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同宣怀相约一道入宫，他道越姬姑姑嘱咐他好好陪沈太妃说说话，我亦不好叨扰人家祖孙共享天伦，便独自领了玉阶白露往长阳宫里来。行至漪澜苑正巧赶上母妃宫中传午膳的时候，也恰逢乳母带着李钦旻来寻母妃，道是早起小皇子便哭着喊着要娘亲，母妃自是怜惜不已，一顿午膳倒把自己吃的心下怏怏。原还想着午后与母妃一处闲话，不想李钦旻撒娇撒痴的厉害，牛股糖似的缠着母妃不放，母妃也倒真有这份耐心，任宠着他胡闹。入眼只觉自己分外多余，便懒懒的寻了个由头往浣香馆里来图个清净。】
【略略擦拭清扫了娘亲画像前的供桌，将新带来的供品一一摆放整齐，闲来又弹了首近来新学的琴曲予娘亲。再抬眼时，已是入暮十分，正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宫回府，还未跨出殿门竟瞧见兴庆宫的沈太妃领了侍女前来，心底好奇，却也只得耐着疑问同她作揖问安。】
- 婉娘拜见太妃娘娘。

【倦鸟投林的时分，送走了君安，便寻了宫人询问得知怀容进入是与君安一道入宫的，如今大概在浣香馆。】
【这纪念韩淑妃的地方，我是一次也没来过，如今看来，倒是收拾的雅致素净，从院子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跨进门槛时，便看见正收拾东西的怀容。从前在宫里见过几回，与怀真和怀瑾不同，她眉宇间总带着孤高不群的气韵。】
【君安说心仪之人是她时，我没说什么。新帝不许人说她克母，还曾杖毙嚼舌根的宫人——但万一她就是呢？平日里我自是不会说她什么，但如今她成了君安心仪的人，我自是万般不乐意的。】
【微微颔首】
好孩子，无需多礼。

【沈太妃是越姬姑姑的生母，宣怀的外祖母，记忆中她向来沉寂，在这宫闱之中也显少见她与旁人走动，若非幼时在皇祖母那里与这位太妃娘娘有一面之缘，又兼时常听闻宣怀提起，恐怕现下迎面碰见，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了。沈太妃眉眼和善，想来不是什么狠厉刻薄的性子，自己打小失了生母，又遭人非议了许多年，不由养成些喜欢端着架子的姿态来，为的是下人们见了也知敬我三分。不想这久而久之，这样的气韵与神态竟刻入了眉骨。】
【虽说我与眼前之人不甚相熟，可到底是长辈，便敛了敛平日里自己惯有的神态，唇角勾起一抹无邪的笑意，目光迎上沈太妃漆黑的瞳仁，露出些许好奇来。】
- 太妃娘娘可用过晚膳了？
- 不知……太妃娘娘步临这浣香馆，可是来瞧一瞧娘亲的？

【新帝龙潜时的妻妾，我多少了解，唯有这位韩淑妃，倒只知她诞下怀容，能制一手好香，别的便不甚知道了。】
【敛衽落座，多年习惯使然，唇边始终染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侧头看着韩淑妃的画像，年轻清秀的容颜凝在画纸上，岁月再也无法改变分毫。】
【缓声道】
是个苦命的孩子，诞下孩子，本是女人享福的开始，却无声无息地去了。所幸陛下是重情的人，建了这浣香馆，让人有可凭吊之处。
【转头去看她，再孤高到底还是教养良好的孩子，笑意盈盈的模样倒比传闻中骄矜孤高的小皇女要讨喜一些。】
她享不到的福分，大概落在你的身上，宜修媛温柔敦厚，这些年把你照顾得很好。韩淑妃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了。

你是个有福的孩子，宜修媛多年未有所出，后来诞下六皇子，想来也有沾了你的福气的缘故。陛下疼惜你，如今宜修媛又母凭子贵，有她爱护你，日后定会顺遂，你大可不必理会后宫的流言，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我不喜她与君安来往，自是因为她克母的缘故。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此时不防，日后冲撞了阿芷，我至死都不会原谅她，更不会原谅自己。但是新帝不喜这种说法，我自是不会因这种事给人留下话头。】
【浣香馆的宫人呈上清茶，低头轻抿了一口，听见她提到君安，想到他们今天便是一起进宫的，如今她又问起，想来在外头也是过从甚密，心下不快，面上却自然而然地露出无奈的笑意，轻摇了摇头。】
回去了，他那张扬跳脱的性子，陪我这么久也是不易。前几天才与越姬说，是时候帮他成个家了，不然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说起来自打母妃有了李钦旻，到着实不似从前那般与世无争了，虽说漪澜苑仍旧是往日素雅宁静的模样，说到底依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只是忆起午后在漪澜苑一人静坐在侧瞧着他们母慈子孝的模样，自是打心底生出些怨怼嫉妒来，但面上仍是笑意盈盈的应下沈太妃的话。】
- 太妃娘娘所言极是。
【他道宣怀已然出宫，果不其然，我就知道洛宣怀此人嘴上说的花好桃好的，也不知哪一回靠谱过。细究下去，说不定此刻又在宫外同哪家小娘子一处嬉笑打闹也未可知。思绪至此，不由露出些怏怏不乐的神思来，幸而沈太妃在此，如是想法只是一瞬而过，便埋在心里不提。又听闻太妃说起宣怀成家立室之事来，回想起昨日在丝竹陶写他予我的承诺，便也在心里不同他计较他自顾自先行出宫去的事情了。】
- 君安也……
【许是从前唤他的字唤的多了，一时间便脱口而出，恍然惊觉沈太妃在此，慌忙改口莞尔浅笑道。】
- 确实，洛郎君也到了该成家立室的年纪了。
【心下有些好奇，宣怀到底有没有同越姬姑姑或是沈太妃说起过我与他的事情来，便似无意般的顺口一提。】
- 也不知洛郎君有无心仪的娘子呢。

当年，哀家放心把越姬托付给洛都督，便是看中淮安洛家家风严谨，洛都督立身甚正。这样的人家，行事皆有章法，循古礼，婚姻之事，哪能容得小辈置喙呢？自是父母做主了。
【含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放下茶盏，低眉抚平袖上的褶皱，恍若未闻她那声亲昵的“君安”。小姑娘到底沉不住气，问出这话，便表明她对君安也是有意的，说不定二人早互明了心意，正筹谋着如何过长辈的一关。亏得知道得早，若是洛都督和阿芷心大些，在这件事上点了头，往后的日子还不得过得提心吊胆么？】
洛家对君安这孩子也很上心，前阵子才把他接到淮安老宅小住。淮安文教底蕴深厚，据说小娘子不比长安贵女骄矜，要谦恭和顺许多，都说是良配。
【慈蔼言笑间，什么都没点明，又仿佛什么都说清了。】

【太妃虽是极尽温言，只是这话里头的意思，但凡是长了脑子的，谁又听不出来呢。回首细想，太妃久居深宫多年，这宫闱里头的女人又多信神鬼命格之事，她有所顾虑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这番看破不说破的堂皇之语，竟隐隐勾起心中那一点不服输的倔强来，从前那些在东宫里的岁月，再难听的流言蜚语不都熬过来了，若世人皆道我李初昤天煞孤星，我便越要活得和和美美。自己昨日同宣怀在乐坊玩闹时的所想犹在心中萦绕，我可以背负起天煞孤星的名号，可以承受流言蜚语的侵扰，而唯独不能放弃的便是宣怀其人。静默片刻，仍是不改眼角眉梢的笑意，启唇温和道。】
- 是呢，太妃娘娘所选之族自然是大家之风。古来男婚女嫁，无一不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
- 只是，若双方两情相悦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你不情我不愿，恐是要终成怨偶的。
- 婉娘尚且年轻，却也懂得为人父母者没有哪一个不是盼着孩子喜乐安康的，太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语调微扬，眉宇见却仍是纯良乖顺的模样。】

是啊，所以正头疼呢。
【恍若全然不知她与君安两情相悦，且不觉她话中忍不住露出的一星锋芒，抬手揉了揉额角。】
就君安这性子，该找个圆融恭顺的才好，教养子女，管制妾侍，但凡有点骄娇之气，家中可不是永无宁日了么？
【抬头看她一眼，才恍然笑着摇了摇头】
哀家与你这未曾婚配的小娘子说这些做甚？张口闭口说什么两情相悦，什么怨偶的，知道的说殿下主意正，不知道的该说殿下是恨嫁了不成？

【端起摆在桌案上的清茶来，浅啜一口，竟浑然不觉扑鼻的香气，入口竟是难言的苦涩。蹙着双眉，怀疑的望了望白瓷茶盏里的茶叶来，是平日里浣香馆的碧螺春不错。嘴角微微牵起一抹细不可见的苦笑来，方才到底是自己冲动了，只是但凡涉及宣怀的事情，我虽极尽克制，却总也难免战战兢兢，忧心如焚。】
- 婉娘自幼同洛郎君一起长大，除去宫里这些兄弟姊妹，不就只剩下越姬姑姑家的洛郎君与明灼姑姑家秦娘子还能玩得到一处去。
- 自然……自然便多多在意一些了。
【此番虽仍是将话说的冠冕堂皇，却明显失了底气，只作小女儿扭捏之态。垂着脑袋沉默半晌，企图打破这暗含着锋芒的氛围，许久方才带了些小孩子气的开口嘟囔。】
- 还不是太妃娘娘趁着天黑，给婉娘挖了个坑，婉娘跌进去了，娘娘不搭把手还站着笑话婉娘。

【手中的茶凉了，但是天气炎热，也懒得叫宫人换一盏来，缓缓摩挲着杯盏，见她收了气势，一副孩子气的模样。笑着摇摇头。】
哀家一把年纪了，哪能坑你个小娘子呢？
君安啊，从小顺风顺水，我与他爹娘都希望他这辈子都这般顺下去——但是难呐！
洛都督半生戎马，在长安打下一份基业，只是创业容易守业难，君安要继续过他顺遂喜乐的日子，可不得找个可靠的岳家，帮他站稳脚跟么？重了不成，天心难测，轻了不成，怕难以帮衬。
【娶了皇女的男子，秦先生，洛都督，哪位不是领域里的佼佼者，天下扬名，这才成就一段佳话，没人会指指点点。如今君安刚刚起步便尚皇女，岂不是一辈子都活在她的光环下么？就算做出了什么成绩，世人都会说——那是他做了驸马。】
【就算不提那克母的名声，除了这天家女的名头，怀容能为君安带来什么呢？韩家、江家能在朝堂上说上话么？如今江氏诞下亲子，对她的前程可还会上心？她心属君安，日后君安纳妾，她可能贤德容人？君安的妻子该是君安的贤内助，而不是他要跨过的又一重障碍。】
【轻轻叹了口气】
君安年少，我们做长辈的需替他多考虑些。有些话小郎君小娘子不爱听，但是事实：情啊，爱啊，都是虚的，成亲三四年，便是娶了貂蝉，看着也就那样。日子要踏踏实实斟酌着过，往后才不会后悔。

【沈太妃的一席话似是对小辈的殷殷期盼与劝诫，实则那一句不是往狠绝了里说。顺遂的人生，可靠的岳家，我哪一样都没有。与其说沈太妃是顾虑宣怀娶了皇女日后卷入朝堂纷争，难保其平安顺遂，不如说她仍旧对我身上背负的克母名声耿耿于怀，若她眼前之人是阿楹姐姐是李临晗，哪里还会有这样瞻前顾后的念想。我自幼没了娘亲，是整座皇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虽有母妃多年照拂，可说到底母妃的沉寂，多多少少同江家的默默无闻有关。心思乱极了，明知道她这些话全是为了让我自乱阵脚的托辞，可她说得又那样实际，那样狠绝。】
- 太妃娘娘深谋远虑，怕是越姬姑姑也不曾考虑这样许多吧。
【我不知该从那一句开始反驳，埋着头悄悄咬紧牙关，当把现实就这样一丝不挂的平铺在眼前的时候，才发现什么高门贵女，天家贵胄，我仍是又许多许多的无奈和酸楚。强忍下从心窝里翻涌而上的泪水，勉强将笑意挂在青一阵白一阵的小脸上。】
- 太妃娘娘心思缜密，倒让婉娘好生开了眼界。
- 洛郎君有您这样为他思虑周全，未雨绸缪的外祖母，当真是他的福气呢。

【瞧她白着脸强笑的模样，便知今日这番对谈是有效果了。我也不愿做打散鸳鸯的大棒，只是她——绝对不行。】
【也不好逼得太紧，把茶盏递给宫人，示意她撤下去。闻言含笑道】
哪家长辈不是这样为子孙筹谋的呢？都是老人家的絮叨，难为你有耐心陪哀家说了许久的话，如今像你这般沉得住气的好孩子是不多的。
不知不觉便留了你这般久，天色暗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让宫人多打几个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