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一天清晨,昏迷了多日的成虹终于醒来。那双含着朦胧水汽的眼睛一睁开,便看见一袭黑衣安静守在他床前的墨凌。
温和的阳光透过天花板上的白纱窗透进来,洒在床上,成虹茫然地伸手去感受阳光的温度,脑子一片空白。
他看到黑衣男子向自己伸出手来,不知为何反射性避开,却得到黑衣男子温柔的微笑。
“不要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墨凌带着微有些悔恨的微笑,轻声说道。
成虹渐渐放下了戒备,任由墨凌给他清理伤口、换衣喂药。
成虹始终紧皱着眉,努力地回想一切,想他是什么人,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终,成虹忍不住朝似乎并无恶意的黑衣人问:
“请问,我叫什么名字?”
成虹看见黑衣人一怔,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十分惊讶不解。成虹耐心地等待,直到墨凌重新平复了慌乱无措的心情,回答道:
“成虹。”
日复一日,身上的伤口慢慢好了起来,可他的功脉全断,就算生活自理没有问题,可他再也不能练武了。
日复一日,床前永远都是这抹黑色的身影在照顾自己。成虹暗自感觉眼前这人并不是表面上这么温柔的,可每一次接触每一次谈话,对方每一个微笑也都让他认为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对此不解。
日复一日,成虹也习惯了黑虎崖宁静闲适的生活,接受了墨凌成为他最依赖的人。而且,似乎是失忆前就有的心意,成虹爱上了墨凌。
墨凌是一个教派的教主,具体是什么教成虹也不清楚,只知道这教的前身似乎是个邪派,后因墨凌当上教主受到极大的整治改动,现在是个非邪非正的组织。因其设立在荒凉偏僻的黑虎崖上,与其有来往的人便称其为“黑崖”。
黑崖从事的已不再是从前杀人犯火般的黑心勾当,据说当初魔教残留的人想要新教主重振大业,遭拒后,愿意留下的人便留下,不愿留下的人全都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的。虽然与黑崖有所往来的都是一些名气不大的小门小派,黑崖经营的似乎也只是经商贩运这样的工作,但其却仍能保有从前魔教时候强大广盛的势力财权,甚至还超过了魔教的鼎盛时期。
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而后怕的是,尽管黑崖的权势如此之大,江湖之上竟没多少人知得其底细。普通的一个经商组织名气遍布大江南北,着实令人怀疑不说,就连那黑崖当家的身份,都无人知晓。与黑崖交易的人无数,却从没一个人见得墨凌的庐山真面目,实在匪夷所思。
墨凌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成虹猜测。
墨凌和黑崖,从前在江湖上,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当然,即使对墨凌真实身份及黑虎崖怀中无比的困惑,成虹依旧信任墨凌。墨凌在他身上体现的温柔真诚,绝对不是假的,至少在成虹看来,墨凌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墨凌什么事都顺着成虹,除了一件事:
离开黑虎崖。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年了,成虹依旧是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唯一能填补自己大脑空白的方法,就是听墨凌讲述自己的过去。
墨凌告诉成虹:
他出生在一座深山中,自小只有父亲一个亲人。在他十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成虹于是出山进入了江湖。
他曾经是一名武功高强的少侠,顶喜欢大江南北地跑,爱管闲事,路见不平就拔剑相助,由此也得罪了不少冤家,也大江南北地追着他跑。
他们相遇是在一座客栈,因为房钱的事,他们还大打出手,结果就是不打不相识。
再之后,他们也没有说要结伴而行,可路上总会碰见,真真是缘分。
墨凌告诉成虹:
他从遇见成虹的第一天开始,就见成虹身上大小新伤不断,都是成虹的仇家弄的。
他说他现在看到成虹身上留下的伤疤很伤心,觉得当初自己应该保护好成虹的。
他说在成虹失忆前,还狠狠地伤害过成虹一次,他对不起他。
他说其实两个人以前很无奈,因为种种原因并不能在一起,有时候还会打打杀杀起来。
他说现在就好了,虽然成虹不记得了,可是他还记得,两个人总算能在一起,不用天天刀剑相向了。
他说,他爱成虹。
成虹站在一面落地的大镜子前,浑身赤|裸,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苍白的躯体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疤创痕。
夜晚冰冷的风吹进来,弄得烛光摇曳,更显得镜中的自己似鬼影一般可怖。
“到底是什么人,跟我有这么大仇,把我的武功都废了呢。”
成虹盯着那七十二道刀痕,喃喃道。
墨凌悄悄走上前,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披在体无遮蔽的成虹身上,搓着对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
“那个人一定是想要你永远都逃不了,才会用这种办法把你囚禁在他身边。”
墨凌低声说道,却好似在自言自语,也不管成虹听没听清。
“呐,阿凌,我从前真的是很厉害的少侠吗?”
成虹甩甩头丢开这些不愉快的想法,裹紧了长衫转身问墨凌。
“厉害啊,要不然哪可以到处跑管闲事啊。”
墨凌笑笑,捏捏成虹的脸蛋。
“我很帅吗?”
成虹眨了眨眼。
“帅,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都被你迷住了。”
“那,很壮吗?”
成虹露出胳膊,秀秀自己的肱二头肌。
“壮,你曾经单手撂倒过一头牛。”
见沉醉在对自己过去多么英雄光辉幻想的成虹还要问些什么蠢问题,墨凌强忍住笑把对方揽入怀中。成虹也笑嘻嘻的,明镜似的眼倒映着墨凌的影子。
失忆后的成虹就好像小孩子,心地单纯思想天真,内心情感总是轻易地表现在脸上,也很是贪玩快活就似山里长大的小野猫。
每每见到成虹冲自己露出纯洁灿烂的微笑,墨凌总是会恍惚着过去那个七剑之首的成虹。那么孤高冷漠,永远承担着一切重负,从来都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所以,现在才是他最初最真的模样么?
“阿凌阿凌,这道伤口是怎么来的啊?”
成虹的呼唤打断了墨凌的思绪。
黑衣男子凝眸望去,白衣的人儿微敞开前襟,纤细的手指正指着左胸上一块拇指般大小的疤痕,而在其背后,相同的位置也有一块,必定是某种利器穿透了他的身体。
自己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许多伤疤,成虹时常会指着其中一道询问墨凌其来历。有的墨凌知道,有的墨凌不知道。听着这些伤的故事,成虹一次次会对过去那个超级厉害的自己露出崇拜憧憬的眼神。说实话,在墨凌眼中,那眼神很傻。
“嗯?”
成虹发觉墨凌怔住了,眼睛呆呆地盯着那道伤口,英俊的脸上不自觉就流露出悲哀的神色。
墨凌认得那道伤口,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那一个阴冷的雨天,他拉满硬弓,一箭射穿了奔来护住同伴的成虹的胸口。
他不会忘记,当时成虹胸口流出的血染满了他脚下的一方土地,而失血过多又中沼气之毒的成虹当即就晕厥在同伴的怀中。
他更不会忘记,他趁冰魄剑主迫切地想解成虹的伤,而利用血魔疯癫丸进一步加深了成虹的伤势。他害得成虹被雷电击伤,费尽千辛万苦寻回功力。
他对他造成的伤害,永远都偿还不了……
“阿凌?”
墨凌的眼神越来越阴冷,成虹有些不安了,连忙上前晃了晃黑衣男子,捧起对方的脸盯着其眼睛。
墨凌回过神来,对上成虹染满担忧的眼睛,顿时心头一暖又一疼。
“凌……”
成虹愣了,他猛地就被墨凌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虹儿……”
墨凌用力扣住成虹的腰,侧头贴在成虹胸口听那真真切切的心跳,默默闭上眼,用一种轻如夜风的语调呢喃:
“我会保护你的,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墨凌轻轻把绘有龙凤图案的雕花大木门合上,走出了房间。
又一次失望的成虹赌气地坐在木窗上背对着墨凌,墨凌临走时能瞥见那瘦弱失落的背影。
心头一颤,可是很快就攥紧了拳头,眼神重新变得冷硬。
(他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
含着悲哀的眼睛寥寥注视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桃林之中,成虹抬头眺望南方的青山。三天过后,待到月明星稀,那儿就会升起一簇簇美丽明亮的灯火;第四天夜晚的花灯,更是不知为何会引发他的愁绪,到底是谁人会在花灯节过后还会放灯的呢?
失去记忆的空虚与迷茫折磨着他,虽然三年以来的日子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单纯快乐,可大脑的空白与对曾经的困惑依旧会让他在深夜辗转难眠。唯一寄予成虹有乡愁般的熟悉感的,便是花灯升起的地方——张家界。
因此,为了自己也好,为了解谜也罢,他已经想了两个花灯节。
这第三个花灯节,他一定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