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Wang Yao
我现在才觉得,这一切大概是机缘巧合。
毕竟我已经老了,开始相信玄学了。
换作从前,我要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一切都是命,我绝对会把他一巴掌拍在地上,然后跟他说去你的吧封建迷信不可取,你才活了多少年怎么好意思说命数。
我从前的确是不信命的。所有他们看来是机缘的事情,对于我而言纯粹是偶然发生的意外事件。也因为这个,我一直觉得身边所有的人都有病。
他们不光虚构出来了一个命运的说辞,他们甚至还瞎扯说我是神降临人间的象征。说我将为国家带来兴旺与强盛,有我的存在,他们就不会受尽欺压。我就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仙女啊呸仙人啊。
我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胡扯。”
我从来都不信我是什么神的旨意。
这是一个盛产宝石的国度,大量的宝石源源不断从地底运上地面,为人民带来了大量的金钱,国度里的每一个人都善于经商,他们的足迹遍布大陆,他们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智慧。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军队。
我刚来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们这件事情。
我说:“你们心很大啊。不设立军队,不怕别人来抢?”
那时负责照顾我的是个非常机灵的中年男人,用我的形容来说,他猥琐至极,但是我绝对不是在骂他,相反的,这个形容带着几分敬意在里头。这个人疯的清新脱俗,贱的别具一格,猥琐的人神共愤,不要脸的十分让我佩服。他冲着我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说:“我们没有资格参加战争游戏,就没有资格拥有军队。”
那个时候我纳闷儿,什么是战争游戏?而且,这么一个富足的国家,他的人民是怎么好意思腆着脸说他们被欺压的?确定不是他们不法商家欺压劳动人民?
猥琐的兄弟难得深沉,那大概是他那一生唯一一次正经了。他告诉我,这片大陆上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而等级是由战争游戏的胜负决定的。像他们这种没资格参加战争游戏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最底层的了。他们生产的宝石和财富虽然是他们的,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有钱就有了一切。饭馆里写着低等人与狗不得入内,就算你有钱买下饭馆,又有什么用呢。低等人的孩子连上学的权利都没有,接受教育都只能靠祖祖辈辈口口相传,也得亏是他们这族智力超群,不然早就蠢死了,还轮得到被别人欺压?能参加战争游戏的,人家哪里看得上抢你?都是你跪着给人家上供的。
他开始了对生活的控诉,陷进了委屈里,说着说着,他竟然还刻意的挤出了两滴眼泪,抽抽搭搭的,又伸手从口袋掏出一块帕子,翘起兰花指擦着眼泪,看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不过也是,践踏人的尊严的确是比杀了他还要过分的。虽然也有些人觉得能活下来一切都好,但是这种想得开的人毕竟也是少数。
他并没有沉湎在悲伤里很久。突然,他咸鱼一般无光的眼睛也闪出了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光芒。他不怀好意的看着我,说,有了你就不一样了。
我那个时候还是懵的,但是紧接着人们用行动告诉我,有了我果然不一样。
他们有建立军队的心思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之前一直在暗搓搓的准备着,甚至国家内部都已经准备起来违抗大陆的制度了。反正反抗也是死,不反抗生不如死。还不如死前硬气一波。
少数比较怂的人就在祈祷,期望有一个神的使者降临,能带着他们参加战争游戏。有一个甚至说,如果神能达成他的愿望,他宁愿奉献自己的生命。
猥琐的兄弟正是祈祷群众中的一员。他告诉我,就是他们祈祷的时候,我从天而降,砸死了那个人。
然后我也晕倒了。
我跟他说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巧合啊,你别冲动嘛。
他又说,我不冲动,我就怕你一会儿冲动。
他把我领到王宫里,哦对,那个时候还不叫王宫,叫神殿。他们的老大听他一说,二话不说朝我心口捅了一剑。
旧伤没好又添新致命伤,何况他们前脚还当我是救星,后脚就给了我一剑,心理落差太大,接受不了。当初还年轻气盛的我直接火了,骂着他们,敢情叫我过来是想杀了我干点儿什么嘛!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
说着我拔出剑就满神殿追着他们砍,他们一边惨叫着四处逃窜,又一边笑得像个疯子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那天以后,他们的地下军队就见光了。他们也参加了战争游戏。
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好。在我看来又迷信又傻还自恋的他们居然在这么多战争中幸存了下来,而且还能一步一步爬上去,甚至到了城堡级的地步,还能抽空跟我说了三四千年的胡话。别说,经过他们这几千年的胡扯,我都快相信我是神的使者,这一切都是命了。
说起来,我彻底明白这片大陆的规则,还是在神殿变成王宫的那天。
那天,刚刚变成王的会长十分激动,喝醉了抱着我哭。哭着哭着,就开始给我讲他们翻身人民把歌唱故事。
他说,这片大陆由各个组织的人通过战争游戏占据地盘和资源。他们是商人的组织,世上还有强盗的组织,盗贼的组织,医者的组织,通灵者的组织,等等等等。每个有资格参加战争游戏的组织里都会有一个永生的人,而只有那个人有资格代表组织参加战争游戏。每两百年战争游戏开始的时候,代替他们出战的人赢一局,他们的城池就会有一座被保护。战争游戏结束后会有两年的战争期,他们可以在战争期肆意的抢夺自己需要的资源,而被保护的城池不能被进攻,战争期进去的一切外邦人都会像发了急病一样立刻死亡。
而且,战争游戏最终会依据胜负的场次排名,宫殿,城堡,庄园和村落,不同的等级代表着组织可以形成的不同规模,城堡级的只能称王,受制于宫殿级,而宫殿级的则可以掌控底端的所有组织,只需服从所谓“神”几百年下达一次的旨意。庄园和村落根本没有资格设置宫室,他们也不配有王,只会有一个会长领导着他们,供奉着神殿的神明,受着上级的欺压。
最惨不过是那些战争游戏都没有资格参加的组织了,他们两百年间积攒的财富会在战争游戏后那两年被洗劫一空,他们的人民会四处流落,漂亮的姑娘会被强行抢占,他们的土地会成为那些组织争抢的对象,他们被这个组织虐完又会迎来下一个组织对他们的凌辱,而且因为他们没有资格有军队,所以在敌人攻进来的时候只能跪在地上求对方不要凌辱的太重,实在惨不忍睹。他们也逃不了,因为受保护的城市进不去,没有保护的也是战争区,情况不见得比家乡好,但是人生地不熟的,非常不好混。
盗贼的组织向来是到庄园级就不会再上去了,毕竟他们由于职业原因本来就是四海为家,所以地盘不多,赢够场次就成,可以说活的十分没有理想了。但是他们之中比较不咸鱼,有远大志向的年轻人还会趁着战争期去战争区捞笔外快带回家什么的,这些人抢东西的时候不忌讳,能带走的绝不留着,连内衣裤都不放过,对于那些可怜的民众而言,简直就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场噩梦。
他们就是在这两百年一次的噩梦和平日的歧视里过着水深火热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那天我从天而降。
我的出现使得他们有资格参加战争游戏,也使得他们有资格向上爬了。特殊的能力让我在游戏里成绩出众,保护住了大部分的城池,而他们的智慧和强大的军队则在保护住战争区的小部分边陲城镇的同时,还借机收编了周边战争区的地盘。
大概是他们曾经也被凌辱的很难过的原因,他们每到一片新地区,从来不打砸抢,反而是像去送温暖送爱心一样守护着人家的地方免受除他们以外居心叵测者的侵略,治疗着人家的伤员,搞得人家感激涕零直接求收编,然后客气的推来推去两三个回合,再佯装不好意思很难办啊的样子,勉为其难的收编了。
每次我看到这个戏码,都只想跟他们说:“令人作呕。”
可是他们并不会因为这个影响心情,喜滋滋的收编着他们的地盘,然后乐的傻不拉几的跟我说一声耀爹你真棒,爱你。
对,他们都管我叫爹。
虽然我的年纪已经和他们什么什么辈的祖宗一样大了。
自从那次内战之后,我就不会在和平期里待在王宫了,我会趁着这时候去四处转转。虽然儿子们总是会疯狂的寄信催他们的老父亲赶紧回家,语言真挚诚恳催人泪下,但是我还是不会理他们,顶多给他们回复俩字儿:恶心。
等到战争游戏快开始,或者换国王的时候,我才会回去。
可能是送走了一代又一代儿子的关系,也可能是儿子们的家书阴魂不散的关系,我突然觉得我的心苍老了起来。我回忆起了自己人生的点点滴滴,甚至慢慢儿的开始觉得儿子们那些命啊缘啊的说法不再是信口开河,有时候还会感叹,天呐这不会是真的吧。
尤其是在我救了这个男孩子之后。
说起来很奇怪,前几天在那个暗巷里遇见他时,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件陈年旧事。
上一次我离开,还是那次内战的时候。那时王为我安排了一队人马,护送我躲了出去。我们逃到了大陆的边陲,准备乘船出海,结果没走几天便遭了风浪,只好先停在一座岛上。一上岛我便与他们走散了,误入一片竹林,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正烦的时候看见前头有个两三岁的孩子坐在石头旁边,本来想过去问路,却又发现那孩子连话都不会说。怎么看那孩子怎么可怜,到后来也是心软了,抱起他就一起出去,准备帮他找找父母。谁知我才抱起他,顺着来时的路走了不出百步便走出了竹林。
我先到了一户人家跟前打听,那对夫妇听我是从竹林里出来的,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他们笃定的告诉我此地没有竹林,甚至带了几分恐惧的看着我。好在夫妇两个心地善良,看我也是一脸诚恳的样子,便不计较我来时走的到底是什么路。他们甚至还好心的收养了那个孩子。我在他们家里吃过一顿饭以后,先前和我走散的人们也是鬼使神差的找到了我,我们给那对夫妇留下了一些财物以示感谢,然后也就离开了。说也奇怪,回去的路上风平浪静,刚一靠岸,那边儿就说我儿子英勇的战胜了叛乱者,坚守住了他耀爹,没让我变成别人的爹。
可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跟我眼前的这个少年,又有什么关系。
那件事情我都不记得是多久之前的了,大概是几百年前的,一千年前的?
可是最近总是能想起来那件像梦一样不现实的事情。我一闭眼睛就能想起来,简直比噩梦还要烦人。
跟这件事情一样烦人的,还是我救下来的那个少年。
他一开始老老实实的昏迷了许多天,我中间差点儿以为他其实断气了,可是他微弱的呼吸始终在提醒我,不,这人没死。有一天夜里他突然尖叫起身,吓得我以为他回光返照,结果就看见他看着我像见鬼一样,哭的怎么也止不住,一下心里还有些委屈。明明是我被他吓得快出问题,结果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唉,算了。
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那天看见他布满血污的脸的时候的确是被吓到了。但是后来清洗干净之后,看着他的清秀漂亮的脸,我都有些动心了。
果然,我还是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不过他也是命大,我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伤重的我都以为救不回来了。但是他的确命硬,硬生生扛了过来。我才照顾他了将近一个月,他也就慢慢儿的痊愈了。
他自从能说话起,一直就喜欢盯着我说同一句话.
“不可能啊,他已经死了。”
“谁啊?”
“不可能啊,他已经死了。”
“……谁啊?”
“不可能啊,他已经死了。”
“……这孩子会不会病傻了?”
“不可能啊,他已经死了。”
“……”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喂了药,替他掖好了被子,准备去旁边儿地铺睡下的时候,他轻声对我说了一番话。
我本来很累,差不多已经要站着睡着了,但是他一句话使我惊醒,我的背后直冒冷汗。一整晚也没睡着。
他说:“我小时候在竹林里见过一个人,和你长得很像,他送我去了一户人家。可是后来我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就为了去找那个人。被你救下以后,我醒来的那天看到你,以为我找到他了……可是我都忘记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等我想起来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不会吧,这个世界难道真的有缘分一说?
缘,妙不可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