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拾
再之后光也自轻井泽离去。
光时常看着手机上的“平民椋”发笑,然后就会禁不住发短信。可是每一封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每次拨打电话都是机械化的提示声说已经关机。光于是养成了习惯,每天有什么事什么心情都编成短信发给椋。那自是没有回音的事,但他也不倦怠,重复如此。就像现实中的自己一样,明明知道可能会受伤,还是愿意得过且过一般自欺欺人,明明知道自己的结局,还是义无反顾地走过去,不想理会旁人狐疑的目光。
至于旁人是谁,结局是何,那也是不得而知的事情,这也许是后话罢。
然而有一天他竟然梦到了椋,梦境中所有的场面都是椋的音容笑貌,白皙的指,嗔笑的脸庞,环抱自己的样子,迷蒙不清的眼瞳。光忽地从床上翻坐起,惊醒了一旁的熟睡的兄弟。禅寺中和尚说过的话,椋眼底模糊的意念以及她说的知道密码的事都隐约清晰起来。
那密码必是开启自己心门的钥匙罢。
一时间杂乱无章的情感突然全部涌上来在胃里翻腾,搅乱在一起,光突然恶心得想吐。他没有继续像钟摆一样游离的理由了,一如椋当初所说,如果心中有想要跟对方说的话,就要勇敢地面对。但光知道他不可能对椋或爱或恨,这亦是缺口,是一段感情无法累积的横木,却不是遗憾。这只是一种不能被破坏的美好。
后来他也终于淡忘。
只是间或注目佛珠才隐约露出的黯淡容颜,印出那天灰黑的夜幕和椋狼狈离开的身影。
彼时是升高二的暑假。
夏日的喧嚣,如潮水般袭过耳畔,也覆住过往绵密没有穷尽的记忆。
光回到轻井泽,樱花没有开得比四月更盛,但是有蝉鸣的声音弥漫周遭。他想那些事物应该仍和原来一样。不知是否该感谢椋赋予了他坚定的信念,铭骨的感情与抉择的勇气。原来那些迷惘在十指紧握的刹那已经看透了爱,那些脆弱也在俯首的瞬间瓦解了。
光想起当初去禅寺的时候,仍觉好笑。肃容踏入祠堂,一如当时那般上香。心念却有所变化。
“阿弥陀佛。施主来了。”
光一惊,转身过去,原来是当时那禅师。光忙行一礼,问道:“大师你可曾见过当初与我一起来的朋友?”
禅师注目着他道,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那位女施主请施主不必再找寻了。
这么说你可是见过?光显得很是激动,脸上的表情有如孩提单纯地展颜而笑。
禅师向他行一礼,说道:“阿弥陀佛,施主面庞生辉,想是繁云遁去,如此甚好。施主这就随老衲来吧。”
禅师请光进入祠堂的里屋,自己行礼退开了。光单手推门而入,里面是青灯香火的味道,屋中只有案台上一盏火烛,于是屋子显得黯淡。案台上有一张薄笺,而镇纸却是一只手机。
光俯身查看。
是毛笔字。椋的字不如其人,离离然却不失谦卑。
君之十指覆之于妾身其上,便了心迹。
故是后,心不属妾身所有,而日以憔悴。
君心之所向非妾身不知,知之,盖自怨生也。
盼君认清眼前人。舍子故,得兰因。
这么薄薄一张笺纸,荒诞得几乎枪毙了光的全部臆想。他想如果那一天没有叫住椋而找了另一个路人的话,或许现在亦不需叹惋了罢。对于椋,光的心中永远有种很独特的味道,为这个像佳酿一样的平民女生于心底贮存一片香甜。
光在回去的路上反复地把玩着那只破旧的手机。屏幕里进了许多灰,依稀能辨别出屏上字迹。
收件箱里一条条的未读信息几乎爆满,全部的发件人都是光的号码。发件箱空空一片。
再往下翻,草稿箱里有一条保存信息。光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如游龙而下。
光。
学会放弃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你不能因为我而无限期地等待。
光承认,在看到椋的这几句话时,心中有什么东西死了,但同样的也有什么复活了,这是来自于椋的恩赐。
他仰天嗟叹,有如当初椋所做一般。后来光将她的手机扔进临街的溪流。手机沉入溪流中溅起微弱的浪花,随即被潺潺流水覆灭,没入河底。
光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通讯录往下翻到“平民椋”那一条,凝视了半晌,在跳出“删除?”“是”的选项中,仰脸移开目光轻轻地按下确定键。他的面部尚有温潮,没有表情。没有第一次那样撕心裂肺的难过。
光最终也有了喜欢的人。他在余生的岁月里没有再见过椋。
这并非是无疾而终的故事。只不过讲故事的人也有累的一天。
只能告诉你们光手腕的佛珠不曾取下,檀香的确长存,不曾覆灭。因那里有着十指无法磨蚀的记忆时光。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