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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一道炽光从云层间撕裂，眼底一霎摔碎了苍茫的白，而后湮没，遁去在无尽暮色。】
【大抵不期然就要落雨。我便坐起来，微抖着身子，瞳仁里是惊魂未定的骇然。草率的蹬上缎鞋，小臂往前一揽，抱住浣花软枕，不消一会儿，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便探入蔚风】
额娘额娘！你睡了吗！
【最后一声儿极嘹亮的，却冗混在了轰鸣雷声里。素月追不及时，我顺势将她一阻，隔绝在雕木门框之外。】

【烛荧明晦之间，我开始于脑海中逡巡理由，雷声渐弱，倏尔星子似的眸一亮】
打雷了，我害怕……
【声音拉长又拖沓，恹恹耷拉着眉，十足虚弱的模样。然而不消片刻，我却忍不住拽着长长的枕头，踢掉碍事的缎鞋，率先跳上软榻，滚进整齐的被褥里。】
【行云流水般做足了这一套动作，双手撑着脸，望着摇曳烛火中的人，突然有了一丝赧】那……我们一起睡吗！

（窗外雷声偃息之际，她的缘由也一并而来。听之识之，确在意料之中。）
（想起我的从前，却也极惧这些骤然的声色，譬如起跌无循的惊雷，譬如种种。只是在漫长的时光之中，它们一一也变做了平平的寻常，也能视如罔顾，闻作罔闻。自何时起呢？我倒忘了。）
（眉目一晏，听着她的语句，脱口的词令也在冷寂的灯下，响彻的楼中，显了几分徐和。再是一番回目，见她已跃至榻上，貌上还带了一些惭色。这样望着，倒像望见了年少时的我。于是，于这理所应当的颔首间，我向她那处走去。）东珠若是怕了，我便陪着你罢。刚好——我也有些怕。
（她惧的是雷，我惧的，却是无处不在的冷寂，哪怕，还有一盏孤灯呢？）

额娘也怕打雷啊【她话语温润的像一片玉，却叫我有些瞠目的茫然，亦然发出一声诧异的喟叹。只缘由，这打破了之前认知：长大便什么都不怕了。】
【我便两手捧着脸，睁着圆溜溜的眼，看她身形在盈盈距离里一点点拉近，又似曾想到什么的，眉心忽一攒，哝声道】
我不喜欢下雨……雷声很可怕，还有风声，很多很多的声音。
【音罢，舒开眉，正睐上不过咫尺人的眸光，话锋转圜的极快，又似早已准备好】额娘——我要听上次没讲完的女娲。

（步履的循与蹈间，正是顿在了此前。我于她侧坐了，听下这一席，神识不觉一顿，终也化作了烟波一笑。）是啊，额娘也有许多惧怕的事情。
（伸出手，滞在她的发上，就此顺了顺，才是又道。）人活在世上，总是要这样的罢？哪怕大罗神仙，兴许也会担忧着——若是哪日天塌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我并未规劝她，也未曾加以义理的言明。只觉终有一日，她会明白，并也能待如岿然。如今欠缺的，只是一些春秋的更迭，与一句视若寻常而已。虽说目下，这一桩道理于我来说，也很难。但我愿与她一同去参悟。）
（之于末尾这声女娲，有一瞬的思量，却只是又问。）好，上一回…我们说到了哪儿来着？

【窗棂外淅沥雨声，夜色和缓又悱恻，我悄悄从被褥下探出一对白净的脚丫，晃悠两下，又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番话脑海中囫囵而过，混沌地抿了下小嘴儿，不假思索便应声道】天塌下来……还有阿玛呢！
【清脆声一起，思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彼时被女娲吸引，年纪尚幼，难以啃下生涩书本，只能央她用娓娓的声来念。我拨了下手钏儿】
上一次，才讲到她以黄泥仿照自己抟土造人……后来，后来四极废，天上裂了个缝隙，然后就没有了。

（雨声次第，雷鸣也沉。却不见她说再怕。兴许是因了她在，此刻，我也未添惧色。）
（动静之间，也一并褪了鞋履。目中捕下她此刻的行径，耐住心神，又代她将被褥向下延了延，才肯卧在她侧。）
（我望向她的眉眼，从中辨出了几分认真。思绪翻覆，便思起上一遭与她说过的女娲。待寻到了些枝节，却于此间听取了这声无意的称论。腔中的某一处像被骤然刺中，欲加脱口的声色，也在此时声息全无的咽下，有一瞬的默然，又声色不露的掩藏，道了应和的词令。）
是啊，还有他。
（远山一堕，再抬的一晌，也已易作了寻常的神貌。）嗯，想起来了。上回说到——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
（我将这一则典故引了个开头，待见她应下，才又道出了冗长的下文。）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祸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长夜浓稠，烛台的光影汩汩自帐隙淌入，她若一簇云般斜聚在木扉旁，声音清透似潮退后的白沙，压低调，又独镌一分柔和。】
【絮絮声起，又添了诸多光怪陆离的幻想，是以大荒世界，自雷泽出，华胥履之，生宓牺，而后娲皇创万物、补苍天。】
【文字的奥妙更甚于画本中所绘，在心中转圜一周，将眉尾微微上勾，我听得开怀，半分困意也未有，视线随那豆火而颤。】
那后来呢……我可以见到她吗？我很喜欢她。
【轻易划分“喜欢”与“不喜欢”的界定，这大概就是小孩子最神奇的地方。】

【窗棱外的雨声虚弱。此夜无月，星子也无，却有一双揉碎了辰微的眸，湿漉漉地。——带一些倦怠又强撑的迷瞪模样】
【七分失落、三分惆怅，最终化作气鼓鼓一句】
那我不想听女娲了，再也不想听了。
【我认真，又郑重其事。最终却闷闷续道】这样世间有山峦、草木、河流，还是没有女娲。
【所谓皆大欢喜，便是牺牲一人，成就后世，那这种欢喜，不要也罢。……牺牲并不是美好的。】

总是如此罢，天道恒常，缘法莫测，故而寿数也有限。纵是神通若女娲，也会有极尽之时。
（长夜未辞，雨声却见了孱，雷鸣也渐渐止息。独是她的负气还在耳隙，低眉的一刻，是我道。）世间的聚与散，总是如此。兴许在她看来，这便是她的归宿呢？
（浮生沧海，世人却如粟般。性命鲜活，却也薄脆无比。天道恒常，人之欢乐悲苦，岂足称道？故而此前种种，也能如数原谅了罢？）
或许有一日，我也会离开你。你会忘记我吗？

【如是一瞬的停顿，缄默亦无力去辩驳，原来心里早就隐约动摇。极尽之时，莫不如是。】
【我扬起一寸雪白的颈，对上她递来的眼波、细眉，以及挺翘的鼻梁，那如刀锋镌刻过的轮廓。这一切就像粼粼幽邃的潭，我便沉溺在这样静谧的水底，再发出清冽如溅阶石地一声】
永远不。
【带着餍足，又以最原始的感觉去贴紧、依偎上她的一只臂。眼前忽地黯淡起来，垂了睫，又似呓语】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