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万古人间四月天。
壹.
这是第五封回信。
乘着微弱的烛光墨香散满了屋内,缠上粱上木,眼前是晃晃悠悠跳动的字眼,他的字眼大抵是用得极轻,夹杂着北平风涌云雨的动乱堪堪落笔只字:
一切都好,切勿多思多想,毓毓莫念。
火烛晃动了几下生生地熄在了四更的天里,我抬手再抽出火折子续上了半截蜡,簌簌的响声大概是惊动了门边的丫头,声音揉杂着黏腻的转醒音:
“小姐怎么醒了,是不是身体还是不适,要不要再去请大夫瞧瞧。”
都能想见小丫头急匆匆的模样,在眉上拧了个结透着纸糊的窗传来的声音都饱含忧虑的愁思。我将手头的那封信再折好,开口唤那丫头进来。
“玉儿,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也是那样的人。”
倏然,她的瞳孔就盛满了惊慌失措,数次开口也只是支支吾吾,指尖捏着衣角掐得那绣花的样式难堪了几分,她瞪着那水灵灵的大眼,不知如何是好:“不是的不是的,怎么会,小姐,小姐是这样好…玉儿也不知不知他们为何会那样说。”凑不齐一句整话,是惶恐。
渴望,仰慕。
“可那不是爱情。”小丫头看我隔了半晌才晃晃然开的口,回答是如此这般牛头不对马嘴,“他…有夫人了,我是之后才知晓的。”
归咎的缘由在此,绕着四更天的雾气氤氲在掌中开出霜寒的花骨。
蜚语的借头是这,那是西边陡升起的璀璨抹红了我凄凉的双眼。
他说,他是川成。山川万座,郁郁妆成。
他是我三日来夜夜的魇梦,纠缠不休,难眠。
父亲说他是有名的才子,是徐柳眉梢下的谦谦,是父亲得意的门生与弟子,他眼中是柔情与多慕,我望见他是涌动的诗情璀璨,然后还有眼底的火,灼燃着心头。
听他咏颂百里的浩瀚,和隆隆的胸腔鼓动。
是伦理的悖论,在加锁下踽踽独步。
思绪是被玉儿手腕上叮铃的碰撞引回来的,她满目忧愁紧紧捏着我的手鲜红鲜红的,
“前些日子卞家的小公子就遣人来说要见小姐一面,可前些日子小姐委实是缠绵病榻,可昨儿他又来了趟,是在您午睡之时,您瞧着…等这天亮了,今儿见上他一面?”
“小姐真的该见些其他人了…玉儿很担心…”
“卞公子?”
卞公子。
他站在门旁海棠下。
背影模糊在晨光须臾的雾霭中,我推开房门就见他,立在难得的春风中飒飒自然。
瞥见暮春三月尾的人间,眼角是桃李未尽的芬芳,缀满月末的枝头,在绚烂的春花中熠熠生辉,大概是千秋尘封的岁月所坠落的沉淀淌在他眉间。
山河,骤雨,壑谷,残风。
我清晰地看见他面庞上细碎的纹路,它描摹出我怦然的心脏,然后他转过头,第一眼。
“林小姐,久仰。”
“听是病了有些时日,家父命我前来探望,说是待你早日康复了,再亲自拜访见见你。”
“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在下卞白贤。”
他笑,唇上像是缝上了未开的百花,耀眼的令我睁不开眸子,簇簇的光霎时照在了我心底那片荫翳的灰暗,这蓬勃昭昭的心跳让我想起了川成,头次听川成讲诗我也是这般,羞涩地不知礼数,但他回过头的第一眼,这种难以言说的感情又在我胸口踏踏迈步。
他不是徐川成,他是卞白贤。
林念毓,他是卞白贤。
“林念毓。”
“念毓?”
“母亲名是芝毓,父亲怕是为了要记着她。”
“很好听。”毓毓。
头一次的踌躇被卞白贤切切实实的瞧见了,隔着几尺的距离就是分外的生怯。
我想告诉他:门旁的海棠很少开,哪怕是到了花季也是迟迟不愿露面的总是爱堪堪迟到,如今估计是赏脸了,借了卞公子的三分薄面。
但我又犹豫着是否这样的言辞总是轻浮、又难堪的,是不是他眼中的每一个我都如同世人一般,看我是啼笑皆非。最终也只可落成抿着嘴角笑意尔尔地看他,在恍惚的意象之中拼凑他。
“初次见面,久闻大名。”之后心中的那些话就脱口而出。
他收起修长的手指掩去面前的枝丫,阔步欣然站定时踉跄地停住,引来院外候着的小厮一阵哄笑,垂着头跟着轻声笑哪有架子的样子,截然相反。
“可惜了,林小姐,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见你。”
气息吞吐间我闻见了他带来的海棠脉脉香味,他将衣袖余角的褶皱捋平,悄然拍打着我摇摇欲坠的恋念。
“我见你的时候,也是在三月的天,你怕是不记得了。”
“是三年前。”
三年的万骨花香,这一年,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