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慰她。）
官音也是驳杂的，它并不是哪一处的口音，在这儿取一些，那儿混一些，缝补完全。我年少时父亲从不准我们说家乡话，如今想学，也不能了。我倒羡慕你，话里头也是有故乡气儿的。
（我亦明白她们竞相学官话的缘由，世上的事情，但凡和明宫沾上点关系的，总仿佛要高人一等。不论是解褐的士子，还是六局的女官，穿上了出自明宫的服制，到了外头，看人时亦有了睥睨的意思。可我总觉得，他们将明宫看得浅了。这话难与她说。）
我幼时就离了故乡，风俗大都忘了，成了个道地的长安人。可长安这样大，有南来的，北往的，人人都似游子。
（除了李家的人，天下都是他们的。）
（我将披帛束在腰间，再没同她推辞，拾级而上，只因这是她的一番好意。）
（她思恋着她的家乡，所以这里的万千气象都有了参照，一片叶里也有经年山水。但对我而言，长安没有躐席的风，连悠游的行云，亦没有逃出过这个樊笼。而这片蓬莱，也只是个沉默孤岛。）
（我真庆幸不必直面她。我专注在脚下的路，仿佛并没有对这片土地萌生过深思。）
连今日，我亦是沾一沾您家乡的福气。
（偏一偏头，又向她笑问道。）
您叫“果”，哪个“果”？
（果子的果？）

（我坐下来，悄悄松开一侧的腿，歪着身子歇息。桃华盛极，她们蹑足而来，铺落满毡毯——此地尚在世外，远足的行旅暂不必苦守槛内人的规矩，这时适宜促膝。）
（我接过皮囊，在丰馈的水潦滋润生命疲惫的泉之前，向她告谢。）
谢您，阿娇。
（望过她的眼睛，眄睐间得见她姓字后那饱满的笔触，落字仅寥寥，故事已足够动人。垂下头，忖量着那样的情谊，眉心微蹙过，转瞬的怅惘又教低回的春风吹散了。舒开眉，同她说。）
你的爷娘一定很是恩爱，才会想将这样瞬间记下来，伴你一生。
（我亦是领受过那样温情的，自是少年心性太盛，人世风雨尚未飘摇，自己先心意浮沉。半生负气而行，待回过神来，已成今日。）
（但觉此时此地，我再无不可割舍的。便令阿萝拾来有棱角的石子，将寸许宽的裙裾割裂下来，披帛亦交托给她。）
走罢。
（我站起身来，再不担忧草屑沾染的绣鞋，灌木划破的裙摆，更伸出手去拉她起来。）
与您同行，比看山看水快活。
（但愿我与她起行尚早，踏遍青山人未老。又往山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