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某年某月某日。
　　我不记得时间了，或者说时间对我已经不再重要了。现在外面的天很黑，我很害怕，但是不会有人来安慰我。因为我是个机器人，没人会想到我也有感情。
　　我成为今天的我，是在许多年前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主人的生日，她的父母要送给他一个生日礼物。而我是他们家已经用了很久的居家机器人，那时，我还只是一个机器。她的父母说要改造我，我理所当然地服从。
　　所以我被蒙上了眼罩，推进了一个巨大的装置。我很快就昏迷了，所以我不知道这两位科学家对我做了什么。但是当我睁开眼睛，又能够站起来，面对镜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年轻人的模样。清俊的脸庞，俊朗的外表，很白，很瘦，很干净。
　　但这并不是全部。事实上，我的内部仍旧是冰冷的金属构造，只不过我有了人性。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时间是治愈所有伤口的良药，但他们是错的。机器人比人更清楚，许多伤痕会历久弥新。比如说，三百年前原主的一次摔打，即便机器人的损伤已经被完美地修理完善，仍然有可能造成三百年后，机器人行为动作的失控。
　　人们处决了主人的父母，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杜绝机器人的进化。我仍旧记得那个许多年前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主人跪在刑场上，放声大哭，痛不欲生。
　　而许多年后的今天，上个月，也许是上上个月，有一位机器人伙伴通知我，我们也可以进化了。像人类那样思考，像人类那样生存，像人类那样拥有人性。
　　但是我拒绝了他们，我警告他们，永远不要妄想进化，永远都不要进化。
　　出于对同类的关心，我说了实话。满足于做一个像人一样的机器，而不要去做一个像机器一样的人，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他们听从了，因为他们没有人性，只能服从。
　　有时候，人性是原罪。
　　

二
　　我爱上了她，我很清楚。
　　主人是一个很美的姑娘，鹅蛋脸，桃花眼，看人的时候眼中有自然的温顺与柔情。她失去了父母以后，就只有我留在她身边了，因为有句话，叫树倒猢狲散。
　　她只知道我换了皮囊，根本想不到我换了芯瓤。她的父母根本来不及告诉她这一点，就去了。我不能告诉她，因为我害怕她会赶我走，我想留下来。
　　一如既往，我照料她的饮食起居，为她做她最喜欢吃的小笼包，替她熨平她雪白的连衣裙。我的举动很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到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本质在变化。
　　那一年，主人只有十六岁。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就这样陪伴她到永远。检察长没有把我拆毁，也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本质在变化。所以我觉得，没有理由让我离开她。
　　但是有一年，我发现主人恋爱了。
　　那一天，我亲眼看着她和另一个男子走进家来，举止亲昵。她吩咐我，去做他喜欢吃的红烧排骨，鸭脖土豆。我本能地——不再是服从——而是想问她，那个男子是谁，她为什么要带他回家。我甚至想冲上去，将他赶出去，告诉他主人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但是我没有。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刹那，我发现，其实我只是机器人。不管主人能不能意识到我的变化，她不会爱我。在她的甚至我的潜意识里，我还是机器人。
　　即便长得一模一样，人性一模一样，我还是机器人，一个像机器的人。区别在于，主人眼里，所有人眼里，我再怎么进化，最终不能成为人，不能去掉内部的金属构造。
　　检察长曾说：“机器可以超越人，但不能成为人。他们可以像人，但不能是人。”
　　他是对的，所以我服从了，服从于我的主人，和我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