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也是奇，我当日埋酒之处，不声不响竟起了一束绿藤，迎风就长，一日生了好几寸，枝繁叶茂地只攀着古槐向上伸。今日还招来一只断了腿的白额雀鸟，翅隐隐耀着蓝光，一对花色细脚，紧裹在绵密的藤间不动弹。把他解了下来一瞧，煞是好看，正巧遭晚霞覆身，黑豆似的眼珠子，倒跃出粉紫色的星光。眯眼一笑，这雀鸟也乐起来，吱吱两声，将细喙轻啄掌心。心里头实在喜欢，逗了一会儿，就叫厨娘拿去放油炸了，小王去打酒，自己蹲在檐下剥花生。】
【门吱呀作响时，只当是小王回来，乐道】
抓紧进来，装什么像，来京几年不成体统，这会儿还学会敲门了。

（我去成克来家，一向的习惯，便是两手空空，他是个好东道。）
（一个好东道，首要的，不该让客人受累，贴心的食物，美酒，这自然是不必说的，逗趣的笑话，解闷的谈资，则更是必不可少。）成克来，（他这人的第一天才，乃是随时随地找寻快乐，我对此很为欣赏。）怪不得，你这奴才，头几日往我那府上去时，忒这般的无礼。
（里头一声未落，我便从善如流，将门啪——！地踹开。）

我那仆从....也是这样，从善如流，将门啪——！地踹开？那我可要好好罚他。小王——你过来！【我像戏文里穷凶极恶的主子一样，施了几两银子，便已成威重的神祗，专叫奴才们匍匐在地上，领受无上的恩泽】多给你一角银子，你要去买巷子里顶好的酒来
【巷子里只有两家沽酒来卖，贵些的是个极俊的小寡妇，鬓上插一裁桃花，酒价也比寻常的贵三成。只有董鄂这样有钱的门户，我才肯打些贵酒】我没料想你饭点来，炸雀儿太小了，你便多饮些酒——唉可惜了，我还有瓮好酒，刚送了章见荀去

好奴才，（我往身背后，飞去一剪眼锋。）他敢么？（小王领命，这话音里，留着一个背影走了。我则大摇大摆，并无愧疚之心，举步进这院中，啧叹着成府花园中的草木。）成克来，你真的小气。
（可不是么，上回我来，还有姣好柔软的女仆们，恭恭敬敬地，献上早备好的生煎包，小笼包，这次却只有雀儿。）不仅小气，且毫无怜香惜玉，疼燕悯莺之情，（这一点倒是没变，他只满心地记得章见荀了。）你这样，是不会有老婆的。

来者不拒。（舒舒筋骨，我把脚往他的桌面上搁。）成克来，你不要和我见外，（我看着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在这悠悠然的酒，朗朗然的风里，几乎压着人的耳朵，窃窃笑了一阵。）我的就是你的。
（我对他一向大方，他是最简单的，简单得值得起这份大方。）你也不必买马，住我那儿，整天介喝酒吃肉，我也乐意。（厨房炊烟袅袅，我眯起眼睛，看这烟气在空中往高了散。）珍馐设宴，美女如云，这都丁点儿不难，不如你把这二两银子给我，明日便搬过去。

我以为你讲出来话情深意切，熟料到了最后，才知你心怀叵测——竟惦起我那二两银子了
【云麒很是有钱，最难得是肯为朋友托底。有底心便足，我在这东城小院儿定下来之后，盛京那头也渐渐断了，二娘见不得我好，我也不稀罕再去讨个不痛快。我就蹲这小院儿里，春有春的好，夏有夏的妙，无事还可去几位富裕朋友府上打个秋风，颇为自得。】
这哪里舍得，我要用这钱娶老婆，来日我高头大马、敲锣打鼓去人府上提亲，总不见得就拎只炸雀儿，那也太掉面儿了。

我早说你小气，原来你不仅小气，还有点儿傻。（炸雀儿还未上桌，小王的酒已先至，他走得着急，脸上带着微微的桃花红晕，——我猜他一定没有偷懒，是真的去那桃花寡妇家打来的酒。我很不客气，没有做客人的自觉，他放下酒，也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银子代替了我的谢，—— 为了成克来的小气，我当机立断，赏了小王二两银子。）你拿二两银子，换我那儿包吃包住，这样一本万利的事情，居然还不答应。（他一说起老婆，我看着酒，又不免想起了章见荀。）来来，（我沉吟半响。）我有个问题问你

【云麒赏银子的时候，我心里头咂摸着，早知这酒自己亲自去打。不过就到巷口，又不费脚力，得了二两银子不说，还能见那桃花一二面，看小王这一脸春色，不知又是得了什么蜜‘。太混账。我将杯中酒新换一轮，观云麒一脸得色，笑他】我去你府上银子二两，你我情分九千九百九十八两。我收着银子，情分还在，岂不是机灵的很？何况我我还要紧紧攥住这二两银子，等哪日居无定所，再去时就捧出我这锭银，道，是小麒麟当日允了我，不由你不认
【无理说了一通。几道热菜上桌，未衔住香气，身方向前一探，便应声去回】什么？

（我蒙着酒杯，示意他不必着急，我不胜酒力，怕耽误了说话的时辰，——但有些话是需得醉后才能说的，酒醉是诚实的借口。）你先前有一坛酒，（方赏过小王的荷包，我没有揣回怀里，信手搁他桌前丢着。）我听说，（话未两句，又尽一杯。）送给了章见荀。
（杯未握住，失手滚落脚边，我不稀罕理，一味折身向前，借醉，支手撑着桌，与他眼对着眼。）二两银子，不必等来日，我现在便不认得。

【我得了一坛好酒，这本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情，更别提在我这位富得流油的朋友面前。定是章见荀这厮，藏不了好东西，拿着我的酒四处招摇，大宴八方，这也罢了，说不定酒意冲头，在席间又说了些什么不是玩意的话——他酒品向来难以恭维，做人又比较一言难尽，惹得我的名声也一落千丈。】原是看中了他的一块砚，便拿酒去换，换来才知，我也不是很会写字念书。
【眼前云麒面孔突然贴近，我手一哆嗦，酒便倒在了袖口。】诶？？？【听他后句，更为震惊，我以为文士才会出尔反尔，没想到董鄂家的小麒麟也惯于此】这就、不认了？？？

什么好砚，我也想开开眼，（我贴心，就着他的手，将这惹人烦的杯子也往地下摔，啪！两只碎杯子遥遥相对。）不打紧，你说出话来，比那些个会写字的中听。
（我有些生气，可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他的脸上没有答案，这半张着嘴欸声的傻子，好像张嘴而没有声的杯子，叫人真想把他也掼到地下去，胡乱地捶一顿出气。）成克来！（我骂他。）你会吹唢呐吗

又没什么用处，隔几日章见荀耍赖皮，又向我讨，我便还了他去。【章见荀人很无赖，字却很是苍劲，我作为一个门外汉也明白这等的好。我很可惜那坛酒，但入了朋友的腹，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只是云麒今日十分古怪，一连摔了我俩杯子，我于这平淡中也觉查出了不对劲。向来懒怠揣测人心，对我这阴晴不定的朋友，语气也难得正经起来】吹什么唢呐，我不会。
小麒麟，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也想耍赖，（有一点醉，不是因为酒的缘故，我没再动弹，仍支着胳膊，盯着他看。）可你已经是赔了砚台又折酒了，我不能再欺负你。（这叫我很为难，眉尖拧成一团，努力思索。）我——对你，（成克来？）我对你没什么意见。
（点点头，很笃定，桌上地界窄，我一晃，那碟烤雀儿就跟着晃。）
章见荀说你会！景霄生日，他还叫你表演来着，（说得煞有介事）来来，你变傻了，你突然又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