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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授权转载】华青鹰太太的一些短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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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被拽上来的一瞬间,便用自己的肩膀向后撞向伊万,试图与他同归于尽,一起掉下去。但对方猛地一踢他的膝弯,使他跪在地上。
“你要学着乖一点,”对方扳着他的肩膀检查了一番,似乎是确定了他没有携带其他武器,“现在说一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如果你不说,那么你会立刻掉到悬崖底下去,然后另一个女人会接替你的位置。”
王耀的脊背靠着另一侧的岩石,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缓缓开口道。
“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但请你放过我妹妹。我是代替她来的。龙给我们的村庄带来无数灾难,人们想出办法,找一个勇士代替被选中的少女。”
“来杀掉龙吗?”
王耀抬起头,和伊万·布拉金斯基紫色的仿佛带有魔力的眼睛对视。
“是的。”他回答道。
对方的唇边再次挑起一抹笑,仿佛王耀讲了一个过时的笑话。
“你尽可以试一试。”
语毕,他看了看远处的天色,似乎喃喃了些什么,随即反剪住王耀的手腕,将他向岩洞中推了一把。
“走吧。”
外面传来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砸在高耸的岩壁上。伊万·布拉金斯基并没有锁住他,甚至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他把王耀带到了更深的洞穴中,在这里能够听到风声簌簌穿过石缝的响声。
伊万·布拉金斯基熟练地从一边的箱子里翻出一只蜡烛,用打火石点燃,递给坐在一边的王耀。
“你住在这里,龙到不了这儿。”
王耀满面复杂地接过蜡烛,在微弱的烛光之下他挽起自己的袖口,他的手腕上有两圈青紫的伤痕。
“你可以试一试这个,”对方再次抛给他一罐膏体,“涂在伤口上。”
“……为什么给我药?”
“不然你可以还给我。”
伊万·布拉金斯基朝他摊开手掌。
王耀低下头,默默地涂起药膏。
漆黑的岩洞使人无法分清昼夜的差别,费了一番功夫擦完药之后王耀靠在角落,昏昏欲睡。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使他惊醒过来。他在睁开眼睛,把即将燃尽的蜡烛拉到自己身边,观察着一旁的人。不知何时起伊万·布拉金斯基好像睡着了。他背对着王耀,发出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王耀端起蜡烛,小心翼翼地移到那只箱子旁边。如他所愿,那只箱子里几乎有着所有生活必须的东西。他首先找到了一张干巴巴的饼,之后在羊皮兜里翻到了一只精致的匕首。
他三两口解决了干粮,把匕首拿在手中掂了掂,接着转过头来,靠近还在梦乡里的人。
只要刺下去,他想,然后就可以从这里离开,再也不会有人死掉了。
他高高地举起了匕首,对准了对方的心脏。想了一下,又缓缓放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救了我的命,他想到,我们可以决斗,我是不会输的。
这样的想法使他犹疑再三,最终放下匕首,退到了一边。
雨停之后,伊万·布拉金斯基带着他走出洞穴,来到了一个堆满杂物的浅湾。
“都是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对方解释道,“给我找两件衬衫,顺便你可以挑一挑自己需要的东西。”
王耀回头看了他一眼,依言走到海边的礁石旁,但他的注意却被海洋尽头的奇异景色吸引了。
一轮巨大的夕阳挂在海天交接的尽头,橘色的阳光似乎渗透了他的脑海,让他在无与伦比的柔软的光线中怔住了。太阳的旁边悬挂着一道浅色的彩虹,这是王耀从未见过的奇观,在他居住的村庄中,一年四季总是很冷,他几乎没见过下大雨的场面,更没有见过彩虹。这架在天边的七色的彩带使他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赞美。
“好了,快去干活吧。”
伊万布拉金斯基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等到你杀掉龙,你会见到无数次这样的景色的。”
王耀只是哼了一声,恋恋不舍地走到海里,打开一只只箱子翻找。
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王耀从衣箱里找到了几件衣服和一把极短的异族小刀,无论如何它比那柄在伊万·布拉金斯基身旁找到的匕首更加容易隐藏,也更加轻便。王耀偷偷把它藏在靴筒里,离开了海边。
伊万·布拉金斯基在不远处的海岸边燃起了篝火。他烤了两条鱼,当做这一天的晚餐。
“你就不怕被远处的船只看到吗?”王耀把衣服堆在一边的沙滩上,顺手拿起一只烤得焦黄的鱼。
“岛上有层层迷雾。只有意志坚定的人才能够看到所爱之人发出的讯号,来到这里。”
“那可糟了,”王耀哈哈大笑着反击,“我没有爱人,估计杀掉你之后就只能自己在这里孤独终老了却残生了。”
“不一定是爱人,只要有感情,亲人和挚友都可以,”对方到是平淡地回应道,“不过你一定会在这儿孤独终老,毫无疑问。”
王耀收敛了笑容。
“你怎么会知道呢?反正你快要死了。”
“是啊,”对方点了点头,仰躺下来望着天空,“你不准备动手吗?如果你迟迟不动手,我可要再找一个女孩儿来了。”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45楼2017-12-03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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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王耀猛抽一口气,却忽然感觉到一根鱼刺卡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到伊万走到他身边,低下头问他。
    “怎么了?”
    “鱼刺……”
    王耀掐住自己的脖子,难受地弯下腰。
    “用不用找点东西……我的箱子里好像还有一块饼。”
    没用的,王耀想,何况你的饼已经被我吃了。
    他向对方摆了摆手,最终对方的手重重地拍了几下他的脊背之后,他才从痛苦的干呕中得到解脱。
    王耀喘了几口气,也顺势躺在了海滩上,靴筒里的匕首硌得他难受。
    “要不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对方问。
    “不,我刚才咳得好累,”他翻一翻身,打了个哈欠,“明天再说吧。”
    “……我试图控制龙,但太难了。”
    一片静谧中,对方忽然开口道。
    “对于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的灾难,实际上……我很抱歉。”
    “什么意思?”
    王耀将视线从满天星斗中移开,他支起上身,试图碰一碰对方的肩膀。但他的手在触到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前一刻僵在了空中。
    “别碰我,”对方抿紧嘴巴,过了一刻才艰难地解释。
    “龙和人类是不能相触的。……你碰到我,我就会化身为龙。”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王耀干脆地反诘。
    对方只是摇一摇头。从沙地上站起身来,向远方走去。
    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勇士。
    王耀在岛上住了下来。每天傍晚涨潮的时候,他在堆满杂物的浅湾寻找从远方飘来的木箱和小船中的玩意儿。那柄小刀也被他当做了割藤条时才会用到的工具——王耀现在不想杀龙,虽然他不太想承认这一点。他想找到一个办法,他试图帮助伊万·布拉金斯基战胜它,即使伊万也算不上十足的好人。
    “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抱着一团布料在海岸边找到了正在发愣的伊万,兴致勃勃地给对方展示他搜寻的成果。
    “这是从我的家乡飘来的箱子里找到的。”
    他展开布料,那中间包裹着几个小巧精致的人偶。
    “这是皮影,我家也曾有一个。我用它来逗我的妹妹。”
    王耀小心地拿起它,抻拉着细小的木棍,使人偶做出活灵活现的动作。
    “伊万·布拉金斯基,这一个像不像你?”
    布拉金斯基转过头看了看他,表情认真而迷惘。
    “有点像。”
    他低声回答。
    “或许我可以留下来一段日子?”
    王耀趁机提问。
    “我可以帮你战胜它,帮你做一个完整的人。”
    “不。你还是整理一下回去的行装吧。龙不需要你。”
    对方偏过头,冷漠地回应道。
    “你是一个男人。龙要男人有什么用?走吧。我不想伤害你。”
    “我回去之后,人们就会再次唱起龙之歌,到那时,龙又会出现带走其他女孩,”王耀站在他身前,“我不能让更多人受害,伊万。”
    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有回答他。夕阳殷红的余晖照耀在他身上,他返回岩洞,再次出现时,他的手中抱着几个圆柱状的铁筒。
    “耀,你必须离开。”
    王耀在一遍沉默地看着他摆弄起那些眼熟的物件。太阳已经落下,冒着烟气的火绒被填到装着某种弹丸的铁筒中。
    “这是……烟花。”
    他难以置信地开口。
    一道金色的弧线从地面飞上天空,火红的花朵在蓝色的夜空中绽放。当它经历过极致耀眼的一瞬,便如流星一般陨落了无痕迹。
    “它的光芒可以透过迷雾,给外海上航行的人们指明方向。如果看到它,你爱的人会来接你。”
    “不!”王耀拿出匕首直直地指向伊万。
    “用我交换一个女孩吗?我办不到!伊万,你想让我杀了你吗!”
    他前行几步,将匕首的尖刃抵在对方胸膛上。
    “不,不,别杀我。耀,你不能这样做。”
    令他难以置信,伊万伸出手握住了刀刃,鲜红的血液从他指缝之间流下。
    “你这胆小鬼,你怕了吗?”
    王耀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王耀。杀掉我,你会后悔的。”
    “是吗?”
    王耀扯出一个轻蔑的微笑。
    “是的。因为我曾经也和你一样,”伊万紫色的眼睛中充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一年前龙把我的妹妹娜塔莎绑到了这里。耀,我和你一样想要救她,于是我杀死了龙……第二天一早即将启程的时候,我发现我……竟然变成了龙。娜塔莎找不到我,最终她一个人离开了这里。我回不去了,耀。我留在这里尝试着和它抗争,我想消灭它,但当人们唱起龙之歌,我发现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想,如果你杀死我,我就会获得解脱。但如果你杀死我,你也会……像我现在一样。变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东西,这会让你痛苦百倍。”
    “不,我不相信。”
    王耀抽出匕首,狠狠地扔在地上,他红了眼眶。
    “伊万·布拉金斯基,你这个骗子!”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46楼2017-12-03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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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欺骗你,耀,你不能带着痛苦活下去。我……”
      王耀没有听到他最后的话,他退了几步,远远地跑开了。
      王耀没有回那个熟悉的岩洞,而是独自返回了他来到这里第一夜藏身的地方。他蜷缩在岩石的缝隙中,泪水夺眶而出。伊万的话还在他耳边盘旋。
      ……变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东西,这会让你痛苦百倍……
      ……你不能带着痛苦活下去……
      王耀在朦胧之间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他扎了一只大红色的风筝。
      “好像一条龙的形状啊。”
      伊万凑在他耳边说。
      “这就是龙。”
      王耀把它递给伊万,后者松开手,那风筝腾的一下便飞到天上去了。它飞得那样高,那样远,只剩下天边一个渺小的红点。
      “我发觉,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他撇了撇嘴,望着天宇中的那颗红星,小声地说。
      而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梦在这里戛然而止。王耀像是被谁用力地按进冰冷的海水中,又挣扎着浮了上来。
      他慢慢地睁开眼。天色阴沉,但至少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伊万·布拉金斯基正站在他们初见的地方,眺望着远处的海岸。
      “真羡慕你们龙啊,”王耀靠近他,试图和他说上两句话,“可以飞上天空。”
      “也并不是。”对方叹了一口气。
      “你没有飞去过很多不同的地方吗?”他问,“我以为,龙都……”
      “变成龙后,我不想自己被它控制。”
      对方解释道。
      “所以,那天我们都是第一次飞吗?”
      他的话让伊万转过头来,惊讶的望着他。
      “好像是的。”
      王耀静静地挑起嘴角。他望着伊万紫色的眼睛,那颜色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有些犹豫。
      但对方却在和他短暂地对视之后移开了视线。
      “有人要来了。”他说。
      王耀极目远眺,却并没有望见有船只在大海的尽头出现。
      “在哪儿?”
      他不禁向前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小心。”
      对方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旋即松开。下一秒,王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回过头,抓住了伊万的手。
      “你看,我能……碰触你。伊万,我可以!”
      对方张大了眼睛,望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或许是因为它的缘故,”王耀从领口拉出那条细细的链子,“这是我们家族的信物。”
      “你相信吗,耀,”对方仔细端详着龙形的吊坠,“这是我成为龙之后第一次……碰触到一个人。”
      他们再次相视大笑。王耀心里的喜悦仿佛烟花在空中绽放。我也许找到了方法,他想。
      稀疏的雨滴落在他们的身上。王耀楞了一下,擦去额头上的水珠,但下一刻,更多的水滴落在了他的肩头和周身。
      伊万轻轻地向他靠近。王耀的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他有些紧张,不知道对方即将做什么,但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直到对方的嘴唇即将印上他额头的前一秒,另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响起。
      “哥哥!”
      王耀惊喜地回过头。另一个少年站在石台的另一端,手里执着一支火铳。
      “哥哥……”王港抖动着嘴唇,却并没有着急向他走来,“哥哥,那个人是谁?”
      王港似乎皱了皱眉,随即举起了火铳,指向伊万。
      “他有紫色的眼睛,这个人和龙是什么关系,哥哥!”
      “阿港,”王耀大梦初醒一般拦在了对方的身前,“你听我说。”
      “他是龙,对不对。”
      少年只是沉静地肯定道。
      “是的。”
      伊万拿开了王耀横在他身前的手。
      “耀,一开始我希望你杀死我,这样至少我可以得到解脱。但这对你不公平。龙就是龙,人类和龙不能共处,我早该意识到这些。”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王耀,忽然向悬崖的一侧跃下。
      “不!”
      王耀早有预感他会这样做。他伸出手,死死地拽着悬崖下面伊万的手不松开。
      “伊万,你不能这么做。阿港,快来帮我!”
      他艰难地与崖下的伊万对视。
      “我,我不允许你死。我爱你。伊万·布拉金斯基,抓紧我,抓紧我!”
      “这就足够了。”对方似乎满足地微笑了一下,连绵的雨丝打在他仰起的脸上。
      “放开手吧,耀。”
      王耀感觉到对方的双手正在缓缓地松开,混杂着眼泪的雨水从他脸上滴落。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孤注一掷般地抽回一只手,扯落了自己颈间的项链。
      “不,伊万。”
      站在崖边的少年从远处跑来,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兄长的脚踝,但迟了一步。他的兄长和那个陌生人在一声短促的尖叫中跌下了悬崖。
      他咬紧牙齿,向悬崖之下望去。
      凛冽的风包裹了他。
      一条黑色的巨龙从崖底攀升。它巨大的翅膀乘风而上,震耳欲聋的叫声在岩壁间回响。
      它张开紫色的眼睛和少年对视,最终望向海洋尽头的远方。而他的兄长,王耀正骑在巨龙的背上,他的唇边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47楼2017-12-03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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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大张着嘴巴,仿佛看到了神迹。
        你相信龙的存在吗?
        在比很久还要久远的以前,
        有一条紫色眼睛的巨龙
        和身着红衣的年轻勇者
        他们的故事被我们的祖祖辈辈传诵。
        直到如今。
        END
        2016.2.16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48楼2017-12-03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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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文笔好棒 (^▽^)


          来自iPhone客户端51楼2017-12-04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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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别塔》(20140301 )依旧老文
            又看了一遍1984
            好一个你背叛了我,我背叛了你。
            我也曾经写过这种东西,算不上露中的露中。
            最近读了很多书,再回头看,当初应该能够写得更加深刻。
            ————————————————————————————————
            *本文与军/事、政/治、真实历史及人物无关。
            ——这幢大厦里只有两种观点,一种是党的观点,另一种是错误的观点。
            伊万·布拉金斯基每天都会走过英雄广场,广阔的正方形场地东面,就是党在辉煌时期修建的办公大厦,大厦高七十四层,顶端仍在修建尚未完工。正因如此,建筑显得宏伟高耸有如尖塔。塔底的基座上常年伫立着两个灰衣卫/兵,对于每个进出大厦的党/员,他们一一扫视,以作检查。
            今天同往日没有任何差别。大厦里处处悬挂着党的旗帜和标语。‘努力工作,为实现共同革/命理想而奋斗’。这句话对于在大厦中工作的每个党/员来说都是无比熟悉的。伊万走向办公室的路上,他看到有一个年轻党/员正在朝这句话宣誓——对完成最高目标表示自己的决心,这是每个党龄尚轻的新党员每日首要工作。这位新党员把自己的全心全意都留给了面前的旗帜和标语,只留给他一个灰色的背影。但很快这个新来的灰色背影再度出现在了伊万·布拉金斯基面前,这个年轻党员站在他面前时表现得略带紧张,然而手却紧紧攥成拳头,向他行了标准的礼节。
            “同志,您好!”
            王耀,这个年轻党员的资料袋上这样写着。伊万·布拉金斯基有打开这位新同志个人资料袋的权利,当然也有当着这位新同志的面翻阅他的各项资料的权利。另一个部门的党员负责分装这个国家之中每个党员、每个公民的资料,资料详尽周到:中学成绩单,实践活动报告表,职业规划表、预备党员登记与审查表、获得各类荣誉的表格、证书复印件、健康证明等等。老资历的党员知道如何给这位新同志压力,同时又让他们无话可说——那就是当面打开他们的资料袋,面带微笑地仔细查看他们从小到大的每一份资料。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党员都是同一批次党员之中最优秀者。那么同志,你比其他同志们优秀在那里?这是他作为长官和同志问讯这位东方人的第一个问题。
            “同志,我比他们忠诚。”
            忠诚,这是个不错的优点。党规定党员们的对党的忠诚可以被度量,忠诚的又可以指导和命令不够忠诚的,督促他们学习改造,使其变得更加忠诚。因而伊万·布拉金斯基同志代表党荣幸地接纳了这位新同志来到大厦工作,事实证明,这位王耀同志相比其他同志的确更加忠诚,他比他们忠诚百倍。
            王耀每天都会对党旗、党徽宣誓,他宣誓永远忠诚——这种宣誓使他变得更加忠诚;王耀保证拿出百倍于之前的精力来完成党的任务;王耀从没有私心,表现出时时刻刻为党牺牲一切的勇气和决心;王耀面对敌人和反对共同理想的少数分子表现出极大地愤慨和憎恨,即使这些人只出现在电视里,他也恨不能马上揪住他们,改造他们。王耀在大楼里工作刚刚几个月,全部认识他的同志都交口称赞他是一个忠诚的人。有一次大楼里要召开先进党员的学习会,王耀在观众席上为先进党员们的演讲拍肿了手掌,当台上同志讲起为贯彻党的精神走过雪山,渡过大江的时候,王耀几次流下激动的泪水。
            相比之下,王耀同志的上司伊万·布拉金斯基同志虽然相比他资历更老,却并没有他那样忠诚。当伊万对党外人士谈到他的同志们,也提起王耀同志对党的忠诚是十足纯洁的,这种忠诚,十足令人羡慕。
            当然这是他对这位小同志为数不多的印象。之后的一次他们离开这座高耸宏伟的建筑,去另一个充满革命精神的地方学习如何变得更加忠诚。到那时伊万才算和王耀真正有了长时间的相处。一个优秀的党员无时无刻不体现着应有的忠诚和优良品质。这一点从王耀回头走下台阶,回头望向那建筑的时候就可以看出。他的眼神里包含着希望,他希望早日完成他的党托付给他的任务,他希望能够变得更加忠诚,更加优秀。这种心思伊万也曾经有过,那时他就像是狂热的教徒,恨不得对神灵的每一句话顶礼膜拜。当然现在他明白过来,八成的忠诚和九成的忠诚,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分别,他当然相信党是正确的。党带领党员们和人民攀上一座又一座高峰,攻克一道又一道难关,党做过许多伟大的事情,现在正在做伟大的事情,并且将来,以及将来的将来,党仍旧会做伟大的事情。
            往革命圣地前进的火车仍然在行驶,伊万望向窗外,心中不住地想着,在这种枯燥的旅程中他觉得无趣。
            “王耀,你有多忠诚?”
            “同志,我十成十的忠诚。”
            伊万头一次对这种话感到好笑起来。这列车厢之中只有他们两人,于是他不由笑出声,他知道这种笑会使对面的小同志感到放肆,但马上,王耀竟然也微微地勾起嘴角。
            十成十的忠诚,这的确是一个分数,但是九成的忠诚又是怎样的呢?他们都知道内心里的东西是不能够被测量的,要是谁来测量感动或者悲伤,那简直可笑,可是如果党要求测量忠诚——
            “同志,”坐在他对面的王耀再次开口,这次换上了真正的形容词,但是党规定的用久了,原本正确的形容词也会觉得奇怪。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52楼2017-12-04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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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通过考核,分数上来说我非常忠诚,极其忠诚。”
              这句话中隐藏着错误只改掉一半的那种怪异。王耀想必也发觉到了,只是这次却无从改起。列车终于停在他们的目的地,接下来的生活和平日的生活有了些许区别,他们和其它地方的同志们一起开会,讨论,考察,总结。王耀仍旧是全部人之中最忠诚的同志,伊万·布拉金斯基却察觉出了他的微小变化:王耀思考的时间更加长了。即使在会议当中,这位小同志也会短暂地心不在焉,由于其他人并不像王耀那样热爱在会议中学习与进步,所以他的这一点个人化的偷懒并没有人当做过失。
              他们去农户家中调研。党员们挤满了老农夫的破房子。当地的同志把话筒伸到老人嘴边,请他谈一谈丰收的感想。那时候满屋的人都静下来,执笔准备记录,万籁俱寂,只有后方记者们的闪光灯还在噼噼啪啪地响。
              “今年是风调雨顺的年头,”农夫冒头讲,“开春下雨下到点儿上了,夏天收麦的时候正赶上晴天,我们今年肥施得也好,夏初的时候我们就讲今年一定丰收……”
              一边举话筒的党员干咳了两声。
              “对了,还有今年虫害闹的也不厉害,主要是这农药啊,它——对,主要是党领导着我们,我们心里踏实。”
              众人纷纷鼓起掌来,掌声稀稀拉拉,但却是众人合力发出的。所有人都拍动着手掌,然而发出的声音却微乎其微。
              “我不能相信,咱们党的政策能够指导小麦生长。”
              接下来参观谷仓的时候,伊万对王耀说。出人意料地,对方想也没想,用一句更大胆的话回答了他。
              “也许是今年的小麦都很忠诚。”
              王耀似乎感觉他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伊万笑起来,一边眨着眼睛,或许他认为那是在嘲笑他的不忠诚,而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话本身的确可笑。
              不过事实是,这次过后他们聊得更来了。回到大厦之后王耀显得更加忠诚了。大厦之外据说有小撮反党分子在活动,他们当然都是不忠诚的人。伊万接到更高层的指示,要求派一名同志到某个地方去审讯反党分子。伊万·布拉金斯基当然会选择王耀,王耀被给予了无尽的信任,他坐上飞机,紧急赶往反党分子被关押的地方。临行那一天的清晨,许多同志路过标语墙,发现王耀同志拎着行李,一只手庄严地扣在左面的胸膛上,面向那面写着黑色标语的水泥垛子,只留给其他人一个后背。
              他在宣誓,这是毋庸置疑的。努力工作,为实现共同革命理想而奋斗。这句话在忠诚的王耀同志嘴里被重复了无数遍,每一遍都显得无比庄严,每一遍都比原先的那一遍更加伟大。
              王耀在那里工作了几周,回来之后自然更加忠诚了。不过与此同时,伊万却愈发猜不透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外面局势动荡,没想到竟然发生了战争。战争在这时显得突如其来,又国内的一小撮反党分子,与不明真相的群众一起发生暴动,党对外从不这样说,却在内部文件里内部文件里将暴动定义为战争。
              “我们是我们,敌人是敌人,我们和敌人之间广泛的冲突,这是什么?这就是战争。”
              战争使大厦里的所有党员变得忙碌而人心惶惶,没有人注意忠诚的王耀每天上下班手里的报纸换成了宣扬自由主义的书籍,伊万·布拉金斯基对党这个概念的淡薄达到了顶峰,他自己也很明显地知道,他已经从一个忠诚的党员变成只顾完成党部署给他的任务的人。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有一天中午王耀忽然来找他,说起几个月前去审讯反党分子时的所见。
              “他坐在对面椅子上,我先是和气地对他说,我们党还是接受批评的。但是对方马上反驳我,他说,那你们的党犯过错吗?那当然没有,人会犯错,党也会,但是我们的党迄今为止从未犯过错,我们只有‘尚未成功’和‘有益的尝试’。回到这里之后,我常常想——”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53楼2017-12-04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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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中断了。楼顶上传来嗡嗡的响声。起初他们都以为那是正在修筑更高楼层的建筑队制造出来的声音,不过马上,坍塌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敌人的飞机,是敌人的飞机!
                另一个党员这样喊着。所有人都怔住了,不过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忠诚的党员王耀,他转身便向外跑,冲进电梯,谁也没有等,直直按住向下键。
                电梯关上门,在其余人的哀叹声中向下驶去。伊万和其他人一起跑下楼,侥幸得以逃生。不过逃脱之后,他并没有在外面见到王耀。
                那位小个子党员似乎消失了。直到“战争”结束,党垮台,英雄广场和其他所有建筑都被拆改,直到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五十年后,伊万仍旧没没有再听人提起过王耀。
                伊万·布拉金斯基现在每天晨间散步时都会经过英雄广场的旧址。新政府成立后那里变成了一所公园。不过在他印象里,那幢从未完工的大厦还是依旧矗立在那里。他每天都会穿过公园,试图再去进入那幢大厦,直到门口灰衣的卫兵拦下他。
                “不许进去,”他们说,“现在这儿是坟场。”
                End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54楼2017-12-04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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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时间之前的一篇露中稿《海之诗》,经许可po上来,文风及剧情走向为客方要求,文字不妥之处望大家共同点评指正。
                   露中《海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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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一生是一个个梦境。”——《梦境》吉皮乌斯
                    有的时候他会见到大海。他曾经见到过,在小的时候,在画片上,画片被锁在一只箱子里。然后他醒了。
                    他连续梦到大海,三个月。昨夜他梦到出海打渔。一个很好的天气里,艳阳高照。他,或许还有该死的阿尔弗雷德·琼斯,他们两个人像是在出外勤,像是在度假,像是在赶往某个地方。他们两个乘着一艘小船,马达声轰鸣之中,小船在玻璃一样澄澈的海里滑行。
                    三个月了。阿尔弗雷德敲打他的窗户,他在驾驶舱里掌舵,舵盘像是方向盘。金发碧眼的美/国人说,我要去买个汉堡。
                    不要去,他想。
                    但他无力阻止。海洋太空阔,他的搭档无可救药地哈哈大笑着,沉了下去。他去捉,只捉到影子。
                    然后是烟雾,那群人冲了上来,他鸣枪示警,响声很遥远。有人死了。他在海上航行,一望无际,然后他摔倒在水里。我是警察,他说,但海水让他发不出声音。他的呐喊被封闭了,封闭在一团透明的海水当中。
                    他不能挣扎了,即使是在做梦。他出庭接受审判。托阿尔弗雷德的福,一位律师申请为他做无罪辩护。他看到他妹妹的眼泪,眼泪是咸的,就像海水。那之后他被锁在一只箱子里,和他的那片海一起。
                    警察王耀忽然成了罪犯。他住在箱子里,放风的时候,松涛声使他想到大海。
                    他在无休无止地砌砖地。两个狱警站在一边监工。这是一幢新的建筑,巨大空阔,像是厂房。水泥和沙子相互摩擦,发出微弱地沙沙声。我完了,王耀一开始曾经这样想。他对人解释说他自己没有罪,但他知道犯人相比起狡辩的无赖最恨警察。他很清楚他不该成为二者兼备的那一类人。于是他选择沉默,他以为这些人会在他的沉默之中忽视他,但他们没有。
                    一个月前他打了一架,太突然了。突然道他每次回想还带有恐惧,是对于丑陋的恐惧,对于自己置身丑陋的恐惧。大脑成了真空,而恐惧分娩出勇气。虎视眈眈的几个人围住了他,他他们嘴里吐出的话如同毒雾,让他恶心欲呕。一开始,有人伸出手摸向他的腰际,他后来踢断了对方的肋骨。
                    之后有人经过。皮靴的声音很响,手里的警棍敲了敲铁栏杆,让他们分开。这警告太无力了,但有狱警冲上来,拉开了他们。王耀并不是弱者,但在被两个人架着经过对方的时候,他道了谢。
                    他额角淌出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闹剧收场了。
                    他知道犯人们会在另一天做工的时候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讨论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或许带着兴奋。王耀在禁闭室里,想到他们的脸,仍然感到不由自主地憎恶与恶心。他是个警察,不是罪犯。有一个深夜,或许是深夜里,他躺在禁闭室冰冰凉的地面上,自己给自己哼着歌,他想到这些人的面孔,忽然感觉到那只探向他的手还在身侧。在他后腰上。在他平时别着枪套的地方。
                    王耀在暴晒的天气里默默地搅拌着水泥,太阳摆在天上,像高亮的白炽灯。两个狱警之中的一个走过来,走向他,一步一步。
                    他们把他拽过去,走吧,另一个人说,长官要见你。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58楼2017-12-04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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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全出于偶然,星眸一闪,一见钟情。”——《我爱你》巴尔蒙特
                      如果你相信的话,我没有罪。
                      布拉金斯基放下电话听筒。他还没有开始询问,便不得不质疑。他的对面,被放出来不到一个星期的东方人垂着头,像是申诉,更像自嘲。他不敢相信这就是那天充满戾气的那一个。
                      抬起头来,于是他说。
                      他看到对方报复一般地高昂起头,显现出一副全然无所畏惧的蔑视。他感到很有意思。在单纯的举止之外,他更愿意靠近对方,看一看他的皮相。
                      一个本不该有耐心的人充满了兴趣。
                      他的眼神凝住了。风掠过松针,这是短暂的夏季。浓重的阳光扑打在对方面孔之上,东方人的皮肤像块大理石,并非纯白不过却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体。这个人是王耀,他看到对方的资料,是个警察。阳光照在王耀这个警察的脸上,像是大火,自然烧灼出明亮的纯正无暇。王耀眼睛半阖上,很无所谓地蔑视着他,他们应当算是一种职业,不然算作是一个系统,因为他是狱警的长官,而王耀曾经是个警察。
                      此时此刻并不一样。王耀是个罪犯,而他是掌管罪犯们的罪犯,是罪犯的头头。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在一个罪犯的蔑视之中他终于笑了起来。王耀睁了睁眼睛看他,怪胎,他想。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王耀的眼睛。
                      王耀下意识地动了动,手铐哗啦作响。眼睛。对方紧盯着他,于是他也望了回去。比想象之中年轻的长官。脸上默默地,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那一双眼睛却像是陷阱。
                    “你有很美的眼睛。”
                      对方说。
                    “像是向日葵。”
                      怎么会像向日葵?他在心底嗤笑。人生有几分离奇,这算是其中的一种。不,这是很大的一种,离奇得过了头,一直覆盖了三个月。
                      如果警察成了罪犯,那么监狱会是什么地方,魔窟吗?王耀说。
                      我真羡慕你,你是魔窟的主人。王耀说。
                      说啊!说话啊!疯子!
                      王耀说。
                      但那天他只是笑,再没有回答。直到王耀放弃了出声,在他对面,大口喘着气。
                      这里就是魔窟。我们两个人所经历的,我们所期待的,我们正在经受的,都是彻头彻尾的地狱。
                      你是我的客人。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59楼2017-12-04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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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虐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61楼2017-12-04 22:16
                      收起回复
                        “我倒是很期待他们的表情,尤其是发现我们竟然在这里和睦相处,”他说,“我期待与你下次见面。我想,我会找你聊聊天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
                          王耀向门口默默退去。在跨过门口的时候,另一个问题紧随着他,到了他的耳畔。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对方说。
                        “你的朋友们说你给他们讲起大海,你见到过大海吗?”
                        “我见到过,”王耀说,“那种大海——非要说的话,我去过海边,小时候。”
                        “我希望我有天也能见到。”
                          你又不是我,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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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俩不会道别。我们俩来到坟地,坐在雪地上轻轻叹息。你用木棍画着宫殿,将来我们永远住在那里。”——《我们俩不会道别》阿赫玛托娃
                          布拉金斯基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地方等了很久。他在等骚乱平息,在等着那些人发现他。
                          他一点也不懊悔自己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他不懊悔说了实话。他没离开过这里,以工作的名义,他是监狱里真正关押着的唯一的囚犯。
                          他见识过死,见识过这群人从各处来到这里,或情愿或不情愿,他在一个台阶上下徘徊,在一个有人觊觎着他而他自己憎恨着自己的阶段摇摆不定。相比起囚服来他感觉到西装是一件更隆重的枷锁,在办公室如同在囚笼,十步就会撞到墙壁。
                          所以他喜欢海。六岁那年他父亲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但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自己的想法。他喜欢自由。但他自己的自由自己给不了,这事情起初让他很费解,他也曾为此挣扎过,但最终还是发现他起码能够决定一些别人的人生,而真正的囚犯如同蝼蚁,只能被一层一层地捏在手心里死掉。
                          是他选出他们当中最不服管教的几个人,他让他们到海上——几个月后尸体当中的海洛因就会在福利科/斯托港口卸货。他让他们替他完成梦想。想到这里他又释然了。他感到他的身份使他自己变成了有触手的怪物,无论如何,他的触手终于摸到了海边。
                          然后他见到了王耀。他本该也这样做但是没有,王耀是不同的。王耀是另一粒种子,是故事里让鱼化为人的药水。几个月前他们的视线在这里相遇了。他看出了王耀的不情愿——现在,王耀和他一样学会了忍耐,于是在这个层面上他们成了一模一样的人,布拉金斯基想到这里不由感到庆幸。他发觉自己对王耀有了另一种感情,一种隐秘的、全新的、难以触摸但如影随形的感情。
                          他注视着他,仿佛一个影子注视着他的主人。王耀的自由有一部分攥在他手里——他有这个权利,但他同样有权利不给王耀自由。因为那些人也没有给他自己自由。这种主动权给了他一点快意的欣慰。
                        “海是什么样子的?”他问。
                          王耀已经对他的行为深恶痛绝,他把头倚在高背椅上,“蓝的。”他回答。
                        “哪种蓝?”
                        “海水蓝,”王耀说,“你明明可以自己去看。”
                        “我没办法去,”布拉金斯基说,“这儿就是个魔窟。没人能出去,我也不能。”
                        “我看你疯了,长官,”王耀的嗤笑引发另一个狱警用警棍惩戒般地敲了他的手背,他吃痛地叫了一声,终于学会不再放肆,“你能离开,不是吗,布拉金斯基?”
                        “我逃不出去,”他靠近了东方人,眼神在对方的脸上流连,“你也是。即使逃出去了,有一些东西也会留在这里。对我来说,逃出去就不再完整了,如果不完整,逃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耀沉默以对。布拉金斯基注意到他的颈侧有一道新伤口,很不错,他想,这让王耀看起来更像是这里的一份子,既然王耀属于这里,那么他们就更加接近了。
                          他已经忘记了有多少次,他让人把王耀带到他这里来。有时他让他们出去,只留下王耀。王耀凑在他耳边说话,那声音因为他蓬勃的心跳声而模糊不清。我想出去,或许王耀这样说,我是没有罪的。
                          他不在乎王耀是否有罪。重要的是王耀一直在这里。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人是卑鄙的,到最后,什么都会习惯。王耀看起来也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于是他不再窥伺。他感到一种满足,但他不知道此刻的平静并不代表什么,也许仅仅是暴风雨的前夜的一点慰藉。
                        “海是什么颜色的?”他再次问。
                        “海水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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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我曾经爱过你》普希金
                          这一天很不寻常。王耀的朋友说。
                          他无聊地锤击着地面,闷顿的声音如同海面冰块摩擦撞击。建筑已经修好,这些日子的生活缺少了一点指望。有时候他们晚间在食堂收看电视节目。女主播说晚上好,大家稀稀拉拉地回应。晚上好,两个国家在打仗,我国大部分地区迎来降雪,总统换届改选正在进行。今天和往常一样没有事情发生。
                          似乎是所有可能性里面最小的一种。
                          他接到另一支钢笔。这日子来得这么快。纸条上写满了字,王耀站在厕所角落,翻来覆去地看,只看到“自由”。
                          今晚是不是能迎来自由?
                          他太被动了。但这不能怪他,应当怪阿尔弗雷德·琼斯。美/国人在害他入狱之后终于做了一件好事,花费六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查出了监狱里的犯罪网络。
                          别和犯人们待在一起,纸条上写道,保护自己的安全。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62楼2017-12-04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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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没办法让自己表现得不正常。他的手在抖,晚饭后一个人很懒散地去带他见布拉金斯基,和每一个周五的往常一样,经过其他栅栏的时候他听到他们的嘘声。王耀很暴躁,但没有表现出来,他以为他掩藏得很好,直到布拉金斯基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很好,他说,不能更好了。
                            为什么?
                            他转过头,发现布拉金斯基在盯着他看,等着他的回答。没头没脑地,他忽然想开怀大笑。我要从这片深渊中脱身而出了,他想。他的梦境在这短暂的晚间重演过无数次。海水一股脑涌上来,没过了他,又极迅速地消退下去。他在等一道闪电光,那之后便有雷鸣,雷鸣之后就可以下雨,雨水能够洗涤一切。
                            布拉金斯基不会明白,王耀注视着他,看着他竭力掩饰自己疑问的眼神。
                            我记得你说我的眼睛是向日葵的颜色,他说。
                            是的。
                            明明不是,王耀告诉他,很正式地,你一直都错了。
                            对方想要开口,但来不及了。内线电话的铃铃声如同雷震,何况是三部同时响起。布拉金斯基做了个手势安抚他,而他自己的表情却在两分钟后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王耀明知故问,是不是海水淹上来了?
                            对方拉开小抽屉,掏出了枪。王耀下意识地纵身去夺,但对方闪开了。有警察来了,布拉金斯基说,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躲起来?王耀说,我就是警察。
                            但当那些人踹开门的时候他仍然选择窝在书桌下面。阿尔弗雷德的作风,枪声响成一片。他前所未有地捂住了耳朵。他想到他应该拉一把布拉金斯基,但是他怎能这样做?对方正是为他而来。
                            终于告一段落。他听到昔日的队友四处喊他的名字。王耀!美/国人在一片狼藉之后找到了他,真感激你画了路线给我们,我们只花了十五分钟!
                            但王耀没理会他。王耀的目光飘荡着,他在寻找另外一个人,布拉金斯基。他试图走到对方身边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拦住了他,似乎说了什么,但他只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布拉金斯基眨了眨眼睛。
                            他快死了。他流了很多血。王耀嘲笑过他,一个忧郁的人血液都是蓝色的,但不是,他的血也是红色,带着温热。
                            耀,他说,他似乎看到了幻象,他的眼睛里,有东西正在流逝。一个生命正在他面前化为残骸。
                            大海是什么颜色的?
                            他问。
                            是海水蓝。
                            王耀答。湿热的液体从他眼眶里落下,他揪住阿尔弗雷德这个美/国佬的领子,把他按在对方边上,就是这个颜色,你看到没有?海水蓝。海水就是这个颜色。
                            足够了,布拉金斯基又眨了眨眼睛,他似乎笑了,极缓慢地伸出一只手,就这样直直地抬上来。
                            王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对方的手指靠近了他的脸,他一动不动,只是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微凉的指尖在他的眼皮上一划而过,然后消失。
                            他睁开眼,试探着喊了两声。布拉金斯基没有回答。红色的海洋把他淹没了。
                            王耀很确定那就是海的一种。红色的,流淌着的,温热的海洋。他瘫坐在布拉金斯基的身体旁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好像从深不见底的水中上浮许久,终于,这一刻,他的头探出了水面。
                          END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63楼2017-12-04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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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爆了双更(≧ω≦)/!以及发个预告,从明天起开始搬华青鹰太太的一个魔幻题材中篇,一天一章www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64楼2017-12-04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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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神者与白色圣火》01
                              开一个中篇会放到我的个人本里
                              奇幻架空请勿深究
                              我有一个小小的保证,那就是HE
                              哈哈哈哈哈哈
                              ——————————————————-
                              “凡质疑于我的,正如同逆羊之于牧人的羊群。我指使你们驱赶它到我身前来,将神的震怒加诸其身。”《以赛而书·第一百二十三篇·第二》
                              第一章在克斯林的黑城堡
                                王耀作晨祷时,斯拉夫人伊万·布拉金斯基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语。
                              “我的救主,”他装作没有察觉,虽然晨祷之中无法全神贯注已经犯了大忌讳,但他仍然自顾自地颂着。
                              “……我们把一切奉送给您,祈求我们承担的苦难与哀痛代替世人。我们当中如果有心不诚的,您与星辰一路,降罪于我们;我们当中如果有不能保持本真的,由人间的审判者代替您,惩罚于我们……”
                                他背后的人似乎在低声嗤笑。王耀的心猛然收紧一下,终于从窗口下的地板上起身,把手中的经书和银符贴至额前,再次呼号。
                                他听到那个人的话打断了他,“你的声音还是如此动人。”对方说。但王耀耳充不闻。他走到餐桌前,默默地开始吃起早餐——以赛而的教义规定,侍神者不能回应敌人的赞美。王耀记得几个月之前,河对岸国家的旧主去世,接替他的是在这片广袤土地上臭名昭著的斯克林公爵,老伊万之子,掠夺者伊万·布拉金斯基。秋天当他继位,王耀曾隔着界河对他施以咒誓:“我们永不会祝福你,”他说。
                                但骑在黑色马匹上的伊万·布拉金斯基抖一抖他黑紫色貂皮的披风,轻蔑地笑了,他的笑容宛如毒液蔓延在对岸每一个他的亲随者面颊之上。
                              “伟大的斯拉夫人不需要你的祝福。”他高声回应道。
                                王耀蜷起手扣紧指尖的银符,艰难地吞咽着粗粮制成的面包。自从他们的国王下令向斯拉夫人议和,王耀作为最忠诚的侍神者被派遣到对岸的宫廷中来。在他渡过界之后的三天,这些人没有收缴他带来的经书和圣物,但现在,第四天的清晨,他们的新主出现在了这间供他所住的小得可怜的房间里。
                              “我还等着你为我施以祝福呢,我的耀。”
                                对方自然地走到他身后,暧昧地将手包覆在他攥紧的拳之上,施力按住。
                              “陛下,我说过,我永不会祝福你。”王耀闭上眼睛,试图将手抽回,但没有成功。伊万·布拉金斯基转而攥住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将指头虚了又阖,却并不松开。他站在王耀身后,声音低沉,似乎在劝解。
                              “以赛而的救主第一篇说‘不得违拗你的主人’,耀,你的主人让你到这里来……”
                              “住口!”
                                他睁开眼,猛地使力,又从椅上站起来,震怒地面对着另一个人。
                              “你们是异教徒,不配复述救主的话!”
                                他的手上也许有了一道红印。王耀知道他面对着这个人的可怕。五年前的春天伊万·布拉金斯基作为王子颐指气使地下令驱赶对岸坚持信仰的以赛而教徒,王耀那时还是个少年,自认翻不上斯拉夫骏马的马鞍。但当他站在河边,他看到一群白衣以赛而教徒被趾高气昂的铁甲轻骑兵驱赶着在界河满是浮冰的激流中浮沉。
                              “救主如果有知,你们身上会种下报应。”
                                他在心底默默地对这位首次闻名的斯拉夫人誓咒道。然而转一年的冬季斯拉夫人的铁骑渡过冻住的河,踏上了他们的土地。王耀在国王身边随侍,那是他第一次在以赛而君主的白色王城里见到伊万·布拉金斯基。传闻中恶魔的眼睛和标志着最纯正血统的白金色头发,王耀记住了这个人。尽管那时斯拉夫人与他们并不能称为敌人,王耀仍然在最后的宴会中冲撞了他。“待人不善是有罪的”,在他们之间简短的交谈发生了冲突之后,他这样对对方说。但黑衣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当时也只是捏住了他的手腕,就像刚刚他的所作所为。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于是王耀报上了自己的大名,这是最令他后悔的事情之一。几年后一位异国选帝侯沿河周游,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和诸多随从一起被人刺杀在河中央。于是所有人在以赛而的白堡中又见了一面,这一次王耀和伊万·布拉金斯基闹得更僵。在得知对方对于十数条生命全然不惜的态度之后,王耀几乎暴怒着用《以赛而书》中最为禁忌的一段谴责了他。
                              “不怜悯的人日后当蹈于烈火,成为奴隶。”
                                王耀在话说出口的一瞬便感到隐隐地后悔,然而这后悔又很快消逝掉了,就如同他在几天前顺从国王的意见,决定只身渡河来到对岸的决定一样。
                                王耀仍在和对方对峙。伊万·布拉金斯基慢条斯理地拿起他放在桌边的经书,抬起头来望着他,似乎在欣赏王耀想要去夺却又踌躇的样子。紧接着他翻开经书,似乎是随意出声念道——
                              “你们的救主教你们顺从……”
                                王耀神色大变,一个异教徒的口中永不能吐出以赛而救主的话,这是他自幼接受的教导。他上前来夺,对方却无意似的松开了手,任他将白色羊皮的经书掠走,却一转身将他整个人按在墙面上。
                              “现在你的救主在哪里呢?”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66楼2017-12-05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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