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冬彻夜未眠,他憔悴落拓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缝间燃着一根香烟,氤氲的雾气下是一张忧悒的脸庞,下颚布满青髭,疲惫的眼眶有着两圈黑影。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应冬已经不知道拨打了几通电话,也在手机里留了言,但就是找不到安珀的下落。
他焦灼难安地骑着机车穿梭在市区里,去了每个安珀可能出现的地方,找寻她的踪影,也问过她熟识的朋友,但都没有人见过她。
去音乐教室找她,才知道安珀早就下班了;而饭店的工作人员说她在上班时遇到熟人,离开了餐厅,去向不明。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留讯息、夜不归家的纪录。应冬心里充满了恐惧与不安,深怕她出了意外,焦虑地紧盯着电视萤幕上的新闻报导。
这时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引起应冬的注意,他捻熄手边的香烟,快步冲至玄关,打开门,见到静晞垂着脸,默不作声地越过他的身边进来。
「安珀……」应冬上前关上门,跟在她的身后。
「你还没要去上班吗?」安珀把头低低的,故意用着冷漠的声音问着应冬,但眼神却不敢看他,深怕情绪会崩溃。
「你一整晚没有回来,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有,我能安心去上班吗?」应冬难以置信地瞅着她。
对于自己的夜归,她竟然没有任何解释,而且整个人突然变得疏离与冷漠,令应冬觉得不对劲。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临时有点事,所以没回来,也忘记打电话给你了。」安珀随口敷衍,急着想进浴室梳洗,怕应冬走近嗅到她身上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我打你手机你怎么也没有接。」他忍不住质问。
「手机没电了。」安珀此时的脸上不仅没有任何表情,反而还多了一丝丝的不耐。
「妳应该要打电话告知我一声,而不是让我担心一整晚。」应冬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才经过一夜却变的这么多。
「对不起,我下回会注意的。」安珀别过脸不看他,继续伪装着,深怕应冬发现自己的秘密。「你还不去上班吗?」安珀不耐烦的催促着应冬。
她冷淡敷衍的态度令应冬起疑,忍不住扣住她的手腕,阻去她的步伐,垂眸端视着她闪躲的小脸,低声问道:「安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瞒你呢?也不过就是一晚没回来,又忘了打电话回家而已嘛!」她抬起小巧的下颚,倔强地瞪视他。
他忧心的表情,差点击溃她冷漠的伪装。
「你现在是不是要查勤?」她冷冷地反问。
「我不是在查勤,而是担心妳。」应冬狐疑的望着安珀,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我这么大的一个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故意恶声恶气地回应。
「我是你的丈夫,做妻子的突然不声不响地夜不归家,难道我不能担心、不能过问、不能紧张吗?」应冬沈声道。
「你是在怀疑我喽?」
「我没有怀疑妳什么,只是担心妳,所以想知道妳昨晚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应冬的眼神密切地盯住她,总觉得她的脸色好疲惫,神情很不自然,像是极力在隐瞒些什么似的。
「以前你去应酬,带着一身酒味回来,我问过一句吗?」她故意模糊焦点,怕他探究出事情的真相。
「我应酬喝酒是为了工作,并不是出于自愿的。」应冬耐着性子解释道。
安珀故作不屑地赏他一记白眼,冷嗤道:「哼,原来男人逢场作戏、应酬喝酒都是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我知道了。」
她恶劣的口吻和表情,深深地割伤了应冬的心。
「安珀,你是不是怨我这阵子太忙,没时间陪妳呢?」他猜测道。「这是你对我的抗议吗?」
他不懂,是他做错了什么惹她不开心了吗?为什么她会给他一种疏离分裂的感觉,好像恶意想撕毁他们之间共有的和谐与默契?
「你问这么多,其实是想知道我昨晚究竟跟谁在一起吧?」安珀努力用愤怒压抑住内心真实的情绪。
「我只是关心你。」
「我在饭店演奏时,遇到了见君还有他们音乐教室里的同学,他们下个月要考托福、去美国留学,所以我们就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唱歌。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打去问!」
「我没有不相信妳的话。」应冬无奈地叹息。
「是不是已婚的身分就不能在外面和朋友聚会?」安珀故意激怒他,想赶他走。
她好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宣泄内心悲痛的情绪。
她不要让他看见她受苦、哭泣的模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应冬顿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只是想知道,昨天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相信她只是单纯地和朋友聊天,否则为什么此刻的她,看起来既愤怒又疏离,好像故意想惹恼他呢?
「你是怕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吗?」
「我是关心妳。」应冬一遍遍的强调着,希望安珀相信他,他真的只是关心她的安危而已。
「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把我们昨晚的谈话内容告诉你好了!见君他们一个个都要去美国留学了,连君婷也是下个月就要去欧洲深造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这里教琴!不仅如此,我周末还得要去饭店拉大提琴兼差!遇到意气风发的他们时,你知道我有多卑微吗?」
她像连珠炮般地向他发牢骚,一字一句都像针般刺伤着他。
应冬的眼眸浮现一抹受伤的神色,令她的心难受地揪痛着。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委屈,应该说出来,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你的情绪。」应冬苦涩地说,却无力反驳她。
应冬很明白她心里的委屈,嫁给他本来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何况她还为了他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她的家人、她的梦想。
虽然,她嘴上总说不在意,但是心里还是渴望为梦想飞翔吧!
可现在的她,就像天堂鸟──一只不能飞的鸟,被他的爱禁锢于花丛之中。
难堪的沈默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安珀别过脸不敢看他,怕觑见他受伤的表情后会心软,会忍不住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武装出对他的愤怒、不满;在内心反复练习了许多次的台词,才学会怎么和他争执的。
安珀也别过脸不看她,径自走进房间,打开衣柜,换上衬衫和长裤,将手机和钱包收进公事包里。
「你要用浴室吗?要不然我想进去洗澡。」良久,她才挤出一句话。
「妳用吧。」
她狼狈地躲进浴室里,锁上门,倚在墙上,摀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我去上班了。」他朝着浴室丢下一句话后,重重地掩上门扉。
那巨大的声响,彷佛在瞬间震碎了她的心。她狠毒的话语是不是歼灭了他的爱、挫伤了他的自尊?
安珀比谁都不想用这种狠毒的话来伤害应冬,可是她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得了绝症的事实。
她情愿他对她愤怨、对她发脾气,都不想见到他伤心的模样。
昨晚,她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她想到应冬的童年那么可怜,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声,受尽欺凌,后来,相依为命的母亲又得了胃癌,病死在他的面前。
她曾经听他陈述过他母亲病危时的模样,由于饱受病魔的摧残,承受着化疗的痛楚,他母亲到最后全身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握着他的手,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永远记得应冬在说那些话时悲伤逾恒的表情。她不要让他看见她生病的样子,不要让他再次承受最爱的人在他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残忍画面,不要让他知道她正在跟病魔缠斗……
所以,她私下和萧见君商量好,请他保守这个秘密,不要把她生病的事情告诉他,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