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维克多的信寄到的时候，我正在拉古萨帝国海边的小旅馆中。在夜阑人静之时，我一边在火炉边喝着红酒，一边展开信纸。
我是他的众多长期笔友之一，长久以来我们一直以书信连系。尽管自从上次他不理会我那三纸对阿黛尔婚事的愤怒宣言后，我便鲜有回覆他的信，但是信件仍然不断地送过来，像是算准我一定会看的样子。
我的丈夫就是这么一个让人窝火的男子。
信中洋洋洒洒地描绘着他最近进行的外交事务：他如何成功地说服贝涅托王国重新检视关税、他途经奥罗斯国时和当地学者交流的内容、他未来前往尼达古兰兹来赫州的计划......等等。
然而在这封没趣的家书最后，出现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海涅答应来王宫当王室教师了。”
我一口红酒喷在信纸上。我掐掐自己的脸颊，瞪大眼睛注视着染成红色渐渐变软的信纸，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常人也许觉得他只是随口一提，但是我太熟悉这个名字了。不知道该不该说不幸，在多个不醉不休的晚上，我从我的丈夫口中也能听到这个名字，活像是洗脑一样，海涅．维特根斯坦因的身高、长相、性格和过去我也能倒背如流（前提是那个国王口中说的形容是中肯）。维克多大概也知道这一点，以致在这封信中，居然也只写他的教名。
只有短短看似轻淡描写、突然想起才写下的一句，我却能想像到那个人写下这句时的喜跃。是从开始写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吧。想着怎么装得不动声色又成熟的样子。明明就是想要炫耀，却偏偏要装作含蓄内敛。
真让人不爽又嫉妒。
我不太想深究维克多是用上什么威迫利诱的手段，也没兴趣知道海涅．维特根斯坦因是怎么屈服。
带着一点恼怒的心情，我久违地拿出羊皮纸和羽毛笔，以极其嘲讽的语气恭喜他终于一偿宿愿，成功把一个倔强的童颜成年男性哄骗回到王城，顺便自己找虐地询问一下他们久别重逢的心情，有没有来一个流泪疾跑抱住的狗血情节，以及打算什么时候换一个新王后等等。
大概写作有发泄的作用，到第二天把信寄出以后，我也就没再想这件事，继续旅程。

直到准备出发到卡塔洛王国的边境时，我又收到两封信件，一厚一薄。
薄的那一封出自维克多之手，而厚得有如论文一样的那封，则是来自吾儿布鲁诺。
我在对笔者的抗拒和对论文式家书的无力感之间纠结，但当我想起上次书信交谈的内容时，为了双眼的健康，我果断地先打开布鲁诺的信。
但我没预计到这二十多页长的书信中，还是布满了海涅．维特根斯坦因的名字。
布鲁诺的书信中透露着他对新王室教师的崇拜和热情，信中巨细无遗地叙述海涅来到王宫后的一言一行：在学术上战胜布鲁诺、让莱因哈特学习、带他们到城里的经过等等。
看他的信中海涅宛如神明的形象，所用的言词甚至比维克多的更加夸张（谁要相信有人能在三楼跳下而毫髪无损啊？），我不得不怀疑喜欢海涅．维特根斯坦因是某种古兰兹来赫国王室的隐性遗传基因。
不管怎么说，对于海涅这个人，我也是生起一点兴趣了。这人是有什么魅力呢？我带着困惑展开维克多的信。
维克多以谦逊的文字为他上次的信件致歉（尽管他没说错什么），并重申一下我们夫妻之间的鹣蝶情深（言辞美得我差点想吐在信纸上）。他又写上一些在尼达古兰兹来赫州的游历经过，更表示他目前尚未回国，仍未和海涅正式见面。
我顾不上这封写得让像个善良又忠心的丈夫而令人觉得我是那个不知青红皂白嫉妒心超重快要发狂的女人，反正他一向也是这样。相反，维克多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王宫这件事让我更加惊讶。
在我印象中，在海涅答应的瞬间，他应该想要马上见到这个失去已久的爱人，任何东西也不应该阻挡他的去路。
我以为我懂他，我以为我们都一样。
我把信扔进火炉，退掉往卡塔洛王国的火车票，改成往古兰兹来赫国的船票。

当我回到古兰兹来赫国时，我早已听说维克多在数天前已回到维雅伊斯布鲁克王宫，而我回到王宫时已经是大半夜了。我跟着侍卫们摸黑走过花园，那个年轻的侍卫一路上也战战兢兢的，看上去很担心我会因为他刚才在宫门前以为我是可疑人物的事而记恨。
真是的，都以为我有多不好相处。虽然说我是个不合格的王后，但王宫中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子啊？
“马克西......”
“是是是是是！！！”
我想劝慰一下这小伙子，但他宛如受到惊吓，整个人弹起来。年长一点的侍卫马上一拳敲在他头上，对我低头致歉。
“不要紧。你们也辛苦了。我自己走回房间就好。”
我按下心里的不爽，露出最和善的笑容。年轻的侍卫和我双目相交，马上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缩在后头。
......明明我的眼神应该是很慈祥的。
“那个、咳咳，您要谒见国王陛下吗？陛下他还在执务室。”
年长的侍卫又开始打完场。可你怎么做都没用了，哼，反正我是记恨上了。但是......
“执务室？这样的晚上？”
“是的。国王陛下仍在工作中。王室教师阁下也在执务室里。”
原来如此。
“不要打扰陛下的工作了。我明天自会找他。”
我不动声色地打发他们。在关上房门时，我好像还听到年轻那个侍卫小声地说王后真的像传闻一样怪旦，然后被年长的那一位呵斥。
真过份。我倒在床上，舟车累顿以及刚才在宫门前的纠缠让倦意马上来袭，很快我便陷入熟睡之中。
当我睁开眼时，维克多就在床头。
他的金发比上次见面时长了不少，微微卷起的发丝和他雪白的肤色相得益彰。那一张脸完全不像已经是四十岁左右的人了，我走到他身边的话，看上去说不得像姐弟恋。他的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像是会勾魂一样，伴着高挺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整张脸就像是一幅美丽的图画。
还是那样帅得想让人一拳打过去。
“怎么有空来到王后的寝室坐？国王陛下。听说您不是公务繁忙得在执务室彻夜未眠吗？整夜纵情于声色犬马间的生活如何？”
“再忙碌也得探望许久没见的妻子吧。”
“想要说我是个不合格的王后便直说，不用跷圈子。”
一个讽刺一个客气得不可思议，我们之间一直也是这样。我总是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他，而他会用公式化的笑容包容一切。
有时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他。我们不可能算是爱人，大概也说不上什么亲情，而我也没有任何意思去改变这种关系，要是有一天我们会面时他流着泪抱上来的话，我大概会忍不住弑君。每次想到这里，我也会对艾因斯寄予无限同情。
维克多沉默半晌，我不得不怀疑他昨晚喝了酒。这种沉默多半只会在他微醺时才会发生，这时候的他特别多愁善感。
“...妳尽力了。”
这句话宛如叹息，让我瞬间失去力气，想要什么也不理会，倒回床上。
“......嘛，不是所有人也这么认为的。不说这个了，海涅．维特根斯坦因怎么样？多年不见，你们之间还好吗？”
“怎么可能不好的。海涅他...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说得轻淡描写，但我注意到语句中的犹疑，想想他口中当年海涅．维特根斯坦因离开的原因，我瞬间明白他们之间的问题。
“至少他愿意回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解他，尤其在他明知我也是身陷这个困扰的情况下。
“我明白的。多等一些时日，他总会接受，妳要知道我的毅力是不同凡响的。曾经经历失去，现在他能待在王宫里，偶尔把酒谈欢，我已经很满足了。”
维克多促狭地笑笑，他从来不需要我的担心。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半是嫉妒半是安心，至少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能觉得幸福。
“听上去真够柏拉图，祝你们幸福美满。”
“而且，只要想到妳，我便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滚。”
我终于把这个不务正业的国王赶出房间。然后，我打开窗户，光线透进房间里。我从露台往下看，阳光射在花园中，海涅．维特根斯坦因似乎正夹在那五个孩子之间，像物件一样被争夺着。
我兴味盎然地看了一会，在他们吵得不可交加时，维克多也凑热闹似的跑到花园和他们胡闹起来。海涅．维特根斯坦因的脸也因而鼓起来，他看向上方，正好和我四目相交。
在他略带惊讶的眼神下，我微微一笑，朝他挥手。
只希望你们能好好忍耐吧。我在心中祝愿说。
－－可我就该知道，事情从来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地走下去。

继续写存稿，应该三日更完？

哇，默默等更

抱歉，今天电脑网络有点问题不知为什么连不上，正在努力连上，未必能更文

这个下午我在花园里陪着阿黛尔和王太妃。自阿黛尔出生以后，我便少有留在王宫，她甚至不能认出我来，只在王太妃的叮嘱下，才弱弱地叫一声母后，然后又缩在她奶奶的身后了。
但小孩子毕竟很容易混熟的，不一会儿她就毫无介蒂地在我面前和夏都玩起来。王太妃对我微微一笑，我不自觉回避她的目光。虽然她对我总是很温和，脸上的笑容从来不减退，但我潜意识就觉得她不会喜欢我。
总是在云游四海、没有尽妻子及母亲的责任、甚至把教养儿女的责任推给她的儿媳妇，她又怎么可能喜欢？
我把我的目光放在花园上的花草上。我总觉得维雅伊斯布鲁克王宫不够美丽，我们国家的王宫花园中比它美上千倍，使人更加轻松愉快。我不禁想起我的少女时代，在王宫花园中跟侍女莉莉安玩耍的场景。那时的我们形形不离，一起喝茶、荡秋千、在草地上滚成一团......
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所以我才不想阿黛尔跟着我走这条路，就算这作为公主是不可避免的。我也不能原谅维克多答应她和外国王子的婚约。
她还这么小，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却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像我和维克多一样。
“母后，一起玩吧。”
阿黛尔抱着夏都脆生生地说，她的眼睛中闪着一点期盼。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我便觉得无法面对。
我又不自觉回避了。这时，王太妃突然站起来，看着阿黛尔身后，出言招呼。
“啊，是海涅老师。”
“海涅老师！！！”
一个红发矮个子的男子穿过草丛走出，随后的是凯，他们一副刚刚结束课堂。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海涅．维特根斯坦因。我不禁多看了几眼。他貌似和维克多所描述的差异不大，一如听说的成熟而平静，最重要的是完全看不出是和维克多同龄。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朝我点头致意，像一个普通的王室教师。
阿黛尔高高兴兴地扑上去，那兴奋的劲儿和看到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的心情也有点复杂。
“母、后。”
凯轻声叫道。不知为什么，当我们对视时，身边的人好像也打了个冷颤。
凯的注意力很快被夏都吸引去了，阿黛尔也很快被拉过去。
我的目光一直留在海涅那里，他很快便行礼离开了。完美的礼仪和无法忽视的距离感，礼貌却冷淡，和维克多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一种感觉，非常熟悉，像是觉得自己不该存在在这里似的。
但明明不属于这个王宫的人，应该是我。

似乎真的感觉是在王后自己钻牛角尖啊

不知不觉十多天过去了，我在王宫中就是一个闲人，常常地在房间。花园和餐厅中穿插。
我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答。自第一天以来，我便不曾和维克多单独交谈，我也没有主动去找他。但是，我经常也能在王宫各处找到他的身影。他像是前所未有那么闲。以前总是黏在执务室以政务为托词的他，也开始懂得享受人生。我曾碰见他和海涅一起骑马、在花园喝茶、到镇上闲逛等等，更多的时候是深夜看到海涅拿了一瓶酒走进执务室。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维克多这么幸福的神情。他们交谈的时候，长年绷着脸的海涅，也会露出丰富的表情。
他们相处时散发出的感觉，让我开始觉得我的问题，其实不太重要。
但就当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前夕，我听到执务室传出破碎的声音。我遁声走到执务室前，只见到数个不知所措的卫兵。
他们见到我的时候，甚至好像有点惊悚，你推我撞好一会儿才把一个侍卫推出来，支支吾吾地说只刚到王室教师匆匆离去的身影，而国王下令让他们离开。
“那你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快点走吧，把今天的一切都忘掉。”
我的目光扫过这几个卫兵，默记了他们的长相，便把他们赶走。和我的目光对上，他们都慌忙地答应，像是见到鬼一样离开。
有时候王后的名衔是挺好用的。我一边想着，一边把门推开。
地上有一个破了的酒瓶，维克多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托着头，完全静默。
气氛冷得有点可怕。
我想起多年前那一夜，我坐在寝室中，也是这样的气氛。
只是当时我们的角色对调了。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当时走进来问这一句的人就是他，所以今天问的人也只能是我。
“他说他要走了。”
他说，刚刚他们如常一样在执务室中喝酒聊天。当他借着酒意吻过去时，他们却不小心弄跌了一个酒杯。他们本来也没有在意，但不到一秒便有几个侍卫大惊失色地推门进来问两位阁下有没有事。
他们甚至来不及分开。
于是当年的历史又一次重覆了。在维克多把侍卫们封口赶走后，海涅便说他要离开。
“还是那一个原因，他说不想影响到我的名声。”
这些人总是特别有自我牺牲精神。我不由得代入了他，感到无名火起。
也许他们无法对对方感到恼火，但我可以。
“你也这么想吗？”
“当然不是。但这是他的选择。”
“说得这么伟大，你不也在害怕？害怕这次他甚至会消失得你再也找不到他？”
像我一样，找不到她？
“留住他吧。”
“我无法办到。我不能让他违反自己的意志。”
“你连确认这是不是他的意志也不愿意吗？”
“他这么说了。而且，妳不也是一样吗？总是说要去找她，却只是漫目无的地四处走，等缘份自己找上门。”
瞬间我无话可说。他也好像知道自己失言了，难得地慌张。怎么说，他很少会露出慌张的样子，军神王不会慌张的，不是碰上了海涅的事，他怎么会慌张呢？
我们谁都是个胆小鬼，四十年的人生也没让我们强起来。谁说爱情让人勇敢的？只会让人愈来愈脆弱，愈来愈怕失去，甚至让我们盲目地做错很多决定。当你头上顶着玻璃瓶时，你有胆子多走一步吗？
看着地上破碎的酒杯，我咬了咬唇。为什么呢？明明之前他还为重聚这么开心，他们一起的日子明明那么快活。为什么总是这样？开心的时光总是太短太短，很快便有什么来打倒它。
可是我不甘心。
“对啊。所以，收到你的信时，我还以为你比我勇敢。”
但原来我们都是傻瓜。

百合？

雨丝打在我的背上，我站在城门前，大街中唯一的黑点慢慢变大。
我赞叹地看着他，感谢他那么尽责地跟每个学生道别，坚持写下四封信才离开。不然以他这样的速度，我根本没有可能比他更早来到城门。
维克多曾经评价海涅的骑马技术是“奇怪地厉害”，今天我终于知道他没有夸大其词。
“这种天气，王后殿下不应该出门呢。要是您因而染上风寒，陛下和王子们都会非常担心的。”
海涅．维特根斯坦因下马致意。是不是什么时候他也能这么彬彬有礼呢？
“别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我从来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后呢，王室教室阁下。”
这好像是我和他除却打招呼外的第一句话。说实话我没想过我们之间第一次交流会是这样的境况。
“我已经不是王室教师了。”
“如果说一句离开就代表什么也不用管的话，我早就不是什么王后了。”
他皱起眉头，看似有点疑惑。看来维克多从来没有把我的事告诉，那个总是把道德挂在嘴上的伪君子。
“是陛下让您来的吗？”
海涅轻声问道，大概在他看来，我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里。
“怎么可能呢？那个笨蛋国王只会一边说随他的意志吧，一边自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忧郁罢了。”
我总是记得维克多一个人在喝闷酒的场景，那结果多半会是两个人一起喝闷酒。我的酒鬼属性是在认识他以后才培养起来的，至于为什么父母都嗜酒如命，艾因斯的唯一弱点却是喝酒，实在不得不说一句基因突变。
“......他才不会这样。”
“你又怎么知道呢？你也只认识有你在身边的他吧？”
雨点愈来愈大。深夜时分的街道也只有我们俩。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莉莉安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你们从来不知道被留下来的人是怎么想的。说着一些伟大的理由便消失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离开王宫。我们不是才排除万难，让父王许她随我陪嫁到古兰兹来赫国来吗？我们幸福的日子不是才要开始吗？那一个晚上的我呆呆地坐在寝室中独自阅读她留下的信，满脑子乱成一团。
那时的我，也没有追出去。
“什么不想影响到我们的名声，什么不想阻碍到我们的将来，什么不想成为绊脚石...全都闭上嘴吧！”
她在信中说，她不能留下来。她想看到我生下的孩子，看我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为古兰兹来赫国国王。她想看到古兰兹来赫国以后的国王，也流着我的血，所以她不能留下。她不能阻碍我的道路。
那个笨女孩。
“都是什么破理由！我们很清楚什么是重要的！不用有人来替我们决定！”
我记得那个破晓，我以涣散的眼神看着循声而来的维克多。那时我们已经结婚一段时日，却从来没有相处过。我只顾着天天和莉莉安纠缠，他也忙着每个晚上喝闷酒想念离去的爱人。
我问他，你想要个继承人吗？
然后孩子们相继出生了，维克多成了远近驰名的军神王。
一切也是因为这些破理由。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从来不介意这些？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海涅就这么看着我，在他眼中只看到一个疯女人在雨中大叫大吼吧。
“可是我在意。我受不了有朝一日，我的存在会令他身陷险境。”
“不要总是想着自我牺牲。这不是什么狗血言情作品。难道你以为看着自己爱的人牺牲，留下来的人有可能高兴吗？你真的爱一个人，真想看他为你的所谓牺牲而痛苦吗？”
“我不是为了什么自我满足。当一国之君不能走错一步，就算是万分之一可能的危险性，也应该未雨绸缪。”
他很坚定。他就是这么相信的吧。妳也是这么相信吗？不应该让我被指责？让我当一个好妻子？
但妳走了，我还是一个不合格的王后。
“维克多也不是那么无能的人，他要和你待在一起，自然会想出他的办法来。我不比你们聪明，但我也知道，一个人决定做一件事，便可以想出上千个法子来。”
以前妳总是一脸羡慕地说生为公主真好，但公主也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当我出嫁时，妳略带忧伤地替我梳头，说我以后可以母仪天下。但那个王后只想逃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环游世界去找曾经的爱人。
“你们只要一直牵着手，以你们的才智，有什么难题能把你们难倒？”
请不要在一开始就找了最直接又最糟糕的道路，也请不要轻易说逃走。
“我们都不年轻了，没有精力玩你追我逐的戏码。”
二十多年的日子，我们终究都累了。岁月磨去了一切年少气盛，只留给我们一身疲惫。
我真的累了。难道你们不是吗？
雨水沿着脸颊划下，对方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但我眼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的模样。
“如果你真希望他开心的话，便请留下来吧。不要再跷路了，让我们安安稳稳，和喜欢的人渡过下半辈子吧。”

那一天，海涅．维特根斯坦因最后也没有离开。
我不知道我那一番几乎是失控的言论哪里打动了他，但当我们在近清晨回到王宫时，看着刚看到信大惊失色打算冲出来的儿子们的脸色，我只觉得他没有离开，真是太好了。
我越过四个大呼小叫的儿子和正在安抚他们的海涅，看到了倚在门边的维克多。他以一副把一切都算在内的笑容，对我眨眨眼。
瞬间我感到气血上冲，当场晕倒在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在雨中太久而感冒了。明明一样处于雨中一整晚，那个神一般的王室教师却没有任何要病倒的迹象。
现在我在古兰兹来赫国王都外的一个小镇上。我不再四处游荡了，倒是买了一座小房子，天天等待着，像维克多做了多年的事。顺带一提在我离开王宫时，侍卫们看着我的眼神由恐惧变成怜悯，连王太妃也在抹眼泪。
天晓得王宫中又出现什么传闻了。
我咂一口红茶，打开今日的报纸，广告专栏仍然登着我买了一整个月的广告，现在各国的报纸也登着它吧。
这是海涅的点子，他果然和维克多说的一样聪明，没有丝毫夸大。
在我离开之前的一个午后，我和他在花园中看着阿黛尔和夏都玩摔角。那是他难得空闲的时间，黏人的国王和王子们都有正事要办。
“我一直有一种感觉，那一个晚上妳说的话其实不是想说给我听。”
他的敏锐把我吓了一跳，旋即我便想到是维克多把我的事给说出去了。但在我来得及说什么以前，他便否认了。
所以说爱情使人糊涂，看来这才是他一贯该有的精明。我在心里感叹道。
“不，陛下并未提及过片言只语，一切只是我的猜测。”
顺带一提，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阵子我好像没有看过维克多和海涅在一起。明明他都答应回来了，问题不是都应该解决了吗？
更可怕的是我每次想问的时候，海涅也鼓着脸说什么事也没有。那个模样真是可爱，我都快要明白为什么维克多会喜欢他了。
算了，反正我走的时候，他们又是如胶如漆的了。谁想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听说你一向的臆测得很准确。”
“妳一直不在王宫，就是在找那个人吧。”
一阵微风吹来，我凝视着这个男人，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突然发现他没有再使用敬语，像我们是朋友一样。这个可怕的王室教师，他是察觉到哪个地步了？
“其实妳应该知道他在哪里的。只是妳不敢真的找到他，妳害怕答案不是妳期待的那样。他可能已经有了妻儿，把妳忘了。”
从他深遽的目光中，我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真是难看得可以。幸好我不在乎这个男人怎么想。
“可是妳不是说了吗？我们都不是能玩缘份游戏的年纪了吧。妳也该累了。”
“那又怎么样，我真的、真的找不到她。”
咸咸的水流到我的嘴角。明明这些年来，我只在维克多面前哭过。我一直以为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该死的这两个人，为什么都这么可恶？
“妳有办法找到的。最熟悉她的人不是妳吗。再告诉你一件事，狼与猎人的游戏玩得久了，狼也许也在等着猎人来找到他呢。”
“我可以做到吗？当那个敲钟的人。”
“妳当然可以。不用害怕，这里的人总会等妳回来的。”
阿黛尔略带困惑地看着我们。我的眼睛再次模糊，但我心里看得比以前都清楚。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一直看不到他们伸向我的手。结果，就和眼前的人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逃跑。
没错，我和王宫的主人没什么爱情，但我们这二十多走来，是朋友、是战友。没错，我在这里待的时间不多，但这里有着我的家人。
我看着那张童颜的脸。我讨厌他这种看穿一切的态度，就像我讨厌维克多一样。
不过，这一切，我还是......
“谢谢你，不过，只有一件事你猜错了。”
海涅的眼睛微微睁大，我看着绿草欣欣的花园，以及从草丛中走过来的维克多。
“我要找的，不是哪个骑士，而是长在花圃中的百合花啊。”
风吹动我的裙摆。维克多对我和海涅的茶会毫不吃惊，迳自走到海涅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海涅却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把自己埋在茶杯中。
那一个下午的蓝天，真的很漂亮，比我父亲的国家的天空，还要漂亮。

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从镇上回来，回到起居室。当我正坐在床上，打算看一本烂俗爱情小说调剂心情时，门铃声打扰了我的所有计划。
邮差交给我的信中有着维雅伊斯布鲁克王宫的标志，在信封口更是盖上了国王的专属盖章。
这次的信件不厚，显然当我亲爱的丈夫最近相当“忙碌”。而我打开信的时候，更是发现里面夹着两张不同笔迹的信纸。瞬间我觉得信纸上涂上了闪光。真要算起来，这次的信件比起以前维克多在战乱忙得不可交加时，所写的信件短了不止一半。
我很想骂他一句重色轻友，但想想以我们的关系说这个词不太恰当，学富五车的王室教师说不定有更好的建议，但我想不出来，只好作罢。
我硬是把信纸拿开一点，半眯着眼睛看下去。
前面的一封出自维克多之手。他的语气比平常更加轻浮，在信中大大宣扬了他们最近的甜蜜行程，顺便还慰问我登报寻找莉莉安的近况，气得我看完之后马上把信撕掉。
后面那封信，当然，是海涅所写的。他的文字和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他略略说述王子们最近的学习情况、王宫的节日活动以及一些日常琐事。最重要的是，他在信中的某处还小小的埋怨一下维克多（终于有另外一个人能理解我了），让我马上想封他为我的第一知己。
在我念到一半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我放下海涅的信件，走到门前。
也因此，我没有看到他在信件最后写的句子。
－－“维克多终于把妳的事告诉我了。请不要怪罪于他，我相信在那个情况之下很少人有定力守口如瓶。”
－－“对于这个，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妳...”
我拉开大门。她站在门外，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脸上带点羞涩，手上拿了一张古兰兹来赫国的官方日报。
我就知道她会看到。从前她最大的兴趣便是偷偷地拿着报纸认字，每次被我发现都要红着脸躲起来。
她好像一点也没有改变。
－－“我以前居住的教堂，有一个叫莉莉安的修女。她的相貌和性格，和维克多所说的非常相像。”
－－“我猜，她也是想在不离开王都太远的地方默默守望着吧。”
我想过千次万次，当我们再次见面时我会说什么。但这时的我什么也没有说，喉咙好像被一层浆糊封住了。
她朝我害羞地笑了笑，是我在花园中见过最美的阳光。
“好久不见。”
－END－

真的好看，都有一个好结局啊。太太以后还有故事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