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用枪顶着太阳穴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何况这已经是第二次。
因为之前就开过枪的缘故，原本冰冷的枪口有些发烫，毓婉被死死压着的那块皮肤反射性地发麻，还有尚可以忍受的疼痛感。
“让我走，否则我杀了她！”站在背后以她躯体做掩护的杀手这样喊叫着，左手横勒住了她的脖子：“把枪放下！”
毓婉感觉到他的手都在发抖，大概是个新手。转眼又想到，就算是道上混的老手，正对着黑鹰的枪口，又怎么能冷静得下来呢？
她睁大眼睛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二十米的黑衣男子，内心并无一丝恐惧，只是百感交集。
或许是她直视的目光太过怪异，他无意中与她对视了一眼，蹙眉，随即移开了视线。锐利的眸子盯紧了她身后的杀手，再没有注意她。
毓婉微微苦笑，也不再看他，视线上移。
头顶悬着的水晶吊灯在之前激烈的枪战中掉落了一盏，但还留下了一盏，璀璨无比，晃得她眼睛生疼。
心里更疼。
“把枪放下。”黑鹰声音沉着地向手下人示意，自己也是如此。既没有进一步刺激杀手以免伤害到无辜的女学生，也没有要让将军冒险的打算。尽管察觉到眼前的杀手不过色厉内荏罢了，但他并没有掉以轻心。
在刀尖火口讨生活，哪怕一秒钟的大意，都是不可原谅的。
毓婉身后的杀手将枪口从她的脑袋上移开，慢慢向下，似乎是打算投降……
可惜，没有人会相信这种死士会轻易放弃任务。
周霆琛在杀手重新举枪的那一瞬间便抬手射出了子弹，正中对方的眉心。似乎连瞄准都不需要，迅疾利落，不愧“第一杀手”之名。
毓婉很确定，从头到尾，自己只需要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不碍事，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就算他如今并不认识她，她也相信他会保护自己。
或许这很愚蠢，毕竟一着不慎她就将面临死亡……可就算如此，自私一点来说，她并不会觉得多痛苦。
何况，她最终赌赢了，不是吗？
所有杀手都已经解决了。
金夫人还要赖在沈将军身上不肯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于是悻悻站直身体，又忙着招呼其他被吓坏了的客人。当然，毓婉这样的女学生，身份再显赫，也不会是她关注的对象。
先前雪梅毫不犹豫地听从了毓婉随口找的蹩脚借口，因此今晚并没有来金屋，所以沈之沛暂时也不会对她展开一系列的纠缠。只希望这一次，至少，她最好的朋友能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训练有素的侍者已经开始清理那些飞溅的血迹，许多客人直呼倒霉地离开了。现场的混乱倒是平静下来。
毓婉没想过霆琛会在自己没有主动报出名字的情况下靠近，她还怕他走得太快，自己来不及叫住他。
“需要叫人把你送回去吗？”明明属于关心，或者至少是善意的询问，黑色帽檐下他的神情却无比冷淡。
差点忘了，黑鹰，原本就该是个隔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啊。
压下了心底的波澜，她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家里会派车过来的。我……我叫佟毓婉，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他的眉心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佟毓婉？前清……佟大学士的女儿？”
她便装着懵懂的模样点头：“是啊。”清澈的目光中有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闻言，他鹰一样锐利的眸光审视着她，她似有些手足无措，指尖无意识地揉着礼服的裙摆。他注意到了，最终也只是动了动唇，声音又低了几度：“我会去你家找你的。”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
留下毓婉在原地站了许久，垂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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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约翰画院。
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下来，让人觉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原木色长椅上，身穿蓝白条纹的校服的女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开，洋溢着青春朝气，是最动人的风景。
“毓婉，昨天真是吓坏我了。我去你家找到了你要的那双粉色漆皮高跟鞋，可是等到我再去金屋的时候，外面守卫好严格，根本不让我进去，我大哥就带我回去了……听说后来还有刺客，死了好多人。是不是真的？你……你没有受伤吧？！”黎雪梅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急得双颊泛红。
迎着她关切的目光，毓婉轻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拉过雪梅的手让她一起坐下，“不过昨天真的挺危险的，幸好你因为回去帮我拿东西没有出现在会场里。金屋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我是不会再去了，那不是勤工俭学的好去处。”
雪梅吐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后怕。又因为好友的话感到奇怪：“怎么了，难道昨晚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不愉快的事情吗？”
“还记得前段时间报纸上称颂的“天才音乐少女”吗？”毓婉合上书本放在一边。
“记得，当时我还感叹如果我能认识她就好了。我大哥最喜欢音乐了，可惜我的天赋太普通……真想找个人来教教我。”雪梅姣好的面容透着些憧憬。
毓婉轻叹：“她叫青萍，是金夫人的养女。十岁起就被封闭在闺房，不与外人，尤其是男子接触。她那么有才华，那么清纯美好，可是昨天晚上，却被金夫人送礼一般地要送给沈将军，成了毫无人格可言的玩物……”

“什么？”雪梅小小地惊呼出声，带着明显的惋惜之情。
毓婉慢慢站起身：“虽然最后，沈将军没有收……但是这种经历，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雪梅敏感地察觉到她语气里透出的不仅仅是哀叹和同情，还有些别的什么，一些她暂时还不能理解的东西。
“毓婉，你是想帮那位青萍小姐吗？”她问。
“不，不止是帮她……”毓婉摇头否定。
“雪梅，你不知道，当金夫人说要将青萍送给沈将军的时候，在座的那些名流贵人纷纷鼓掌，好像那是再普通的事情，不是扼杀了一个天才的才华，不是坑害了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而是值得高兴的、叫好的事情……”
毓婉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那个时候我突然联想到阿玛从小就给我灌输的思想……无事便弹弹琴，绣绣花，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个大家闺秀，等着以后嫁给一个所谓的可托付终身的“好男人”。然后遵从女德，尽心尽力相夫教子，方为正道。”她不含感情地叙述着时下的思想风气。
“就连大家现在看似自由开明地读书学画，都不是因为我们女孩子自己的需要，而是因为如今的社会崇拜读书人，觉得有文化的女孩子才是时髦有教养的，才是不庸俗可以理解丈夫的。我们这些家有资产的学生尚且如此，不过多了几年读书做梦的时光，更何况是别的女孩子呢？”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字句清晰，语气冷冽。
“所以……我们要帮的人，其实是我们自己。”她转过头，认真地说。
黎雪梅微微蹙眉，她并不是没想过这些东西，只是她从不觉得仅凭一己之力可以做出改变，渐渐地，也就不去多想了：“我知道，毓婉，你是个崇尚自由的人，我也很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啊～可是现实却是那么残酷……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瞧着她苦苦思索的模样，毓婉突然笑了，重新坐了下来，仰着头望向蔚蓝的天空：“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会不会成功。但是我知道，如果不去尝试，我们就永远只能遗憾和错过……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吧，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好过无知无觉地过一辈子。”
即使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还是当初那个“天真”的佟毓婉，可以“任性”地说出“我不要那样的生活！”的佟毓婉。
后世的女孩子简单就能拥有的生活，她会靠自己去争取。

本文设定是毓婉死在了“私奔”的时候……先是眼睁睁看着霆琛抛下自己在枪林弹雨里，再是去周家追问得到一个“敢爱不敢承担”的回答。最后回去的路上直接被“复仇心切”的黎绍峰毙了。魂魄却在后世的21世纪游离了七天，然后重回到参加金夫人晚宴，与霆琛相遇的前一天。
毓婉对霆琛的那种感情，一定是复杂得一塌糊涂。
但是相信我，以后霆琛对毓婉的感情之复杂，只会更加可怕。黑化变态琛什么的，约么？［滑稽］

百乐门。
如果说金屋还罩着层遮羞布，是风雅些的销金窟，等闲人都不得而入。如百乐门这种高档声色场所里，那浓妆艳抹的歌女舞女陪酒女之多，可是整个上海滩有名的。
穿着鹅黄色连衣裙，毓婉一副打扮得体的淑女模样跟这里的一切相比较，都是如此格格不入。进门时虽没有被拦下，但也被穿着银色马甲的侍者小心地询问是否走错了地，需要帮助。
这地方常有穿着富贵的夫人少奶奶进来寻人，若真闹起来，酒保也无奈得很。只是毓婉的打扮实在不像已婚妇人，也没有咄咄逼人要“捉奸”的气势，冷静而客气，倒是得了侍者极大的好感。
只是等听了问话，却是打了个激灵——周霆琛，这位小姐居然要找大名鼎鼎的黑鹰？！寻常人听了他的名号都会心生惬意，纵使对方是现上海护军使沈将军的红人，也是躲尚且来不及，哪里敢去招惹？
黑鹰不常来，纵使来也并不是寻欢作乐，而是应朋友之邀，且不喜女人靠近。因此他们百乐门每次挑的陪酒女都是固定的那几个，会说话有眼色。
心思转了转，机灵的侍者不敢耽搁，很快为不请自来的女客人领了路上楼：“请跟我来，周先生就在里面……”还殷勤地打开门，又满脸笑容地轻轻合上厚重的玻璃门。
区别于底楼无休止的吵吵嚷嚷以及脂粉烟酒无处不在的熏染气息，包间内的空气要干净得多。
周霆琛独自坐在椅子上正在洗牌，一个穿着不算太暴露的女人小心地坐在离他至少一米远的地方。他的朋友则坐在右侧（姑且说是朋友吧），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几个人听见声响皆抬头看着毓婉，唯独周霆琛专注地盯着牌面，不过抽空瞧了一眼，皱了眉：“你来这里做什么？”语气实在说不上客气。
毓婉还记得当初的自己有多么生气和委屈。如今却是平心静气，甚至注意到了他戴着手套玩牌不慎掉了一张牌的小细节。
想到他断指是为了自己，纵然依旧有怨，眼眶仍变得有些湿润。
她慢慢走了过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是独属于少女的轻柔：“我阿玛说……你要我把钱送过来，才肯还我们家的房契。”
“我让你去我家拿房契，没让你来这里。”他板着脸，头都没抬。
毓婉咬着唇瓣，有心想争辩几句——若你真有心立即归还，便不会现在出现在这里了。可她不是来争吵的，也没有立场。只是希望早日澄清真相，把事情了结罢了，再不要跟这个男人纠缠不清……因此，现在能做的，大抵便是示弱。
“可我已经来了……”她小声地说。
“噗嗤。”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得到黑鹰一个不满的眼神后方知道掩饰。
“给你。”毓婉瞟了那人一眼，从包里拿出了支票递向周霆琛。
但对方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跟人玩扑克，理都没有理：“谁输啦？”他问。“我，是我呢。”“对对对，是她输了，呵呵。”两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跟着无视了毓婉。
但毓婉就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没有动，面对他们自在调笑的场景，只显露了一丝尴尬，并无被忽视的气恼。但那微红的眼睛，若看在别人的眼里，真是十足的委屈。
“咳咳，我说……佟大小姐，你不妨换种方式，给周先生倒杯酒，或许，他就会把地契还给你也不一定……”边上看好戏一般的男子此时插了句话。
在这样的年代里，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在这种地方给毫无亲缘关系男人倒酒，说是“作贱自己”，绝对不夸张。
当初是素兮打着圆场，说一句“没事的，我今儿在家还给老爷倒酒呢。”可是对于毓婉这样的身份来说，若真做出这种行为，传了出去，就是堕落，耻辱，自甘**。
所以她才是那么生气，只是一心以为沉默着的男人是想给自己下套，借此机会狠狠抹黑佟家。但现在她知道，即使她真的委曲求全地倒了酒，他也绝对不会让人把话传出去。
话虽如此，毓婉也不会从了好事者的意。
于是她避重就轻：“少喝点酒吧……对身体不好。”然后将支票放在了桌面上，转身便要离开。
正好被自个儿搂在怀中的女人喂了口酒，那个陌生男人因毓婉这句话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指着她，还在努力着似想说些什么。
然而除了三个陪酒女，没人关心他。
周霆琛突然站了起来，几步便跨到了毓婉身前：“你就不怕，我拿了钱，依旧不把房契还回来吗？”
他没有做出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仅仅低了头直视她的眼睛，但依旧压迫感满满。
毓婉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小半步：“……我不觉得你会是这样的人。”
他唇角扯出讽刺的笑：“就因为我曾经救过你？”好像如果她应了是，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和谎言。
毓婉愣住了。
半响，她微微张了张嘴，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她临时改了用词：“你跟我们佟家之间，有什么误会……而且，一个会尽量救人的人，应该不会是个言而无信的坏人……”正磕磕绊绊地解释着，却发现他离自己更近了，近到都能感觉到他呼吸时温热的气息。
心慌意乱。
“但是，但是我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她眸光闪烁，躲避着他的视线。

“你不知道？”他挑眉问道，声音仿佛是在她耳边响起的。
“我听管家提起，十年前，你跟我们家似乎有什么牵扯……好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那时候我生了场重病，醒来后，一段时期的记忆都消失了……”毓婉决定“实话实说”，同时也谨慎地说了些好话，“我阿玛额娘确实高傲了些，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们不是坏人。”
他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消化这一番话。
片刻后，眉心渐渐松开：“你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这一回，清冷的低音如浮云端，悠远绵长。
“十年前的事，你忘了也好。”他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些，眸中蕴含着的是如今的毓婉本不该懂的深意。
但两两相望，她只能假装自己不懂他的苦，他的痛，他的善，他的暖……终究只是回以盈盈浅笑。
“房契放在我家里，我带你去取。”
毓婉没有料到，这一世的周霆琛从初时便温柔得多。而导致这些区别出现的原因，只是自己的“示弱”。
但她从未想过要欺骗他或愚弄他。
她只是……不，她对他的感情太乱了，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只是不论如何，即使他曾负了她，她也愿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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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宅子并不小，地段也没比泾浜街差多少，是一栋装修精致的花园洋房，看得出来近期还翻修过。
其实毓婉曾经来过两次，但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从没有闲情逸致打量过这个他住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明明也不是什么合适的机会，她居然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好奇。
“你在客厅先坐一会儿，我上楼去拿。”关上车门，他带着她穿过长廊往里走，因为习惯问题健步如飞，而她则暗暗打量着室内的装潢，因为学画的缘故，轻易便被一幅色彩明丽、笔触细腻的油画吸引了视线，落后了好几步远。
“你怎么回来了？”不过停了几秒，就听到走在前面的他突然这样问。那语气其实也不像发问，倒像是脱口而出的不满。
毓婉立即终止了心中对画的评析，犹豫着继续走了过去。会是谁呢？回来？难道是……
事实很快证明了她的猜测。
“臭小子，老子怎么就不能在家里了？”从中年步向老年的男人明显发福，看似中气十足的声音里透着虚浮之气。等到瞥见跟在自己儿子身后的漂亮小姑娘，灯下泛着油光的老脸挤出一个笑来，实在鄙陋不堪：“儿子，你终于想开，知道开荤了？不是爹说你，你这么大年纪了也该留个后……”
没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周霆琛目光如炬，强自压着怒意斥责父亲荒诞下流的想法：“胡说八道些什么？！佟小姐是……她才不是你认识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又着急地回头去看毓婉的表情，唯恐她气急，又委屈得要哭。
毓婉是很讨厌周父的，听着这些胡话也免不了觉得气愤，若是当年的自己，脸皮薄一些，又不曾爱上周霆琛，定然会委屈到大哭一场几天不愿见人。
但如今，若只是些小小的闲言碎语，若这些就能叫她气急攻心或心生怯意失了理智，理想中的那些事情……她一辈子也不配去肖想！
“……伯父好。”她硬梆梆地问好，仿佛耳朵自动过滤了那些不堪的话语。

霆琛前期攻得一塌糊涂……后期就是太疼毓婉了，不舍得违她的意。然后看剧的时候我就在想，他当初误会佟家的时候对毓婉最狠的也不过是让她像自己小时候一样，把支票从地上捡起来吧？而且居然用了“请”这个字。
等到毓婉真带着哭腔的时候，他又换了种语气。
嗯……如果毓婉一早就嘤嘤嘤哭起来，霆琛能怎么办？其实我觉得吧，他很早很早就喜欢毓婉了。不然说话就说话，你靠那么近再搂人家腰干嘛？要不是毓婉爸妈把她带出来，你的手还不肯放了是吧？
毓婉这一世想跟霆琛保持距离，是因为她对他“抛弃”自己这件事情无法释怀，有怨，所以在他带人封大门的时候没有出去看。但是她又确实还爱着他，也依然会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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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千万别弃坑啊

“佟家的丫头？那岂不是当年那个……”周鸣昌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毓婉看，粗糙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灰色长袍，留下一点污迹。
周霆琛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希望他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徒惹争端。目前的情况也不可能让毓婉留在客厅里与自己那个爹共处一室，情急之下，直接拉过毓婉的手往楼上走。
幸而，她虽面露惊讶，却并未甩开他的手。
周鸣昌目视着两人手牵手上了楼，嘴里犹在不干不净地说着话：“呵，我这个儿子，真是动了春心了，可偏偏是仇人的女儿。看着倒比比小时候乖巧些……金枝玉叶又如何？呸！”他狠狠啐了一口，面目蛮横。
放着房契的屋子位于二楼靠中的位置，没有床，只有梨木书桌和欧式软椅，不会是周霆琛的卧室。看上去更像一间书房，只是并不似平常富贵人家那样买了大书架或书柜，将各类或新潮或经典之作填充进去装点门面。红木桌上摆着几份报纸和一些已经拆开的信封，水墨笔筒里插着两三只钢笔。
毓婉只是进门之初粗粗观察了下，便收回了视线。
房间的主人放开了她的手，少见地露出了一丝局促，俊朗的面容微红，幸而他肤色并不白嫩，也不易察觉：“我不知道他会回来，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本来该说“冒犯”的，可这“冒犯”早已到了“惊吓”的程度。
毓婉本想说自己会忘了的，可对着他深邃的眸子，鬼使神差地劝了一句：“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是并不代表要为此妥协，不是吗？”
说完才惊觉自己这是大大的“交浅言深”，太出格了。
她只是想起，他为了那个流氓老爹背负了多少痛苦屈辱，甚至曾差点为替父“赎罪”去坐牢；只是想起，也是在这个房间里，他对她说：“我们这种人，注定要孤独终老……”
沈将军座下第一杀手，情报锄奸、本该心细如发的黑鹰，却好似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他只是愣了愣，苦笑道：“他毕竟是我爹。”
毓婉便不说话了。
能说什么呢？她哪里有那个立场去劝？
一时间房内安静下来。
直到周霆琛在抽屉里取出了保存完好的房契，交到她手里，才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谢谢。”她说，握紧了这张由红缎子紧紧扎着的薄纸。
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在收回途中突然停住，他有些好笑地问道：“谢？呵，你一直都是这样……看谁都是好人的吗？”
毓婉觉得，或许他的言下之意是“天真”和“傻”，不是贬义的，倒有些无奈。那语气有些太亲密了。
“不是的！我，我只是……只是……”她飞快地否认，然后却不知该如何去说。是啊，不论如何，对方总是强抢了佟家十五万的坏人。纵然救过自己，可现在没有剑拔弩张也就罢了，她的态度，简直软和得不可思议。这体现的“善良纯真”比起从前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却仿佛认定了，她就是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我现在送你回家。以后，别再自己一个人出门了，尤其还是百乐门这种地方。还有，像我爹那种人，离远一些。”带着兄长般训诫的语气，一如儿时救她于水火的大哥哥。
“……嗯。”毓婉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尖。
“旧事如何，都与你无关，你只需要每天高高兴兴地读书画画就够了。”尽管还未查清真相，杀母之仇未报，他却仿佛已释然了许多。
明明这十年来他的痛苦和仇恨都在随着时间推移越积越深，为何就是狠不下心对她说一句重话？真的只是因为“佟毓婉可能是无辜的”这个小小的理由？
周霆琛不知道，也不会放任自己去想清楚。
他有预感……一旦理清了对她的感情，后果将是不可预料的。
毓婉突然抬了头，认真道：“就算我想……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父母的羽翼下，永远幸福快乐啊。”
他薄唇轻启，似是被难住了。良久，眉间聚起温和的笑意：“相信二老会给你精挑细选一个好夫婿。”他以为她是指自己将来总得出嫁，
不，我要靠的是自己。
不是父母，不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毓婉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面上却不做任何表示。霆琛见她默认了，则悄悄压下了方才心底泛起的一点不自在。

“……小姐？哎呀，您到底去哪里了？夫人都快急死了！”车子远远地停在了巷口，没有靠近佟家大门。毓婉刚一下车，就听见素兮急慌慌地往这里跑。
“快回家吧，我就不过去了。”穿着黑衣的男人瞥了一眼，没错过小丫鬟略带敌意的目光，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跟毓婉保持了距离。
“嗯……谢谢，还有……再见。”毓婉抿唇，含蓄地点头致谢，想了想，又加了句道别的话语。
“好了，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夫人在家发了好大的脾气呢～”素兮连声催促，一门心思只想自家小姐赶紧跟眼前的“坏人”分开，最好啊，一辈子都别再碰到！
毓婉无奈地用眼神示意她收敛一些客气一些，等再望向他的时候，他却已经转身上了车。
隔着车窗，毓婉恍惚间似乎瞧见他微微笑了，再要仔细去看，却分明冷着脸与平常并无不同。
如主人一样低调却不容忽视的黑色车子缓缓驶离了泾浜街，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其实这样也好。他们……也许真的不合适。
毓婉站在原地静默了会儿，方对着素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走吧，额娘见到我回去，一定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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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女儿平平安安地拿回了房契，那拉氏自然是高兴的，但也没后悔之前对丈夫发的好大一通脾气——丈夫居然瞒着自己，让宝贝女儿去找那个冷血煞星？若毓婉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活？！
佟鸿仕也自知触到了夫人的逆鳞，不敢多做辩解，只是对着失而复得的房契喜笑颜开，不断夸奖女儿。惹得后怕不已的那拉氏搂着女儿长吁短叹，教她以后莫要再逞强——这些事情怎么是她一个女孩子该做的？要她的毓婉去那个贼窝，她叶赫那拉容琪宁可折了这房子！
毓婉想了想，轻声细语地对着自己的父母说话：“阿玛额娘，我总觉得……周霆琛并不是个坏人。”
没等那拉氏瞪了眼睛要反驳，毓婉便拉着她的手，示意额娘听自己把话说完：“历任军阀都对上海滩数得上号的商家进行敲诈勒索，现任的护军使沈将军自然也不例外。但他派周霆琛过来，似乎并不是公事公办那么简单……一口咬定了十五万这个数字，我们纵然不服，却也敌不过武力威慑，逃也逃不掉，只能赶紧凑钱交出去。那么，他为什么要房契做抵押？为什么还非要我拿着钱去赎呢？”
“哼，谁知道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左不过就是仗着一时得意，想羞辱我们佟家……”那拉氏想起来就气呐，当初是那个姓周的小子断指救了毓婉，可他们不也给了一百两作回礼？更没有追究他爹的过错！已经是心慈手软了，可那个周霆琛，既已收下了重金，却又对他们怀恨在心！实在可恶！
毓婉等着额娘发完了牢骚，又去看阿玛，见他面色有些尴尬和焦躁，却还是没有要说出当年经过的意思，只得装作不知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起先，我也是那么想的。或许……是我们佟家过去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他想报复回来。”
佟鸿仕的面容变得僵硬了。
“但是，这也说不通啊。反正……我是不相信，阿玛额娘，会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他才几岁？老话说：莫欺少年穷。家里每到冬日便要捐棉衣送热粥给老弱孤寡，又怎么会得罪了一个小少年却不知？有什么误会……是说不通的呢？”毓婉背过身，用自豪的语气给父母戴了高帽。
佟鸿仕没有接话，那拉氏也没有透露一二的打算，只是趁此机会教育女儿：“毓婉啊，你还小，不知人间险恶。有些人，是不识恩只认仇的。那种人，咱们离得远一些便是，没得降了自个儿的身份……”
但毓婉装着心无城府的模样打断了她的话：“可是额娘，他前几天才刚救过我的命！人家都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当结草衔环以报。难道我就该忘了他的恩，只记得他的仇吗？况且，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只要等查清了真相，自然会还我们佟家一个清白。”
那拉氏皱着眉斜睨了她一眼：“傻孩子，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无辜被卷入刺杀事件的，他既然是沈将军的手下，自然该救你。否则传出去，我看他们还有何面目做这个“上海王”！”
毓婉没有回头，声音淡淡：“当时的情况那么危急，他若没有冒险救下我……至多不过生出几天的舆论罢了。可我，我可就是真的死在那枪口之下，再不能在阿玛额娘跟前尽孝了……”

我居然日更了四章……如此勤奋，令人窒息……

这两年来该给琛婉的勤奋我正在努力地还……但还是请看过感觉还行的小伙伴多多评论呀。
日更的热情快撑不住了……

作者大大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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