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
原本在门外听见脚步声,但缇拉娜·伊涅斯从猫眼向外面看过去时,却只看见漆黑一片的走廊。
父亲刚刚因为和警察那边的接应者碰头而离开安全屋,现在就只有缇拉娜一个人在家。她拉上所有房间的窗帘,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看着电视。
得知父亲是警察派进犯罪组织的卧底时的吃惊在短暂停留后,立刻被对未来的担忧所取代。按照父亲的话,运气好能够逃脱的话就能离开雾都,回到英国——缇拉娜未曾踏足的“故乡”——而运气不好的话……
会被杀掉。
缇拉娜在沙发上抱紧双膝,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在不少电影中看见卧底的下场。且不说卧底本身被杀害的电影,中国香港的警匪片中也有不少卧底的亲人被杀掉。
自己今后究竟会变成怎样呢……只要一想到这儿,身体就会止不住地颤抖。她关掉电视,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借助那微弱的灯光看起自己放在书包中没有拿出的漫画。
这是日本漫画《天降之剑》。生活在现代都市的男主角在白天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但在夜里便会穿上黑袍、带上面具、腰佩一柄日本刀,以出神入化的剑术去打倒黑暗中的敌人。
——但实际上只是一部少女漫画。女主角在危难之际被从天而降的男主角救下,接下来就开始各种恋爱喜剧式的展开。明明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剧情,但缇拉娜不知为何沉迷其中。
现在也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漫画中,将自己的将来、自己的命运完全抛诸脑后……
回到英国之后,还会有漫画看吗。
回到那边还能继续上学吗。高中一年级已经毕业,还有三年啊。
回到那边之后就不会再过上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了吗。
“……”
抓着漫画书的双手最后无力地垂下,漫画也摔落在地。
“……呜……”
不能哭。
缇拉娜的脸埋进自己的膝盖中。
不能哭。
爸爸已经提醒过自己很多次了。
但是……
“先是妈妈……再是爸爸……”
妈妈是过去某个黑道组织的干部。在和爸爸离婚几年后,因为背叛组织,和背叛者一起从酒店顶楼跳下,当场身亡。
而现在,爸爸也……
“够了……”
就想有个平凡的家庭都不行吗。
早上起床后,看见正在做早饭的母亲和正在看报纸的上班族父亲——这幅景象是《天降之剑》的女主角经常看见的——但是从未见过。
其不提离婚之前那近乎无尽的争吵。离婚后跟着父亲生活的缇拉娜起床后只能看见空荡荡的家,晚上回家后看见的常常是父亲在外过夜而留下的纸条。
年幼时少数几次在母亲身边住的时候,也只有那个和母亲走得异常亲近的年轻人会格外观照自己。不过他和母亲亲近的模样令缇拉娜感到恶心,也没有给那个年轻人好脸色看。
真是受够了……
——“咚咚。”
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缇拉娜慌慌张张地关掉台灯,看向门口。
敲门声再次响起。一样的频率,一样的力道。
不是父亲给自己设下的暗号。
那会是谁——
这样的疑问发出的瞬间,窗户的玻璃炸裂开来。
“……!”
和大门的位置截然相反,缇拉娜吃惊地转过头,但被扯碎的窗帘遮挡了来人的身影。她迅速翻身,跳到沙发之后;那个人却猛地把卷作一团的窗帘掷向缇拉娜,来不及躲闪的缇拉娜被笼罩在其下。
几番挣扎后,扯开窗帘的缇拉娜只看见黑洞洞的枪口。
“小姑娘,别动……”
来者是一个络腮胡,一道伤疤从他的脸庞右下方延伸到他的左侧太阳穴,像一只扭曲的蚯蚓趴在他的脸上。身着夜行衣,后背上还挂着一截绳索的络腮胡露出猥琐的笑容。
“不动的话,受的伤自然会少很多……”
“花脸!*****,让我进去!”
门外的男人大叫起来,应该是络腮胡的同伴。他愤怒地敲打着防盗门,似乎也想进来。
“抱歉,等我这儿先和小姑娘玩点游戏。”络腮胡揪住缇拉娜的头发,把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好好享受一下吧?”
“呸!”
先是一口唾沫喷在络腮胡的脸上,缇拉娜紧接着就是一记膝蹴撞在他的裆部。在那个带着猥琐笑容的家伙痛苦地捂着自己两腿间滚到一边的时候,缇拉娜飞快地起身,又一脚踢向络腮胡的面部。
但是这次没能命中。
缇拉娜的脚踝被牢牢抓住,接着猛然扯向一边;在失去平衡而倒地的瞬间,络腮胡就将她压倒在地,骑坐在她身上。
“妈的,***野。”络腮胡咒骂着,狠狠抽了缇拉娜一记耳光,“你等着啊,老子——”
又一个东西从窗户那儿飞了进来。
不是人——缇拉娜清楚地看见那个“东西”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芒,将骑在她身上的络腮胡撞开。
……应该是“扯”开。
缇拉娜抬起头,眼前是被一柄日本刀刺穿右肩,钉在墙上惨叫的络腮胡。
“花脸?!你怎么了?!”
防盗门外的人听见络腮胡的惨叫声,用力地敲打起防盗门,但坚硬的铁门纹丝不动。被称为花脸的络腮胡终于意识到什么,伸手试图触碰门的把手。
缇拉娜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抬起拳头,奋力打向挣扎中的络腮胡——但后者早有准备地一脚把她踹开。
门开了。
——不过,防盗门有内外两扇。
“**……”
络腮胡一边狠狠骂着脏话,一边伸手把插进自己肩膀、再捅进墙壁中的日本刀拔出来,丢在一旁。他跪倒在地,血从他受伤的肩膀上留下,在地上迅速汇集做一小滩。
“说谁呢?”
第三个人的声音从窗口传来。缇拉娜和络腮胡同时看向那个方向。
是一个“少年”吧。一头黑发,绝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脸庞,脸上挂着介于不快和愤怒之间的冷笑。“少年”穿着黑色的衬衫和牛仔裤,背着军绿色的双肩背,蹲在玻璃碎渣张牙舞爪密布的窗沿上,一只手轻轻扶住窗框以维持平衡。
……
对缇拉娜而言,最惊讶的不应该是在自己以为死定了的时候突然有个男生从天而降拯救自己。
她认识这个少年。在自己还小的时候,见过这家伙——
“轰铁叔叔?”
“……”
来人没有答话。他从窗户上跳下,走近一手扶肩的络腮胡——但络腮胡突然从夜行衣的后肩处拔出一柄匕首,挥向少年。
因为这动作实在太突然,缇拉娜不禁发出惊叫声;然而少年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立刻向一旁跳开。络腮胡没有留给少年摆出格斗架势的机会,紧接着便扭转身子,如跳街舞一般狠狠踢向少年的脸。
不过这一脚却因为他肩膀的伤而没有完全施展开。在凌厉的踢腿后,络腮胡立刻倒向一侧。在他起身的瞬间,少年已经用难以置信的速度逼近——手里握着什么武器。
……签字笔?
络腮胡慌忙挥舞匕首抵挡。少年的手臂像是飞舞的蜜蜂那样画出难以捉摸的轨迹,竟绕开络腮胡的格挡,将签字笔的笔尖送进络腮胡的小臂中。
“唔……!”
完全无视络腮胡的惨叫声,少年抽出签字笔,再次扎进络腮胡的手臂。拔出。刺入。如此反复整整三次——仅仅看着拔出再刺入时签字笔尖所溅起的血珠,缇拉娜莫名开始想象那样的疼痛。
绝对是自己难以忍受的。
最后一击。少年一只手制住络腮胡抓着匕首的手,身体却灵活地钻进络腮胡的腋下,狠狠地赏了他一记过肩摔。
被摔在桌角的络腮胡发出一声略显滑稽的叫声,翻倒在桌下,不再动弹。
“能动吗?”
少年一边问一边从双肩包中取出手铐,把失去意识的络腮胡拷在桌子腿上。
“啊……还、还行吧……”
刚刚的情况太过突然,缇拉娜现在才注意到自己浑身僵硬。她试着活动下肩膀,接着便扶着沙发靠背站起来。
“那站起来,准备走了。你爸爸呢?”
“爸爸他说和接——啊!”
突然意识到什么,缇拉娜突然倒退几步——无力的双腿却让她不争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举起那把被络腮胡丢在地上的日本刀,指向少年。
“轰铁叔叔?是轰铁叔叔吧?!”
“是我。你先冷静下来,把刀放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是妈妈那个【组织】的人吗!”
“那是以前的事情,你先把刀放下……”
“为什么要攻击同伴?为了立功吗?!”
“我和那些家伙不是同伴,我——”
“嘣!”
枪声和金属的钝响声响成一团,从防盗门的位置发出,突兀地撞进缇拉娜的耳朵。
“花脸!没事吧!”
是之前在门外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听见打斗的声音,不顾会引起旁人怀疑而使用枪强行打开锁了。她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却在看见被铐在桌腿上的络腮胡的瞬间愣住。
“什么情……”
话音未落,轰铁抢先一步行动了。
他快速移动的模样就好像一团漆黑的幻影,掠过缇拉娜身前。等缇拉娜注意到时,轰铁已经抽走她握在手里的刀,在闯入者的面前落地,手中的刀刃划过弯月般的弧线。
闯入者重重倒地,脸上还残留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缇拉娜捂住嘴巴。
“别叫,我用的刀背。”似乎注意到缇拉娜的动作,轰铁一边甩去刀上残留的络腮胡的血迹一边说,“你的问题太多了,我一个个回答。”
吓坏了的缇拉娜一言不发。
“第一,我是轰铁,但不是叔叔。那是妮娜调侃我的时候让你喊的称呼。”
但是从那之后明明过了十年,眼前的这家伙模样基本上没有改变。说不定是什么德威尔世界的奇妙生物,像精灵那样特别长寿的?
“那……轰铁爷爷?”
缇拉娜试探性地问道。
轰铁认真地注视着她:“这是什么笑话吗?”
“不是。”
“那就好,现在我们没有开玩笑的余裕。叫我轰铁就好……如果觉得太亲近的话可以叫**薙先生。”
“轰铁。”
草薙(Kusanagi)……这发音很难一次性记住啊,挺拗口的。
“很好。第二,我不在黑道干了,现在是警察,这是警官证。”轰铁从衬衫的口袋中取出什么东西,丢到缇拉娜面前,“我是来接应你和你爸爸的。你爸爸呢?”
缇拉娜先拾起那份警官证。
封面上有着用暗红色字体勾勒的“Unrealistic World”字样,同时还有形似雾都和德威尔模样的“颠倒世界”图案。
“奇怪的警官证……”
但是里面的内容却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我是特殊部门嘛。”
轰铁答话的时候用眼角瞥着微启的门口,好像是在注意外面的动静。
“……”缇拉娜合上警官证,递还给轰铁,“爸爸说和你汇合,已经出去了。”
“什么?!”
轰铁吃惊地瞪大双眼。
“指令上的接头地点就是在这个屋子啊!”
“不会吧……”
然而在这瞬间,轰铁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他一手提刀,猛冲几步,捂住缇拉娜的嘴。
“别出声。”
轰铁带着缇拉娜一步步后退,走进卧室。
“有人来了。你躲到床下面去。”
现在缇拉娜也听见了。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绝不像是听见骚动的邻居过来查看情况。
“那你呢?”
“别管我。就躲在床下别出声,待会我叫你出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