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高三的一节化学课，我在课桌底下玩着手机，感觉我们都还那么地年轻，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干，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也不觉得上一节化学课有多么的珍贵。然后我抬头看一看大家的样子，好像化学老师的声音都可以放在耳朵外面不被听见，我只是出神地看着天花板，想的是一封信的措辞，那时候的心情一点也不沉重，只觉得安静，仿佛可以看见阳光普照大地的温暖。直到打了下课铃，老师也没有大声喊出我的名字，周边的动静就好像是在梦里，小梦和我说再见，我说好，再见。后来想起来觉得我无动于衷的样子一定很好笑。我曾以为，人和人总是来日方长，离开并不是多么难受的事情，我总会在某一天突然想起，然后历经千山万水去找一找那个重要的人，可现在，我永远再也不可能再次走到你的面前和你说一句你好，命运的岔路口太多，而我们一开始就走反了方向。
然后我被小鱼叫起来，挽着我的手到操场上去上体育课，高高瘦瘦的体育老师调侃我们的懒散，我和小鱼坐在一个爬满青苔的石头上，看远处的男生们踢足球。
“诶你看！那个穿红色衣服的男生还挺好看的。”小鱼对着我说。
我说：“我近视。”
当时我在那里写着给小梦的信，写到最后，都不觉得这将是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小鱼总是挽着我的手晚上到操场去散步，还总是抱怨我的沉默，她说我是个一天到晚发呆的人，她问我为什么发呆，我看着她，思索了很久才来了一句：是啊，我为什么老是发呆？不仅一个人的时候，两个人也是如此，小鱼总是有很多话说，她一直说一直说，会突然停下来晃一晃我，告诉我她在和我讲话，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笑起来，然后她也笑了。每次我跟小鱼说对不起，她都会说没事的。
其实，那是一段非常矫情的岁月，总是要死要活一般地活着，可是我运气很好，考上了大学。分数出来那天，我去网吧查分数，看到自己分数的一刹那就喜出望外起来，大喊了一句：“耶！考上了。”然后旁边好多如我一般大的人围过来奇怪地看着我，大概是他们都没有考好，突然就感觉自己很不仗义，很不好意思地说：“没考多好，也就......考上了普普通通地学校。”然后我跑出网吧，拿着手里的小手机在那里翻通讯录，打给小鱼的时候，我又一次高兴地说了句：“我考上啦！”听到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声音，突然有点难受地说了句对不起，又说了一句没事的，然后马上挂掉了电话。我不知道还能把电话打给谁了，一个人踱着步子走回家里去，第一次发现原来喜悦也是要有人分担的。
那时候的家里就我一个人，我陪着一屋子的生活用品过日子，父亲每个月给我送好多钱过来，我从来不当回事，还说一些很重很重的话，后来父亲把钱送到就不再多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离开，从来不透露些什么他的生活，只是偶尔表达一下他对我一事无成的愤怒。
高考结束，我去旅行，先去重庆，然后去西藏，没有带很多的东西，只是带了很多的钱。夜晚上车，躺在快车卧铺的车上，我拿着一本小书在那里看，当时天阴沉沉的，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我把书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中途有好几次停车，一些人上车，一些人下车，同时伴随着一群小孩子的哭声。没有想到这样的快车竟成了小孩子们比赛哭喊的游乐场，尤其是在列车员提示熄灯以后，灯灭的一瞬间，小孩子的哭声就厉害起来，然后就开始此起彼伏，还伴随着下铺男人嗑瓜子的声音，我在这样的声音里面竟然慢慢睡着了。突然在半夜里醒来，感觉到是做了什么噩梦，但却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完全记不起来。睁眼的时候看见对面床铺上来了个二十多岁的瘦削女人，她躺床铺上脱衣服睡觉，动作十分懒散，她看见我在看她，然后继续脱衣服，开始她的睡眠。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照得有些刺眼了，对面床铺的女人坐在狭窄地过道边上看着车窗外。列车地下是昨晚下铺的那个男人嗑瓜子剩下的一地瓜子壳，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钟情于嗑瓜子，仿佛有什么秘密藏在这一次又一次有节奏的响声里面，就好像我看不懂小梦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抽烟的样子。小孩的哭声都没了，列车里显得出奇地安静，我傻愣愣地看着那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仿佛想在她身上看出什么来一样。坐火车的时间是这样地空白，仿佛心被寄存了起来，没有可以胡思乱想的事情，只是看着时间慢慢走掉，然后自己就又老了一点。
女人躺倒床上看着我，问我在看什么，我把一本《惊马奔逃》送到她的眼前，她说她很喜欢梅斯默锐利的眼光。
第三天醒来，对面床铺二十多岁的女人已经走了，她在自己的床铺上留下了一张名片和几颗奶糖。名片十分简约，只有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背景是一颗水草舒展叶片的图案，颜色十分地淡，惊奇的是，她竟然以这种方式想要来认识我。等到中午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才发现下铺的男人也走了，是哦，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嗑瓜子的声音了，小孩吵闹声也好一会没有听见了。才知道我去的地方是终点站，车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最头上的列车员也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伴随着刹车声的停止，门开了，我就下了车。

二
当我再次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大一已经过去很多了，室友小安说要征用我的头梳，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让她自己到我的抽屉里去找，然后她就发现了那张长相特殊的名片。那时候我们课很多，但是要去上的课却很少，不过半年多，就已经和室友养成了良好的习惯，课能翘必翘，不能翘的课偶尔翘。天天窝在寝室里，我沉迷于长篇的言情小说，仿佛那样就能成为一种安慰，而小安则总在学习，她总戴着耳机，听的不是什么流行音乐，而是一篇又一篇英语听力。对于小安这样的学霸，我总是如此地怀疑，不知道他们如何抵抗那种持续地枯燥，甚至会以为，他们只是摆着个努力学习样子，思绪其实早已飞向别的世界里去了。然而，这只不过是为了自我安慰的误解罢了。
再看到那张名片，我打了过去，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十分急促，就好像刚刚完成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我说我是火车上的那个女孩，他似乎问了一下旁边的人，然后挂掉了电话。也许，我这个电话打得一点都不合时宜。
我因为分数低而被调剂到了数学系，从小到大数学难得及格的我却不得不面临如此的困难，在那场热烈的新生欢迎会上，系主任讲着社会主义大论，当他终于回到现实的时候，却仍在无聊地警告我们挂科的危险，就好像毕业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我在那里和小路搭起话来，小路是一个十分安静爱笑的女生，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女生总会有一个高大的男朋友把她带走，然而她却一点也不像有男朋友的样子，拉着我给我点评系里男生的长相，然后动不动就是黄段子出口，一下就能混熟的样子，一点也不符合她的长相，但这反倒让我想起了小鱼。
高三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和小鱼下了晚自习就会去操场散步，操场黑漆漆的，在这种黑暗的环境里我反而话会多一些，和她讲了好多好多的话，她就一直冲着我笑。然后有一天，她话里总是带着怪异，她很认真地告诉我她以后不能和我挽着手散步了，好像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一样，我笑着问她，决定了？她不置可否，然后说，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我告诉她，没事的。沉默了一小会儿，她话锋一转，祈久，你就不考虑一下吗？。我，我不知道呀，我不需要的，我说。然后她咯咯地笑起来，说：屁哦。
小鱼的那次恋爱注定是她生命里的一个深深的烙印，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那时候我同样躺在床铺上，拿着手机和她打长途电话，她告诉我她和他去旅行的故事。那个男人叫阿杜，她和他一起住宾馆，她才知道这个男人除了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外生活里别的内容，她跟我说阿杜的脚臭里混着橙子的香味，说他总是把她的内裤和他的袜子一块洗，他从来不玩电脑游戏，很多时候甚至只是在发呆，连手机都懒得动。还说他长着一双不安分的手，又一边跟我吐槽他的短小，我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我们已经回到了高中夜晚散步的日子了，而这样的距离，就好像只是她去楼下小卖部买零食，招呼我帮她抄作业的距离。
我总是不知为何，想在脑海里删除某些人，忘掉某些事情，好像这样就能不为感情拖累，活的更加轻松。我总是很难相信什么，因为没有人有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的生活就好像是一场虚拟的游戏，有时候看着孤儿院的大楼，惊讶于我的前十几年人生竟然窝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过活，我想我一定是那个顽皮着、闹着要出去的坏孩子，至今那幢孤儿院大楼仍然像王小波小说里的黑铁公寓一样，充满了神秘的气息，而我一直在寻找那张中间隔着铁篱笆的大床，想着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然后目睹他欲望的燃烧。
可是后来我被接走，是那个据说叫父亲的男人，我想我是没有和孤儿院的孩子们告别的，那时候我十四岁，我记得我是他们里面最大的一个，他们都叫我姐姐，总是我在带着他们做游戏，却一点都不感觉到幼稚。孤儿院的老师把我带到父亲面前，向父亲说了些我的事情，然后一些手续办过以后，我就不再属于这个孤儿院了，我将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父亲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拿上行李，拉着我的手就上了他的车，把我送到一间空房子里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生活又一次被安排好了，就是这样一间公寓楼，我将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会给我足够的生活费，只要我不过于的奢侈就绝对够用。水电煤气什么的他都已经帮我弄好，他给我挨个介绍房间，告诉我不要往马桶里扔纸，告诉我烧完饭记得关掉煤气，告诉我小区物业的电话，告诉我卫生巾放在哪个抽屉里。直到离开的时候他才笑着对我说，好好生活，祈久，爸爸还会来的。我呆呆的望着他走，脑海里尽是独自生活的迷茫。
那样的日子仿佛是无尽的，本以为自己可能就会死在这间屋子里了，但人的适应能力竟然可以这么强，我慢慢连自己烧饭都已经学会，生活的琐碎之事极多，高中的时候常常没有时间洗那些堆积如山的衣服，我把他们扔掉，全部都买新的，父亲总是在电话里呵斥我这样的浪费，但小区的垃圾桶里还是定期出现我扔掉的衣服。中考结束的那段时间，我开始读很多很多的书，沉迷在其中，常常不想自拔。因为那种长时间一个人的寂寞只能通过书籍来化解，在那样一个光线不好，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公寓楼里，我总是因为书而忘记去楼下菜市场买菜，然后让那个空虚的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