱灰之下，宇文拓拼尽元神，启动失却之阵，愿意只想换回一个完整的师傅，全他一人风光霁月，仙道永恒，不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竟回到最初与白子画相遇的那刻。北周皇城早已一片废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切孽缘在这里开启，也终将在这里结束。当他抬眼看到父皇仓皇急切的身影向这边冲来，当他眸中映出那纠缠了无数个日夜，早已深刻在灵魂深处的一身霜雪，他带着无尽的愧疚和遗憾，以及满满的眷恋，依然绝然地将自己的胸膛往断念上一送——
这一世，他不要父亲再为自己牺牲，不要师父再为自己殉难，更不要以后的妖神出世，生灵涂炭，为了不重蹈覆辙，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是自有天意，他竟然活下来了，不光活下来了，还被带回了长留，最后定居在长留。
从知道自己活下来的那一刻起，宇文拓就下定决心改变这一世的命运，死生在手，变化由心，天不能煞，地不能埋，此所谓我命在我不在于天。但他要做的并非抗拒天命——天命是规律，是世界运行的秩序和保障，也是他的恩师一生捍卫的法则——他要做的，只是在不违背规则的前提下，对现时做一些改变，以影响未来的结局，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忆起上一世，魔血入身，腐骨之毒，妖神摄魄，每一次伤在已身，最后却都报应在了白子画身上，更不用提那些林林总总的小擦小碰，哪次不是他来善的后。上一世他一颗心过于单纯执拗，结果闭塞视听，不光害了最敬爱的师父，也害了最重义的朋友，最终害了天下。虽然他可以把责任推到东方彧卿，推到云翳，推到霓漫天，推到夏紫薰，甚至推到摩严身上，然而当他静下心想了又想，发现最应该责难的，终究还是自己。
诚吾非矣，焉能诘责他人！
这一世，他定要从头来过，为了白子画，为了自己，更为了他决意要与他共同守护的天下！
当他从断念剑伤中醒来，考虑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如何在长留立足，准确点说，是如何通过世尊摩严这一关。
仔细细想，摩严此人虽严苛古板，却很好看透，无非是天大地大长留和师弟最大。上一世他对自己百般刁难，频起杀心，纠其原因，也是因为白子画失手杀了他的父亲，令他成了已身心魔，担心他将来有所成，会对长留不利，而这一世这个根源问题早不存在，至于他手持轩辕剑屠杀万人，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以摩严的修为和见识，若他真的认为区区少年可以操纵十方神器犯下如斯大罪，而不去追究他背后的黑手，那他这个世尊位置也可以拱手让人了。相反他作为同样的十方神器昆仑镜的转世，摩严应当是非常期望他待在长留的。
想明白这一层关系后，虽然宇文拓分外留恋在绝情殿养伤的那段时间里，白子画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可康复之后，他还是狠狠心，趁着摩严上绝情殿议事的机会，单独去找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果不其然，摩严听闻后先是一惊，原本天下之人，任谁见了白子画那如九宵神祗的身影都会倾慕不已，若能再得到他另眼相待，更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没想到这叫宇文拓的小子得了天大的便宜还卖乖——本来近日看这小子已逐渐康复，想着如何开口劝服师弟将他送出绝情殿，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提出，恳请世尊从旁进言，让掌门允他尽快搬离绝情殿。
虽然符合了自己的愿望，摩严还是要摆一摆三尊的谱：“怎么，绝情殿倒是辱没了你这位人间的帝王权贵？”
宇文拓低下头，老老实实道：“世尊言重，能得到三尊教导，乃是比浩荡皇恩更重的天赐，宇文拓焉有不明之理。只是我早就听说，长留三年招生，之后举办仙剑大会，而后才能凭名次拜师学艺，宇文拓无名无份，重罪之身，怎能长住绝情殿，独占长留掌门，如此，岂非与理不合，折煞三尊英名，辱没长留门庭？”
他知道摩严虽为人严苛，却也刚正，此番发言虽是迎合，却也出自肺腑，他绝不要白子画再为他受那些委屈，他要杜绝那些闲言碎语，光明正大地成为他长留掌门门下唯一的弟子。当然，他也耍了点小诡计，把几个应是提到白子画的地方，都改成三尊之名了。
摩严后退一步，像是不认识地把他从头到尾又看了遍，这才点点头道：“嗯，到底是帝王子嗣，见识才情倒非寻常人士，你既有此心，也不枉子画对你多有照拂。我今日便着弟子为你安排寮舍，少时会有人来接你下殿，子画那里我自会去说，你不用多管。”
强忍住内心的颤抖与不舍，宇文拓默默地在心里说道：原谅我，师父，今日退却，只为来日进阶，宇文拓定会堂堂正正地成为你白子画的门下弟子，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如此，便多谢世尊了。”
“嗯。”摩严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不到两步突然又停住，道，“勤加修炼，三年之后便是长留招收新生的日子，师弟愿意收留你，并不代表你就是长留弟子，好自为知吧！”
摩严这番话虽看似无情，却让宇文拓心中一荡，难以遏制的喜色立刻爬上俊俏的脸庞，他岂能听不出摩严的话中之意，冲着已走远的摩严行礼道：“多谢世尊提醒，宇文拓定当发奋图强，勤加磨励！”
得到长留第一难缠摩严的认可，算是宇文拓为未来设计打算的第一步，也是极其重要的一步。来接宇文拓下殿的弟子是李蒙，说来也是他在长留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当然那是上一世的事了，这一世的李蒙就如陌生人一般与他客气地打着招呼，说明了来意。他依旧忠厚热情，宇文拓很快又和他打得熟稔，李蒙把他带到主峰弟子寮舍南北走向靠里的一间，道：“这地方略微偏僻，却是长留少有的单间房，也是尊上特意关照的。”
宇文拓心中一暖：虽然师父已经不记得他了，那份舐犊之心却丝毫未减。长留对门下弟子管束严格，少有弟子允许单独居住，更不必说他连“长留弟子”都还不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无论何时何地，师父对他永远都是关怀备至。
师父，这一世，拓儿一定好好听话，严加历练，绝不再让你替徒儿受苦。
目光落到床头两套折叠整齐干净清爽的长留弟子服，一套是和普通弟子一般的素袍，另一套却是外族束腰短褂。
“这是？”
“哦，尊上说你是外族子弟，怕你穿不惯中原服式，所以多备了一套。”李蒙道，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宇文拓忙道：“真是让尊上和李兄费心了，不过真没想到，长留还会有外族服饰。”
“嗯，以前曾有挞拔族的公主来长留修习仙术，却穿不惯中原服饰，儒尊为免日后还会有外族弟子拜入门中，便定制了一些外族弟子服，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挞拔族的公主？那一定是指玉儿了。想起挞拔玉儿和陈靖仇，宇文拓心里一暖又一痛，上一世他误以为两人恶意欺骗于他，一时失手，重伤了陈靖仇，后来虽从白子画处得知两人无虞，但因为愧疚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再未去探望两人，从此便成永别。而这一世，恐怕和他们也再无交集了吧。想到此，宇文拓略感惆怅，李蒙没发现他的异样，仍自顾自说道：“……说起来也十分巧合，这间屋子原先住的师弟，后来还和那位公主一起下山去了的。”
宇文拓心中一动，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好像是姓陈，嗯，对了，叫陈靖仇。”
果然。
宇文拓嘴角微微一咧：靖仇，无论哪一世，我们都如此有缘。他一时感慨，走向床头，轻抚着那身外族子弟服，好一会没说话，最后却抖开素袍道：“李兄可否教我如何穿戴。”
“当然可以……呃，你不穿自己习惯的服饰么？”李蒙奇道。宇文拓摇摇头：“不必了，我既然决定要加入长留，以后就要和大家一样，怎可特立独行。”
是的，这一世，他不再孤傲不驯，须知世间之物，至刚则易折，上一世无论他或是白子画，都是太过刚烈骄傲的性格，最后，谁都没得到好结果，还带害了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白子画的性情千年养成，不能改也改不了了，所以作出改变的只有自己，必须自己。
李蒙只是普通的事务弟子，地位并不高，但他在长留待久了，接触的人多事多，人情世故也懂得多，原本关于宇文拓的出身派中已传出不少风言风语，加上白子画对他的另眼相待不免招人眼红嫉妒，李蒙原本还有些担心宇文拓日后的处境，方才一听他说话，便知此人非池中之物，难怪连一向严苛的世尊都会对他格外关注，吩咐他亲自带他熟悉环境。

《君不知》第二章
搬进弟子寮舍的第一夜，宇文拓睡得极不安稳，仿佛离了那清冷的绝情殿，离了那清冷的人，身心反都失去了暖意，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反复念叨着靖仇也曾睡在此处，才找回了一点归宿感，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而此刻，已近三更天。
就在宇文拓慢慢熟睡之际，门窗紧闭的屋内突然刮起一阵清风，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一个白衣身影恍若从画卷中走出，来到他床前，正是长留掌门白子画。
借着幽然月光，白子画看到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眉心紧蹙，鼻翼一张一合，呼吸声略重，时而喃喃自语，多数时候唤的是“师父”，偶尔会轻呼一声“父皇”，便陷入平静，但停不了多久又会重复，无法安眠。
白子画盯着宇文拓的脸庞驻足良久，方才叹息一声：“果真……不行么，罢了罢了。”说完，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衣袖一挥，便在屋外筑起一道结界，随后在床榻边坐下，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点中已身眉心，少顷，他眉心间浮出一团莹白光芒，圣洁纯净有如天地至宝，在他的指引下，这团白光拖着长长的尾迹，缓缓沉入宇文拓前额，而白子画也仿佛入定一般，垂眉阖目，了无声息。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宇文拓前额浮出莹光，光芒仍是纯白，但与之前相比淡了许多，莹光慢慢聚拢成一团，仍旧拖着长长尾迹，回到白子画眉间，白子画闷哼一声，睁开眼睛，此时他已大汗淋漓，面色虚白，喘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心忖，这有些勉强了，纵然自己千年修为也顶不住，下次时间还是短些为好，然转眼又看到宇文拓眉目平和，呼吸渐稳，显然已入深眠，又觉得如此耗费也是值得的，也许第一次自己还不适应，下次或许就会好了。
想到此，白子画直起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轻轻抚了抚少年的脸庞，柔声道：“做个好梦，拓儿，师父过两天再来看你。”言罢撤了结界，化作白光杳去。
白子画的所言所行，被他施了术的宇文拓自是一概不知，搬出绝情殿虽是他自己要求，但次日醒来，发觉自己不在熟悉的地方，还是长吁短叹了好一阵，方才惊觉自己不可如此颓废，须得勤加磨砺，方可在三年后的仙剑大会上一举夺魁，再入白子画门下。
白子画误伤北周皇子，被北周末帝哀求收他入派虽非人人皆知，但三尊和九阁长老都还是知晓的——毕竟未经考核就入门，对一向授徒严苛的长留是例外中的例外，即便一门之掌也需要向世尊、儒尊和长老们知会并得到许可。如此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虽为门外子弟，宇文拓仍可以和资历尚浅的弟子一起上课修行。其实长留绝学他早已得白子画倾囊相授，虽说现在他并非仙身，也无灵力，但心法口诀仍熟记于胸，宇文拓便一边随众人上大课，一边暗暗修炼原有仙法。然而令他纳闷的是，大课他能跟上，曾经烂熟于胸的高深仙法却毫无建树，丹田甚难聚气，更不用说凝集灵力为已所用，难道是这副身体尚且年幼？宇文拓既无法自解，又不好请教师长，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不可操之过急。
想到白子画绝大多数时间都会待在绝情殿，甚少外出，而自己一介门外子弟，甭说上绝情殿，连例行的弟子大会都只能远远站着，人都看不清，这一世的白子画与他没有那么深的羁绊，会不会三年后，他连自己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宇文拓很是郁闷难过了好一阵，可没想到的是，两天后，白子画就出现在了后山练武场。
尊上会来，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要知道连世尊、儒尊和长老们的亲传弟子，平日都不易见到白子画，更甭提还在上大课的普通弟子了。一时间练武场上人头攒动，窃窃私语，都在注视着那清绝出尘的妙人，注视着他一步步走向排在最后的宇文拓。
宇文拓脑海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白子画站在他面前，问他最近身体可还有不适，答没有，问他晚上歇息得可好，答还好，问他弟子生活是否习惯，答习惯，每次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在旁人看来，高冷的反而是他，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留掌门了。这时在远处冷亭休息，让弟子们自行操练的落十一也过来了，向白子画行礼道：“不知尊上驾临，弟子有失远迎。”
“无妨。”白子画道，“我在绝情殿待久了，倒忘却自己的职责了，既是教授弟子，我身为掌门也责无旁贷，十一，借剑一用。”
“尊上请。”落十一赶紧解下随身佩剑，双手恭敬地递给白子画。
白子画接过，眼睛注视着宇文拓，嘴里说的却是：“你们看好了。”随着一个“了”字如轻烟袅袅，消失于空气中，手持宝剑的白子画如风似舞，剑尖一抖便撒出万点真气，仿若梅蕊初绽。风行疾速，剑随意走，不过一套简单的弟子剑法，却被长留掌门演绎出了万千气象。
待他收势站定，周围弟子多数尚在回味，有少数几人拍起了手，又感到实为不妥而停下，却又有其他反应过来的弟子鼓起掌来，一时场面有些尴尬，落十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进退两难间，忽听一清朗声音道：“尊上身手弟子们望尘莫及，今后我等唯有发愤图强，方能不负长留与尊上的美名。”
宇文拓这一解围，包括落十一在内的众弟子都松了口气，尊上难得来一趟，结果他们就是这差强人意的反应，万一他生了气，指不定今后再也不来了，虽说他来了大家都很紧张，但谁不想多见见这位素有六界第一人之称的高人，更不用提多在掌门眼皮子底下晃晃能有什么坏处？
白子画对着宇文拓微一点头，他依旧面无表情，简单地提了几个要点，完了随手指指左侧站立的一男一女，对落十一道：“他们两人已形神兼具，可为榜样。”言罢再看了一眼宇文拓，才御剑离去。
且不说被他点名的两名弟子多么兴奋，接下来几天，众弟子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练习得格外卖力。当然也有眼色好的，看出白子画是冲宇文拓而来，便想着法儿和他拉关系套近乎，殊不知宇文拓内心暗暗叫苦，如今他已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虽然情感上希望白子画以后能多来看他，理智却告诉他此想法甚不可取。但白子画的思与行又岂是他能制止得了了的，自那以后每隔十天半月，白子画必会出现在练武场上，宇文拓起先非常矛盾，后来却发现白子画除了单独指点他外，也不吝对他周围的甲乙丙丁假以辞色，这种“雨露均占”的结果就是——每次自由练习时宇文拓都会被一帮人拉着一起。虽然哪些人真情，哪些人假意，他都能分辨出来，但他已不像以前那般孤傲。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从来是半真半假，半实半虚，对真情者他推心置腹，对假意者他也能虚与委蛇，圆滑处世方能如鱼得水如鸟入林，这一点，无论是熙熙攘攘的凡间，抑或高高在上的仙界，均是一般。
毕竟，仙，也是人来的。
自宇文拓搬入弟子寮舍后，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每逢三更时分，白子画均会出现在宇文拓房内，他道行高深，来无影去无踪，加上行事谨慎，每次必置结界，如此过去三个月，竟无一人发觉，包括当事人宇文拓自己。
一日，白子画照常出现在已睡下的宇文拓身旁，却没像以往那般施法，反而推了推宇文拓，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眼看到一个白衣身影站在床前，不禁吓了一跳：“鬼！”
白子画嘴角抽了抽，上仙当了千年，哪个看了他不惊为天人，却被自家弟子当成了鬼，倒也是第一次了。
“是我。”
“尊上？”宇文拓总算反应过来，惊喜之余不免疑窦纵生，“这么晚了，尊上来此有何吩附？”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白子画还没说完，宇文拓便点了点头，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他不由奇道：“你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宇文拓摇摇头，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开心：“只要跟着师——尊上，去哪里都行。”
白子画微微一笑，伸出手轻抚了一把少年的脸颊：“你啊，还是个孩子。”宇文拓却瞅着他那天人一笑出了神，隐约觉得这一世的师父和以往相比，少了些清高冷冽，多了些烟火气息，确实不是自己的错觉。
“还不走？”白子画已至门口，见宇文拓没跟上来，便回头召唤。
“来了来了！”少年乐颠颠地跑过去，俊郎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君不知》第三章
下了长留，白子画并没有直接御剑，而是先带宇文拓走了一段水路。水光潋滟的天河之上，行船幽幽驶离长留，宇文拓不禁回想起上一世师父也曾这样带着自己行驰在月光水色间，看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层浅金光晕的白子画，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合，宇文拓差点就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月色敛起，朝日东升，白子画才唤出横霜，带着宇文拓疾驰而去，直到这时少年才反应过来：那半夜温暖的独处，乃是师父赠给自己最珍贵的礼物。
他情不自禁地改扶为抱，从身后搂住了白子画纤细的腰身，白子画的身形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宇文拓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逾距了，正要松手，白子画却淡淡地说了一句：“抓紧，我要加速了。”
宇文拓心花怒放，把脸埋进白子画的后背，低低地应了一声。
当看到白子画带他来见的人之后，宇文拓当即惊呆了，那竟是自己的父皇，北周的末代皇帝，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宇文泰已两鬓斑白，与几个月前相比，又是老了不止一茬。宇文拓心中一酸，双膝跪地，道：“不孝子宇文拓，拜见父皇！”
宇文泰显然也没料到会再次见到心爱的皇儿，一时间呆若木鸡，不知说什么才好。见宇文拓跪在地上，忙不迭上前搀扶：“拓儿不必如此，是父皇无能，没保护好你……唉，现在，现在你也甭叫我什么父皇了……”言罢心酸，不禁老泪纵横，忽又想起白子画还在一旁，心中惶恐，抬起头道：“上仙怎么带拓儿回来了，难道——”
白子画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淡然道：“只是带他来见你，了却世缘。我已设下结界，你们尽可放心。”说完杳然隐去。
得了白子画的承诺，宇文泰放下心来，将宇文拓拉起。原来北齐最终还是灭了北周（注1），为了彰显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荣耀，也为了消除将士们当初被魔化后的宇文拓一击歼灭的阴影，北齐帝王原准备将宇文皇族削首示众，暴尸三日，然北齐年轻的太子吕承志却极力劝阻，表示如此行事，只会激化矛盾，让好不容易安定的局面再度混乱，此时不仅不应该杀灭前朝皇族，反应以礼厚待，让天下知道即将迎来的是一个仁慈的君主，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北齐帝王听从了儿子的劝解，在皇城脚下划了一块封地，拨以银款，安置宇文皇族及不愿降齐的官员，除不能随意出城外，吃穿用度皆与以往无疑。此举果然安抚了北周的一帮遗老，也安定了民心。吕承志也时常督查具体承事的官员，防止他们阳奉阴违。
（注1：历史上应是北周联陈灭了北齐，此处根据原文所写）
宇文拓听罢，心中感慨，想想日后吕承志继承大统，确也不失为一国明君。只是几年后如烟一事，还需提高警惕，切不可再行差走错，酿成大祸。
宇文泰从一介皇帝沦为阶下囚，反差之大固令人扼腕，然他也明白，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因此也不再有任何念想。宇文拓母后早亡，后宫之中虽有人照应，也比不上母亲的殷切关怀，唯一亲近的除了父皇，便只有一个妹妹宇文坠儿，未想刚一问起，宇文泰又流出眼泪，原来坠儿公主随皇城守军撤出那日，与敌军相遇，她性情刚烈，不愿独逃，与敌军相拼而亡，后吕承志也以皇族之礼，厚葬了她。宇文拓听完妹妹的遭遇，再想想自己那日原本是要与她一起撤离，却阴差阳错留了下来，若一起离开，是否妹妹就不会死？还是他会和妹妹一起死？是否就遇不到师父，也没有今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人生际遇原本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有谁能罔论看透一切。
宇文泰说着从床底取出一只镶金楠木盒，郑重递到宇文拓面前：“打开它。”
宇文拓依言，盒中乃是一块纯白美玉，滑润剔透，光洁莹莹，玉上有一抹红纹，如龙盘柱，原是白璧微瑕，却反有一种青涩中透着芳艳的美感，宇文拓拿起，只觉触手温凉细腻，即使他不懂玉器，也知此玉乃上好珍品，不禁奇道：“父皇，这是什么？”
宇文泰从他手中取过美玉，细细摩挲，道：“这叫炎水玉，是宇文先祖流传下来的不世宝物，原本是同玉玺一起，传于新王，如今玉玺已无，仅留此宝。你戴着它，就仿佛列祖列宗一直在护佑着你。”说罢将炎水玉挂到他脖子上，宇文拓垂首曲身，接受了这一珍贵礼物，从父亲轻柔的动作中，他依稀可以感受到浓烈的父爱，不禁湿了眼眶。
“还有一事，那日蛊惑我将皇儿祭剑之人，自称异朽君，言已无所不知，此人深不可测，拓儿日后若见了他，须得万分谨慎，不可再入他圈套。”
东方彧卿！
若是从前，宇文拓定恨其入骨，然后历经生死劫难，很多事情他早已看开，将心比心，若他生生世世活不过二五年华，定也会发了疯一般寻求破解之法，哪还顾及得了他人？且当初他为救白子画，逆转太一轮，造成六界紊乱，又害死多少性命，虽然失却之阵让一切又回到原点，但那份深深的罪责却无时无刻不沉甸甸地压在宇文拓心上，他又有何理由去憎恨东方彧卿，憎恨一个最终还是帮了自己，放过自己的人？东方彧卿曾言昆仑镜能助他堪破诅咒，那这一世他便设法助他，但愿恩怨相抵，皆大欢喜。
然这些事自不必与宇文泰说，宇文拓点头道：“拓儿记住了，请……爹爹放心。”
“爹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但你既有仙缘，恐亦不能安稳渡日。你若学得一身本领，切记修心为上，心术不正，只会为祸人间。爹爹便是执念太深，不知朝代更迭乃世间至理，看不透，参不破，才会被人利用，连累我儿，这一身罪孽已无法偿还，只能，只能许来生……做个好人……”说到此处，宇文泰眼前又浮出当日皇城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悲惨景象，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不禁哽咽，无法再说下去。
宇文拓知道父亲所想，忙安慰道：“这罪孽，是爹爹的，也是拓儿的，请爹爹放心，拓儿定会好好修行，用一身本领守护六界众生，决不再仗剑害人。”
“好孩子，好孩子……”宇文泰一把抱住他，紧紧的，仿佛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血肉之躯，良久良久，才猛然将他推开，返身不再看他，“你走吧！”
宇文拓一惊，恋恋不舍地叫了声：“爹——”
未料宇文泰背着他又走了两步，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你走吧！以后莫要再来！”他本是帝王，虽已不在位，但威严尤存，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刚毅果决，已无任何回旋之余地。
宇文拓无奈，只能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爹爹保重，孩儿……拜别爹爹！”
离开皇城，白子画并未立刻御剑，沉浸在生离情绪中的宇文拓也未察觉，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撞上白子画的后背才停了下来：“师父？”蓦地发觉称呼不对，想改口又已不及，只得讪讪地看着白子画那张清俊沉静的脸，不知自己这一声称呼会不会惹他不快。
白子画转过身，一双清凉星眸堪堪注视着他，好一会才慢慢说道：“你若后悔，可以回去。”
宇文拓一听大急：“我——”但白子画马上抬手制止他：“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回令尊身边尽孝，待他晏驾，我再来接你，如何？”
宇文拓一愣，面色似有犹豫，这让白子画本就忐忑的心愈发七上八下，但面上自不会表露，然掩在衣袖中的手，已紧紧握成了拳。
良久，方听到宇文拓低低的啜泣：“多谢……尊上，但……不用了，我，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虽然最终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白子画却觉得自己的心更痛了，轻轻揽住少年的后脑，将他拥入怀中，柔声道：“这里没有别人，想哭就哭吧。”
刚才在宇文泰面前，宇文拓一直努力克制，不想让父亲担心，但白子画的话拂去了他最后一道防线，他终于无法忍耐，失声痛哭，泪波横流。
他不能不哭，因为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妹妹，失去了亲人朋友，连曾经生存的家园，也已永远失去，飘扬着新朝的旗帜。
他的过去，已烟消云散。
曾经以为再活一次的自己能坚强地面对一切，而此时此刻，在最爱的人身边，他的灵魂仿佛又回到与肉体相符的年龄，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涉世未深，还经不起人生大起大落的平凡少年。
白子画轻轻地，却是不留一丝缝隙地抱住他，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拓儿，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一步都不会离开。”
“师父……”
师父……

《君不知》第四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拓才平静下来，少年的身体里承载的毕竟是成年男子的灵魂，即使对方是白子画，是比自己长了千年岁月的上仙，是自己最依恋最喜欢的人，如此失态也令宇文拓羞愧不已，红着脸道：“让尊上见笑了。”
白子画用指腹轻轻拭去他残留的泪水，问道：“好些了么？”
宇文拓点点头，仍不敢抬眼看他。
白子画见状，有意想扯开话题，他适才便感觉宇文拓身上有一丝奇怪的波动，十分微弱，以他的修为，也只在严丝合缝地抱着他的时候才确定它的存在，便问道：“令尊是否给了你什么东西？”
“啊……是啊。”宇文拓把玉件从颈项拉出，“这叫炎水玉，是我宇文一族世代相传之物，爹说我戴着它，就好像祖先们仍在庇佑我一般——尊上，是，是否有不妥之处？”白子画不会无缘无故问起此物，宇文拓内心忐忑，生怕长留不接受“皇家俗物”。
白子画托住炎水玉，细细揣摩，指尖微送了一缕仙气进去，立刻有波动传来，这炎水玉中，果然是封了东西。
“这里面，似有一缕魂魄。”
宇文拓大吃一惊，“那，那岂不是……鬼？可爹说每代新帝都戴着它登基，没出现过问题啊。”
金鸾大殿乃皇家九五至尊朝拜议事之所，集天地浩然正气于一体，新帝登基乃承受天命，有天佑之格，莫说寻常魂魄，便是有大道行的鬼仙，恐也难于那一日紧随帝王身侧，即便这炎水玉蕴含强大灵力，还能顶过天威不成？白子画心里也犯起嘀咕，又试探了一下，确实没错，这块玉中，的确沉睡着一个魂魄，因被两次试探，似乎也有些醒转，却不恼怒，反而传达出一种微微的喜悦。
“这其中确实封着一个魂魄，应有数百年之久了，魂魄本身已十分虚弱，恐怕离开玉体便会烟消云散。这枚魂魄气息纯净，应是从未害过人性命，你不必忧心。”
离开玉体便会烟消云散。这句话让宇文拓的心抽了一下，他想起了如烟，想起了那个被帝王“冷漠”对待仍痴心不死，最后一念成魔的可怜魂魄，生不得，死不得，最痛的是求不得，如烟不过新死，而这枚魂魄，却已孤寂百年。他恻隐之心顿起，忙问：“尊上神通广大，可否有方法令它转世为人？”
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白子画并不惊讶，淡淡道：“自然有的，这枚魂魄虽然虚弱，但非常完整，它跟你虽只有一两时辰，却已对你甚是依恋，足见你俩有缘。我若给它开启灵智，它便能从你身上自动汲取精华元气，令自身强健，达到一定程度，便能脱离玉体，转世为人。”
“那还等什么——”
“你不要急，听我说完。”白子画郑重道，“你自己也应该意识到了，你气机不利，元灵虚守，本可以慢慢调养，若同时还要以身侍魄，势必会影响到你修道修仙，利弊得失，你可要想清楚了。”
影响修仙？那岂不意味着无法守在师父身边？宇文拓有一刹那的犹豫，然脑海中立马响起父亲才说过的话：切记修心为上。是啊，自己本就以师父为目标，立志守护苍生六界，眼前这枚小小的魂魄，历经百年苍桑沉浮，好不容易与自己相遇，它既也是众生一员，自己亦有能力相救，又何须分清利弊得失，生命，原本就不该以大小轻重来衡量。想到此，宇文拓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救！”
白子画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点中已身眉心，少顷，便从眉间拖出一小团莹白光芒，引着它落向炎水玉的红色花纹。宇文拓好奇之余，不免觉得这幕场景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何地曾经见过。
光芒覆在花纹之上，却渗不进去，白子画不慌不忙，执起宇文拓左手，在他中指尖上一点，宇文拓感到些微刺痛，一滴鲜血已被白子画挤到炎水玉上，那光芒跟着血液，瞬间渗进玉体，整个炎水玉闪出柔和的红色光芒，尤以花纹处为甚。
“好了。”白子画把炎水玉塞回宇文拓衣颈，小心地让它贴着少年的肌肤，宇文拓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悦之情传遍全身，不知是因为白子画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了他滚烫的肌肤，还是和开启灵智的魂魄感同身受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白子画继又叮嘱道：“我用己身元神为它开启灵智，它已能自行成长，然期间切不可离开你的肉身，否则会衰弱得更快。我已给炎水玉施了法，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将它取下。”
“嗯。”宇文拓郑重行礼道，“多谢尊上！”
多谢师父。
白子画微微颔首，道：“须知天道往复，自有因果，若你方才放弃，我断也不会责怪于你。然今日之事不为，他日待你问鼎更高道修时，它必将成为你无法逾越的魔障。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循序渐进方可成大道之修。”
天道往复，自有因果。
宇文拓心中一跳，上一世他曾为这八字箴言顶撞师父，质疑师父的行事，结果一切都未逃过这八个字！如今他浴火重生，再度聆听，自是有一番别样感受。他再度郑重行礼，道：“弟子谨尊掌门教诲！”
抬头，不期然对上一张盈盈笑脸，风姿卓绝，眸色生动，温润如暖玉，柔情似春水，宇文拓只听白子画一字一句地说道：
“拓儿，好好修炼，三年之后，我等你成为我长留首徒。”
这一趟行程，喜忧参半，百感交集，然而种种情绪最终都悄然淡去，只留下难以言辞的兴奋和激动包围着宇文拓整个心房。回到长留后，他更加用心地修行，也更加注重团结周围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或许真是天道酬勤，他的灵力终于又能一点点地凝聚起来，缓慢却日有进益。许是这一世不再担心神器之力会冲破记忆封印，一个月后白子画便告知他是昆仑镜转世，并传了他一套心法口诀，促进身器互养互融。有了昆仑镜的辅助，宇文拓进步神速，即便如此，他仍保持一贯谦和低调的形象，这使得他不光在同辈中，在长老前辈们那里也颇受好评。
白子画决定传授宇文拓心法时，专门和两尊商量过，笙萧默非但没有疑义，反而极力赞同掌门师兄早该对神器之力加以引导。
“……再说掌门师兄经常下来走动后，弟子们都高兴得很，修炼起来更加努力了，凝聚力也更强了，这是好事，大师兄你说是不是？”见摩严还有些犹豫，心思玲珑的笙萧默又来加了把火。
摩严想来想去也着实想不出什么理由阻止白子画这么“明目张胆”地收徒，再说白子画也并非只教授宇文拓一人，正所谓法不择众，况且看见师弟不再每日每夜孤单地守在诺大的绝情殿中，他内心深处也是欣慰的，想到此他便瞪了笙萧默一眼：“话都给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
笙萧默嘿嘿一笑，拱手道：“那我就先替掌门师兄谢过大师兄了。”
白子画也拱手道：“子画能得师兄师弟如此关爱，是子画的福气。”
“嘻，掌门师兄今个怎这的客气……”
“唉，子画你呀……先说好，除了心法口诀，其余一概不可授，你若真想收他为徒，需等到仙剑大会之后，这祖宗的规矩可坚决不能废。”不说后面的话，那就不叫摩严了，看着编外弟子的风头渐渐盖过自己的大弟子落十一，世尊大人的心里终归有些郁闷，但也只是郁闷罢了。

《君不知》第五章
四季变化，寒来暑往，时光的流逝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转眼间宇文拓来长留已近两年，他依然不知道白子画常在三更时分入他房内施法，只感觉自己的气力越发充盈，也能收放自如，和昆仑镜的沟通也日渐顺畅，照此进度，一年后的仙剑大会上一举夺魁不仅是可能的，简直就是轻松的。尽管如此，宇文拓却丝毫不敢懈怠，仍然勤勤恳恳，日夜加紧修炼。
不过仙剑大会现在不是他考虑的重点，他目前最关心的，是魔界单春秋会在长留开山收徒的前几天里应外合，进攻蜀山。可是该怎么告知蜀山，告知长留呢？
没等宇文拓想出办法，长留这边倒先出事了。
那是一个和寻常一般平静的夜晚，累了一天的他躺在床上，抚摸着胸口的炎水玉，那玉中魂魄经过他神器之身的滋养，已日益强健，不再整日昏睡，偶尔也能和他在意海交流。宇文拓刚想看它是否醒着，忽觉它猛然一颤，自己也变得心神不宁——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以往白子画曾让他接触过轩辕剑和伏羲琴，以神器间的相互感应来助他引导昆仑镜的力量，如今这熟悉的感觉再现，难道说，附近有神器出现？
宇文拓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两日前白子画有事外出，如今绝情殿空无一人，难不成有奸细趁机闯入，盗取神器？他刚推开房门，便见夜空下一道身影杳过，看来向正是绝情殿。
那感觉——不会错，不管此人是谁，他盗走了伏羲琴！
宇文拓急忙御剑跟上，他不敢追得太近，远远得只能看到此人一身长留弟子素服，外罩浅蓝色长褂，临风疾驰，衣袂翻飞，倒也颇有一番仙姿，而被他夹在腋下的，正是十方神器之一的伏羲琴。
竟然不放入墟鼎之中，这是有多着急？
宇文拓心忖，看来此人不但着急，而且心不在焉，自己闭气锁息的功夫还不到家，又要御剑追击，流露出的气息不是一点半点，可追了这么久，前面的人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他突然一怔：蓝色纱褂被风吹起，赫然露出那人系在腰间的坠饰，乃是一方宫木，看色泽，似乎还是上好的紫檀木。
掌门佩宫羽，世尊、儒尊和九阁长老佩宫石，接下来便是宫木了。在宇文拓的认知里，如今整个长留有资格佩戴宫木的也就那么几个——他能经常见到的，便是世尊的弟子，戒律阁的弟子主事，落十一。
但落十一他熟悉，不可能认不出，再说落十一的宫木是红花梨，并非紫檀，那此人又是谁？
宇文拓想了又想，一个名字浮上脑海，他差点喊出声来：
竹染！
长留三尊中，除世尊摩严外，其余二尊均尚未收徒。而世尊座下弟子，除落十一等人外，还有竹染。上一世宇文拓来长留时，只听说此人乃摩严收的第一名弟子，但已经不在，有说是犯了戒律被除去了长留名号，有说是被世尊囚于秘境，也有说是已经死去，不管哪种说法，反正这位竹染师兄都没好下场，宇文拓也只是闻其名未见其人。这一世再入长留，摩严身边经常跟的还是落十一，而竹染除了下山游历，待在长留的大部分日子都在闭关，别说像宇文拓这种入门仅仅两年的弟子，就算是落十一，一年能见到自家师兄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算得过来。
此刻，这位神秘的竹染师兄就在他前方收势降落，宇文拓没有立即跟上，而是远远地落在一面山坡后，从坳口正好能看见竹染的蓝褂白袍，在夜色中十分醒目。
宇文拓没想到竹染竟会来到此地，此地他并不陌生，或者应该说很熟悉——上一世，他曾在这里渡过了三年时光，与陈靖仇、挞拔玉儿一起，与，扮成墨冰的白子画一起。
没有桃花的桃花山，如今不单没有桃花，也没有靖仇和玉儿，更没有墨冰。
宇文拓一时有些伤感，再回过神时，他看见竹染已放下伏羲琴，双手张开，划一半圆，白光耀过，波光粼粼的湖边已现出一座木屋。
宇文拓一惊：能把整个木屋隐藏而非隔绝起来，竹染的修为竟已如此之高。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独自一人追来，若有万一，以自己目前的实力，绝非竹染对手。但事已至此，再施法求援势必打草惊蛇，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竹染把琴置于院中的小桌上，然后回到屋内，先搬出一张床榻，又抱出一个绿裙少女，那少女身量娇弱，在高大的竹染怀中，宛如一朵纤尘不染的莲，月光给她勾上了一层虚影，愈发显得她面容苍白，宇文拓瞅不真切，便悄悄靠近了些，耳边传来两人的对话：
“琉夏，你好点没有？”
“咳……竹染……哥哥，你……回来啦……咳，我还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咳，咳！”
“不要瞎说，琉夏你看，我已经取来伏羲琴，它一定能净化你体内的瘴气，你很快就会康复的！”
“……咳……你怎么……竹染哥……咳，我不是……不让你去……冒险……咳，我真没用……老是拖累……你……还有……哥哥……咳……”
“什么拖不拖累的，琉夏你不要说话了，我先给你治疗。”
瘴气？
宇文拓这时已走得很近了，那两人兀自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谁都没发现他。宇文拓这才看清少女的脸，明明应是一个艳若桃李、明媚动人的二八佳丽，精致的五官却浮出阵阵暗黑的死气，黑气一漫上，少女便娇喘不止，柔躯一阵抽搐，但很快体内又浮出微弱的白光，将那黑气压制下去。宇文拓猜想那应是旁人往少女体内注入的元神灵息，助她抵御瘴气侵袭，然而看样子，效果已渐趋渐弱，难怪少女会说自己命不久已。
如花似玉的年华，本应璀璨绽放，少女却在这里苟延残喘，宇文拓正自唏嘘，听竹染说要治疗，便见他端坐于伏羲琴后，双手抚上琴弦——
糟糕！
宇文拓心头一紧，忙出声喊道：“竹染师兄，住手！”
但还是晚了一步，竹染已拨出几个音符，便见原先只是浮动着浅浅光纹的伏羲琴，突然光芒大盛，数道强横无比的力量从琴身喷涌而出，一下子震飞了竹染，将他重重摔在木屋上，稍远些的琉夏也被击中，嘴角喀出血来。
宇文拓跑上前，见竹染胸前血流不止，知他伤得不轻，忙将他扶起，竹染却对多出的他视而不见，挣扎着向倒在床榻边，已经昏迷的琉夏跑去，嘴里嘶喊着：“琉夏，琉夏！”
“哼，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冰冷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影闪现在木屋前，面容清癯，眉目威严，宇文拓一见此人出现，心里就凉了半截，觉得竹染和这叫琉夏的姑娘，今日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恰遇顶头风——祸不单行，倒霉到家了。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上前行礼道：“弟子宇文拓，见过世尊。”
摩严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斥道：“半夜三更私自离山！念你非同犯，回去闭门思过一月！”
宇文拓一听就明白，摩严这是早就跟在他身后，也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了。世人皆道长留上仙白子画乃仙界第一人，法力无边，却不知其余二尊也绝非泛泛之辈。单看摩严神不知鬼不觉跟踪了许久，自己竟然丝毫未觉，便可见一斑。
他心中倒也佩服，垂首道：“是，弟子知错了。”
摩严看宇文拓如此驯服，再想想他怎么说也是掌门师弟看中的弟子，自己未来的师侄，倒也不想再过多为难他，正想开口让他先回去，反应过来的竹染已膝行至摩严身边，开口便是：“师父，求您大发慈悲，救救琉夏吧！”
摩严大怒，骂道：“孽徒，修仙之人为天道而生，讲的是无欲无求，你却为一个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竟还让我救她！你还嫌她害你害得不够！”虽声色俱厉，宇文拓却从中听出一丝怜悯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只因相似的话，白子画也曾对他说过，且不言是非曲直，师父对徒弟的殷殷希冀，无论是白子画还是摩严，都是一样的。
见摩严不同意，竹染不顾自尊，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着头，只磕得血流满面，触目惊心，仍不肯停下，苦苦哀求道：“师父，求求您救她一命，只要您肯救她，弟子什么都能答应您！”

《君不知》第六章
换了白子画或笙箫默，见此情景怕都会软下心来，然摩严一听，怒意更甚：“不肖子弟，你为这妖女，竟肯舍下尊严，我往日教导都被你作了耳边风，我如何能留她！”
宇文拓一惊，虽然理智告诉他此刻委实不能和摩严起冲突，情感却已促使他向昏迷的琉夏挪去，竹染更是大惊失色，深谱师父脾性的他，慌忙拦住摩严，呜咽地哀求道：“师父不要！”
“你***！”摩严简直气疯了，一掌向竹染拍去，只想把他匡晕了再下手，不料竹染突然抬手与他对击，他修为本不及摩严，又失了先机，一掌下去，腕骨尽裂，口中鲜血横流，却仍咬紧牙关，不敢放纵自己昏厥过去。
“你，你，你……”摩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突见竹染一双乌黑眼眸与他直直相对，恨意浸染，怨毒满面，只听他一字一句道：“当年你也是这般，不肯求师祖借出伏羲琴，救母亲一命，我认了，可如今，我如此恳求于你，你竟也毫不动容，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么，摩严！”最后两个字，竹染简直是声嘶力竭吼出来的。
宇文拓顿时想起了那些传言，原来竹染真的是摩严的私生子，传言还有说其母亲是首阳山的狐仙，估摸着也八九不离十了。
摩严手在抖，唇在抖，声音也在抖：“你，你，你这逆子——”突然又是一掌拍去，这次竹染不躲不闪，只圆睁双目，死死盯着他，摩严掌到跟前，又停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最终还是敌不过心头怒意，拍在竹染的胸膛上，却只用了三分力，饶是如此，竹染也扑倒在地，口中血泉汩汩，原本昏迷的琉夏被惊醒，一见此景刹时泪流满面，两人一边呼唤着彼此的名字，一边匍匐着向对方爬去。
宇文拓看着两人一点一点地向对方靠近，不禁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也是这般在桃花山的地界上挣扎着，不顾一身泥淖满身伤痛，只心心念念着能再见一眼此生唯一的挚爱，虽然往事已不复存在，当时当地的心境却依然深深地铭记在意海之中，印刻在灵魂之上，那是愿意舍尽一切都只想达到的，一个微不足道却真真切切的心愿。
不知不觉，宇文拓早已泪流满面，此刻他只恨自己的无能，他并非没有勇气与摩严抗衡，哪怕拼个两败倶伤，被逐出长留，他也愿意保护这对有情人。但是他动不了伏羲琴，救不了琉夏，他也看出，竹染死意已决，断不会弃恋人独活。
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滑进脖颈，沾湿了那枚洁白的炎水玉。
眼前，竹染和琉夏正一点点的接近，两只鲜血淋漓的手，终于又攥在了一起。
“竹染哥……你的伤……你怎么样……”
竹染似乎想挑起个笑容安慰她，但终是没有成功：“对不起……琉夏……是我没用……我害了你……”
“你不要……这么说……是我……不听……哥哥的话……偷偷跑出来……见你……是我连累你了……”琉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她又看了一眼摩严，喘息了两口才道，“你不要……怪你师父……哥哥……告诉过我……神器……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摩严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琉夏继续道：“这是天意……我有……那么厉害的……哥哥，和……那么厉害的你……都救不了我……天意如此……琉夏……”她突然又喀出两口黑血，此刻瘴毒攻心，便是大罗神仙，也已救她不得。竹染心如刀绞，也只能抱住她，嘶哑着嗓子喊她的名字。
琉夏费力地伸出手，轻轻拭去爱人眼角的泪珠：“不要哭……竹染哥哥……琉夏……有你……有……哥哥……已经……很知足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你放心……轮回井边……奈何桥上……琉夏……一定等你……你……不许……早来哦……”言罢，纤纤素手无力落下，她的身体开始由内而外散发出五色光环，那是她被瘴毒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魂魄，正在迅速消散，将永远消失于天地间，她早已没有轮回的资格，然而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依然想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来安慰她最爱的人。
“琉夏——”竹染仰天长啸，只有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才能发出那般撕心裂肺的呼吼。
突然——
悠扬的琴音传来，纯净得有如晨钟暮鼓一般的撞击，又如飞瀑流泉一般的倾泻，清澈悠远，柔韧莹润，此起彼伏接连响起的琴音，汇成了一片春天里盛开的桃花，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竹染感到自己的伤口在缓缓愈合，摩严感到自己的怒火在逐渐平息，他们也都同时看到原本已散落于空气中的琉夏支离破碎的魂魄，被琴音所牵，又慢慢聚拢起来，回到她柔美的肢体中。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功于那个正在月下弹奏伏羲古琴的少年。
宇文拓！
说是他，貌似他，说不是他，神不似他。那个少年敛目垂眉，表情专注，右手拨弹，左手按弦，抹、挑、勾、剔，吟、猱、撞、扶，各种奏法在他指间完美展现，伏羲古琴圣洁的气息也随着乐音完美地释放。
少年的全身光影浮动，与伏羲琴本身的神芒融在了一起，摩严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是错觉么？他怎么会看到宇文拓的身上，似乎浮着另一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的女子，就连他的头发，似乎也变成了披肩流瀑，光彩照人。
“微风无起，浮云不惊；千古冰寒，万物归心；落叶飞花，灵台幽清；忘我守一，万变犹定……”低沉的吟唱从宇文拓口中发出，一连串清凉温和的琴音从他指端飘扬而出，浩瀚如波，动人心弦，那是魂与琴的完美融合。
这琴音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仿佛能荡涤一切，净化一切，沉浸其间，身与心都被洗炼一空，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经脉都流动着清新的气息，恍若重生一般。
这正是十方神器，伏羲古琴最强的力量——净化！
一曲终了，余音在空气中袅袅回荡，经久不散，众人也仿佛被催眠了一般，迟迟回不过神来。
“莫非是上古遗音——白玉若琉璃？”
熟悉的声音在摩严身侧响起，他侧目望去，白子画如玉的脸庞落入眼帘，他心中一紧，目光扫过竹染，拱手道：“掌门。”
他极少这么称呼白子画，即便在很正式的场合，他都是以名相称。
白子画应了一声，仍看着那个在月光下散发着圣洁光芒的身影，那人也站起身，慢慢向他们走来，全身透出一股神圣、庄严又肃穆的气息，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长留弟子——即使他是昆仑镜的转世——能拥有的，他，不是宇文拓。
众人脑中响起一个泠琅清越的声音：不愧为仙界第一人，这正是早已失传于世的名曲——白玉若琉璃。
伏羲琴掠过几道光波，聚拢在一起，汇成一个红白卷轴，落入宇文拓手中，少年轻执，将它递至白子画面前：这是我对上仙的报答，请上仙万勿推辞。
白子画此刻已隐约察觉到对方的身份——毕竟她的灵智由他元神开启，二人在某种程度上能相互感应——他立刻躬下身子，双手逾顶接过卷轴，口称：“白子画多谢神女。”
对方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摩严，轻声道：
“物及必反，致盈则亏，偏执天道，亦成魔障。”
摩严心中一震，垂首行礼道：“是，摩严知错。”
光华散去，宇文拓顿时像被抽去全身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白子画忙接住他，将他抱起，只觉少年全身冰凉，气息微弱得难以察觉。
“他怎样？”这状况令摩严也吓了一跳，他毕竟也是道行高深之人，看出适才宇文拓是被神魂附体，以他区区两年的修为，断不足以承受如此强大的力量。
白子画面色有些难看，摇了摇头道：“师兄，我要先带他回去疗伤——”他将伏羲琴收回墟鼎，又看了看劫后余生，相拥在一起的竹染和琉夏，道：“不要为难他们，这里就交给师兄你处理了。”
“是，多谢掌门。”摩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眼角竟有些湿润，跪在地上，恭送白子画御剑离去。
（哎哟我去，这一段是动笔前就想好的，结果现在才写到，整整两晚上，这种情景音乐描写真是坑死姐了……玉中神魂的身份，只要玩过天之痕的应该都猜到是谁了吧？）

《君不知》第七章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雕刻得十分精美的窗棂，柔和的天光透过缕空的格子，均匀地撒在他的床榻前，随风摇曳的纱帐在白玉岩铺成的地面留下浅浅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芳香——宇文拓猛然醒悟：这里是绝情殿，不是弟子寮舍。
记忆还停留在桃花山上，他看着竹染和琉夏生离死别，不禁想起了当初自己对师父的苦苦追恋，他明白那种心情，理解那种痛苦，所以他恨，恨自己没有能力帮助他们。然后，他似乎是听到了，也似乎没听到，对方或许只是通过意海与他交流，问他愿不愿意救他们，他立刻给予了肯定的回答，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使不出半点劲，好不容易才从榻上爬起，已是大汗淋漓，歇了好一会，试着脚刚沾上地，身体便是一软，竟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整个人向地上合扑过去。
就这档口宇文拓突然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哎呀我的脸啊……
还好，他直接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原本是端着药炉刚刚进来，见状一个移步，堪堪接住了他的身子。
“师父。”宇文拓才喊了两个字便发觉不对，抬头，果见一张温和笑脸，举止优雅，仪态万千，不是儒尊笙箫默还能有谁？
“儒……儒尊……”宇文拓脸直红到脖子处，低着头不敢看他。本来么，能在绝情殿出现的，除了白子画他也不作第二人想，谁曾想到竟是笙箫默在此照看他。
“哟，看到不是师兄就失望啦。”笙箫默似乎并不介意刚刚那一声“师父”，打趣道，“幸亏我来得及时，要知道你现在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就那张脸了，要是把它也给摔着了，师兄回来非杀了我不可。”
宇文拓一窘：“……尊上他，去哪里了？”
“他去替你找药了。”笙箫默说着将他扶回榻上，为他续了些真气，宇文拓这才感到身体不那么疲累了，道：“弟子给您添麻烦了。”
笙箫默摸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已经退下，心中稍安，这才笑嘻嘻道：“反正我那销魂殿没别人，我闲着也是闲着，哈哈。你先休息一会，我着弟子送些吃的来。”
宇文拓应了一声，看着笙箫默走到门口，又唤道：“儒尊。”
笙箫默停下脚步：“什么事？”
“……不，没什么。”上一世笙箫默就助他良多，虽然不排除是因为白子画的缘故，但也足见这位师长的正直大度，这一世，他依然是那么和善智慧，宇文拓心中感激万分，脸上却未表露太多，只轻轻说道，“您一定会收到称心如意的弟子的……”
“你这小子倒会说话。”笙箫默笑了笑，离开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宇文拓突然想起了炎水玉中的魂魄，便在意海唤了一声，毫无反应，又将它握在掌心细细感知，竟也察觉不到任何气息，宇文拓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恰在此时宫门被推开，有人缓缓走了进来。
宇文拓心想定是前来送餐的弟子，他如今心情烦躁，根本不想见任何人，便耐着性子说了一句：“有劳师兄了，麻烦师兄放在桌上即可。”
那人一愣，随即道了声：“拓儿，你醒了？”声音虽如往昔般清冷，宇文拓却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喜悦，他心中也是欢愉，顿觉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强支起身体道：“弟子见过尊上。”
“不用多礼，快躺下。”白子画疾步来到床边，待看清宇文拓面容又是一愣，急问，“可是还有不适，好端端出这么多汗？”
宇文拓复又想起炎水玉，顾不得礼仪，忙扯住白子画的衣袖道：“是小东西，我感应不到她了！”
小东西是师徒两人能与玉中魂魄交流后，为她取的昵称，当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如今再听到宇文拓这么称呼，白子画也是愣了愣，方才叹息道：“你放心，她还在，只是比当初我们发现她时还要虚弱，你亦是法力锐减，短期之内怕是都感应不到彼此了。”
宇文拓虽不清楚事情本末，毕竟也是当事人之人，神魂附体时灵识合一，多少也能感知到些东西，听白子画一说，刚缓下来的面色复又惶恐：“我……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嚅嗫半天，终不敢把“不能修仙”四个字说出口。
“你实在太乱来了。须知普通灵魂附体，尚可能对本尊造成伤害，更何况你不过区区两年道行，竟敢让上古神魄依凭，若非你是昆仑镜转世，早就一命呜呼了，为师会连你的魂魄都无处追寻。”虽是责备的话，白子画语调中全无严厉之意，只有满满的担忧和庆幸。
“是弟子托大了，但……”宇文拓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弟子不后悔，即使再给弟子一次选择，弟子还是要救的。弟子知道自己修为浅薄，暂无法像尊上那般心怀天下，但救一人两人，总还可以，尊上不也教导过弟子，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吗？”
白子画被他认真的表情逗得嘴角微微一咧：“你倒还真能说，但你可知道，你这么一救，全身经脉已毁七八，即使以我千年修为，短期内想助你复原，也是难如登天。”
宇文拓心一沉，他知道白子画在担心什么，而这也正是他最担心的。
一年后的仙剑大会。
见他神情沮丧难过，白子画心中不忍，复又宽慰道：“也不尽然是坏事，这次神魂附体，神息在你体内流转，倒也助你打通了奇经八脉，对日后修行是有百益而无一害。你体内尚有神息残留，待我以《白玉若琉璃》助你将其吸纳已用，或可尽快修复一二。不过……”他长叹一声，“这一年后的仙剑大会，我原以为你能轻松获胜，目前看来，恐怕不容乐观……”
宇文拓一听眼圈就红了，忍了半天才没掉下泪来，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白子画的话还在继续：“……实在不行，我也只能再等你三年了。”
“师父？”宇文拓倏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白子画认真的表情，眸中光芒闪烁，让白子画一瞬间疑是看到了满天极乐鸟在欢快地鸣叫，他没料到简单一句话，竟能让少年激动愉悦至此。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甚。”他又强调了一遍，话音刚落便被少年紧紧拥住，声音呜咽着喊道：“师父，师父，师父……”
拓儿……
白子画心中微痛，犹豫了一下，终也缓缓抬起手，抱住了他。
不知不觉，这孩子，已经快和他一般高了啊。
因为被上古神魄依凭，宇文拓这次不仅伤了身更伤了魂，虽得白子画和笙箫默轮流为他疗伤，见效也不是很大，在绝情殿足足躺了一个月，他才能自行下地走动。为了不落人口柄，他一恢复气力，便向白子画提出要回弟子寮舍，白子画似乎知他心思，直接予以拒绝：“我已和师兄说好，这段时间你随他下山去了。”
宇文拓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摩严不在长留，疑道：“世尊一直没回来么，那竹染师兄和琉夏姑娘——”
按理以他一介普通弟子，特别还是编外弟子的身份，是万万没资格询问三尊行踪的，不过绝情殿上没有外人，他也不矫情，摩严的行踪他并不在意，他更关心的是竹染和琉夏的安危。
白子画摇摇头：“师兄会安排好的，那毕竟是……你也该知道了吧。”
宇文拓低低地应了一声，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尊上，世尊他，当年难道真的对竹染师兄的娘亲……见死不救？”若真如此，那是得有多硬的心肠。
白子画神色惘然，沉默着没说话，宇文拓心忖自己果然是逾矩了，行礼道：“弟子不该多问，请尊上谅解。”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我虽为掌门，师兄之事，亦不容我置喙。拓儿，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不能只看表面的，我相信你应该深有体会。”言罢，一双漆黑眼眸深深注视着他，宇文拓心中一动，隐约觉得白子画似有暗示，不知是否与自己猜测的一般，转念再想，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短短一瞬，既有期待、狂喜，又有失落、哀伤，个中滋味千回百转，只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