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老人在明智之后,也会变得冷漠。除了死亡还能激起我一些情绪变动之外,对什么阴谋什么情爱,竟然是完全漠然。
明知道湘萱脚下是一条不归路,却并不想救她——或者是不能,但是如果是年轻时的我,即使明知不能,也会勉强为之吧?
但又能怎样呢?各有各的因,各有各的果。在见到洪彦竹那一刻起,湘萱就落入命盘内了吧,只有我这样两世为人的,才能跳出来看一切。
认真在考虑我要不要出家算了,也许佛门广博,可解我心中疑惑。
我心中最大的疑惑是,我这般死去活来,是为了什么?我连上一辈子都活得有些厌了,为何还让我再活一遍?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再失去当时的所有,或者是相反,为了让我挽回?
可,就算我能救回陶弘景救回蝶儿,就算我不会再和花未眠决裂,我一生唯一的爱恋,也不可能回头。别说这时湘萱已经不能回头,就算她能回到我身边,我也再没有曾经的情爱了。
我已经累了,若不是想着当年亏欠花未眠,也许现在就跑去出家参禅也不一定。
正好此刻日晖帮内也有少林崇左等一干佛门弟子,我跑去跟他们求教,顺便问一下各大寺院的情况。回房整理出来,打算事了就去看看。
我和花未眠住在一起,我做什么事自然是瞒不了他的眼,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可隐瞒的事情。结果花未眠看到我那张纸,整个脸都气白了,恶狠狠问我:「这是什么东西?你要去寺庙烧香还是参拜?」
事无不可对人言,至少没什么可隐瞒他的,我自然从实答道:「我在考虑出家的问题。」
「你疯了?年纪轻轻又……有婚约在身,你好端端想什么出家?」花未眠瞪我,「还是……你情场失意,逃去空门?」
花未眠向来敏锐得让人心惊。虽然这并不是我的原因,却也是事实。我尴尬一笑,「我只是向佛而已,俗事缠身,哪里可能马上就去。佛门万事皆空,怎能是逃避情伤之处,我就是再无知,也不会……」
正分辩着,只听打门声。我心中暗叫来得正好,忙跑去开门。
却是陈行龙让我去后厅一叙。我微微愣了下,因为以前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过心念一转,大概也能想到这改变的起因。
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对花未眠交代几句,他好像心情不好,对我哼了两声,并不多说。我深知他脾气,也不会自讨没趣,跟着那人离开。
不过我想出家,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总不会觉得我太笨不像和尚吧?佛法在顿悟,和天资没什么大关系,聪明未必早达。反正那家伙三天两头都在生气,不去想了。他就是看我来气,我又能怎样。
专心考虑眼前局面才是真的。陈行龙虽非真的侠义之士,却也不是小人,他这一次找我,若我没料错,应是受了挑拨的。
幸好东西都带在身上,完全可以见机行事。
盘算了事态可能的发展情况,我人也就走到后厅,领我来的那名日晖弟子告退,厅内只有我和陈行龙。
我恭敬行礼,陈行龙看起来倒是满怀心事,一摆手让我坐下。先是寒暄了几句,问我在日晖帮住得如何,一切方便否,谢我帮忙的高情厚意等等……
我耐心回话,显出老实样子。反正比起无所事事的我,忙碌的陈盟主肯定是先沉不住气的那个。果然寒暄一会儿,他忍不住把话题扯到我身上:「听说你和房姑娘有婚约,是令师定下的么?」
「不,是家师过世后,我按照他的吩咐去青峰剑派,多蒙青峰剑派各位师伯照顾……坤敬师太尤其照顾我,看我和湘萱玩得好,就为我和她订了亲……」我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坤敬师太图的,恐怕也就是我那玉珏。只不过她要维持正派形象,不便直接向我询问。
她心思又重,以为师父和我知道玉珏的作用,肯定不会将此物示人,故此虽然将湘萱许配给我,却没有嘱咐她探问玉珏,怕引起我疑心。否则以我当年的傻劲,那玉珏早落入她手里,也不会等到后来被这帮人巧取豪夺。
陈行龙接着说了几句,都是什么「天作之合」之类无意义的祝福话,然后状似无心地问我:「我听葛神算说,房姑娘前几天拿了块碎玉给他看……」
果然来了,我接道:「啊,那是湘萱说要百年以上的玉来辟邪,那块碎玉可以吗?」
陈行龙显然已知前因后果,道:「葛神算说这玉太小,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呃,这暂且不提,葛神算找我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那块玉恐怕不是普通的玉珏。」
我奇怪地问:「不是普通的玉珏?是因为它时间久么?」
陈行龙摇摇头,从身侧拿出一物,放到我面前,「柳少侠可觉这上面的玉璧眼熟?」
他拿出来的正是武林令。沉沉的黑色令牌上镶着一块玉璧,玉璧上纹路繁杂,倒像是一幅图。
「眼熟……」我迟疑了下,仔细打量着,「啊!这上面的图案,很像我那块玉珏上的!」
稳定如陈行龙,此刻也不禁有些动容,「令师去世之后,柳少侠就一直戴着那玉珏,不知你能否记住上面花纹?」
我摇头,「暮生记心极差,又不曾留心过上面的花纹,记不住。」
陈行龙眼中露出失望之色,重重叹了口气。
「陈盟主为什么问这个?那玉珏有什么不对吗?」我问道。
陈行龙犹豫片刻,终于道:「想来你也是不知道的,这却要从头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