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问您…嗯啊…一个问题吗…"他不喜欢在做爱的时候有影响他的声音,包括我。
他似乎正在兴头上,一手摁着我的手腕,一手抬着我的大腿横冲直撞,听到我有问题竟然也没有不耐烦,呼呼地喘着气"什么"
"您,喜欢孔雀吗"……您不会厌烦吗,每天这个时间,身下都是这个我,您不会厌烦吗。
"……不喜欢"他显然愣了一下,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情绪,除了冷漠和高潮以外的情绪。
真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再问他问题,还能不能再看到他别样的情绪,我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这样想着。
他忽然从身下抄起我的腰,一个使劲将我翻过身去趴在床上,又拎起一只枕头塞到我腹下,然后居高临下地长驱直入。
我像不像一只,开了屏却露出屁股的孔雀,丑陋,难堪,好笑。
我被这个体位下的抽查顶撞得手都在颤抖,呻吟声越来越大,忽然想到他不喜欢这样,于是抖着声音道歉"对不起我,嗯啊…啊…"
他动作越来越猛烈,连铁艺雕花的大床都跟着呜咽"那就闭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屋子里响起他唱机的声音,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时间到了。
这唱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达官显贵宠幸,这个咿咿呀呀唱曲的女人也跟着火起来。
我动作缓慢地从他的大床上爬起来,摸了摸身后,什么痕迹也没有。他真是体贴,从不在我身体里留下他的东西。
这小曲儿到底有什么好听,大街小巷都是这个女人的画像,听来听去总是那几句,您不厌烦吗。我一边想着一边从床上跨下来去拿衣服,在站定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我眼疾手快地扶住旁边的衣架,险些连衣架一起拽倒,衣帽哗啦掉了一地。
对,他不喜欢有其他的声音。
我悄悄瞄了他一眼,他正倚在窗边抽雪茄,似乎没有注意到我。
我蹲在地上胡乱地穿上衣服,连长衫的扣子都没扣好。
走到门口,他悠悠地开口"车子在楼下"
一如既往的他。
雨下的很大,满街都是被雨浇的乱窜的人,油纸伞又沉又大,一起风,连伞带人被刮走。
我坐在他冰凉的洋车里,揉了揉被他搓弄得红肿的前胸,不小心碰到乳头,又肿又疼。汽车轰隆隆地驶过街巷,忙着躲雨的人见了都慌张地避让,对,没有人不怕他的车,没有人不躲他的车。我松开系长衫扣子的手,觉得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痛快,我就是那只孔雀。
第二天,日头很足。
我站在院子里练功,顺便等他的车。
可是没有他的车,等来的只有他的下人和一句话:刘爷,我家公子说他今天不打扰您练功了,改日再请你过去。
那日我用弹弓打死了只鸟,它太吵了,我练功的时候不喜欢有其他的声音
第三天,日头很足。
没有他的车,也没有他的下人。
我又打死了只鸟,看样子是来寻之前那只的,可是你们太吵了。
第四天,没有日头。
没有他的车,也没有下人。
我穿着戏服给自己上妆。昆曲的油彩要涂的很厚很浓,遮住你原本的模样,去演别人的故事。屋子里暗的很,我索性坐在梳妆台上,紧贴铜镜。我还是习惯用铜镜,用不着看那么清楚。
光线昏暗的镜像里我似乎看到他第一次遇见我的模样。黑色燕尾服,白色衬衫,颈子上一条细细的黑色链子,他伸手从中衣里揽过我的腰,又抬手把玩起我的下巴,我着迷地勾住他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他的嘴唇好凉好凉,脖颈也好凉好凉。我睁开眼,看见铜镜上都是胭脂的红,像哪里流出来的血。
第五天,下雨了。
没有他的车,什么都没有。
我举着一把油纸伞,穿越街头巷尾,终于找到申公馆。
我绕到公馆后面,对着大雨和房檐琢磨了好久,然后扔到伞,爬了上去。
我躲在他窗口下,用袖子擦干一小块玻璃,可是雨太大了,擦干了又被淋湿,我只能蹲在墙根下嚎啕大哭。
还是那个时间,雨停了,我缩在公馆外的墙边,看到他的车子停在门口,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步履轻盈地上了车,她领口的盘扣没有系好,脖子上有一块红色印记。
车子发动,我追上去,与它擦身而过,没有人不怕他的车。
第六天,风寒。
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躺在床上,哑着嗓子唱天涯呀海角,学着唱机里周旋的声音和调子。
窗外没有鸟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忽然害怕自己就这么死去,不行,我是一只孔雀,还要给您开屏,怎么能就这样凋零。我想念您的燕尾服,想念您的西装口袋里的钢笔,想念您咿咿呀呀的唱机,想念您呜咽的大床和格子床单,想念您。
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
我在等待中发霉腐朽糜烂。
我打死了好多只鸟,让它们烂在院子里,像我一样。
一个人走进来,是他的下人"刘爷,我们公子请您过去。"
好。
我花了很长时间装扮自己,可那股子腐烂的味道却怎么也遮不住。
路上,我让下人停在药铺子门口,跳下车,去买了副药。
我说你们公子爱听曲儿,前些日子我淋了雨,风寒还没好利索,怕哑了嗓子唱不好。
奇怪,他怎么养了鸟,就在那间屋子里,叽叽喳喳的吵。
轻车熟路的做,可是他没有让我面对着他。我趴在他雕花的大床上,格子床单上有香水味,很淡,却熏得我头昏眼花。
他依旧撞的我眼睛不对焦,我用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什么声音。他点了香烛,烛光将床上做爱的两个影子投映到墙壁上,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影子,我爱您,虽然您不喜欢孔雀。
又是一个下雨天,我撑着油纸伞挨条巷子寻找卖报纸的小孩,给了他几文钱把报纸拿到手,迫不及待地翻着上面有关申公馆的任何消息。
大雨浇湿了报纸,尽管有的版面连字都看不清,我还是找到了那条,申公馆二公子申元虎暴毙家中的消息。
我激动得连伞都握不住,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我成功了。
一路狂奔,回到我潮湿糜烂的屋子,翻出那件初见他的戏服穿戴整齐,将报纸剪下贴在胸口,用手指蘸了一点纸包里的粉末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合上眼帘。
我爱您,还有那只,给您陪葬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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