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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城外返回宫里的途中，我们大多是畅行无阻。行人看到我们的行头，知道是西厂的人，便向褪去的潮水一样躲到路的两边。我已习惯了我们威名所造成的阵势，我也清楚这些人大多抱有不满，默默地怀揣着恨意却也无从爆发，想到这里，嘴边不由得挂上一丝讥笑。
这些年跟着厂公做事，我的手上逐渐也有了一些权力，无论是生杀，或是其他。我行事已经越发严谨几乎没有什么失误…除了一年前错杀小安放走了杨永那次。我无法忘却那时厂公脸上复杂的表情，他一直在抑制着他的愤怒，想恢复以往的淡然冰冷，但在他的瞳孔深处，我分明看到了一股无奈与心寒交杂着。
那天晚上厂公在院里独酌，我暗想原来厂公这样一个人物也是会伤心的，曾经我把他看得很简单，杀人如麻、不择手段的权臣。当我看到夫人只是应允了与他一起吃饭，他便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时，我突然有所触动。厂公要我去司正牢房中把夫人救出来，再一把火点了那里。我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强大，他的确不择手段，他为了救自己所爱的女人不择手段。
这也许是厂公最后一次救她了，因为他要她走，要她去过自己想要的一生。
“厂公,你要让夫人走吗？”那天去司正牢房之前，我最后问了一次。
他背对着我，没有说话。
可偏偏是这沉默，让我印象深刻。我不想再去回忆有关那天的细节，不经意地扫过人群，我感觉好像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敌意，我下意识的按了一下腰边的刀，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那双眼睛是谁的。只是我想要再去搜寻那人时，他早已不见。他的出现意味着很多事情。
回到西厂向厂公复命，我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厂公。对上他那凌厉的眼神我全身似乎打了个冷战。 “厂公，属下刚才回来时，在街上看到了杨永。”
他紧盯着我，我马上补充道，“厂公，需不需要追捕杨永？”我以为他会当即同意，但他只是沉思了一会儿，“不必了。”
正当我有些失望之时，厂公突然又交代了一句
“盯着杨永的动向，若有夫人的情况，立即汇报给我。”
“是！”我退了出去。
一连找了多日却连连碰壁，我心想这杨永变狡猾了，竟然会找不到他的踪迹。一旁的林兆推了推我，“江副将，你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的却不是杨永，而是夫人。夫人身上的衣物极为简朴，她拿着些什么东西，进了一家当铺。幸好厂公没有看见夫人这幅样子，否则又会心痛不已。我甚至有些认为，厂公放她去和杨永一起的决定，是错误的。
夫人再从当铺里出来，手里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袋子。我们分散开来，远远地跟着她，在一处很偏僻的地方，找到了她的住所。连续几日在这附近观察，我发现大多时候都是夫人一个人在这里，至于杨永究竟是不是住在这里，尚还无从知晓。他时而回来，时而不回来，但只要他回来的时候，就会听到屋内传来酒坛打碎的声音。我看着杨永颓废的样子，觉得可笑也可恨。
从城外返回宫里的途中，我们大多是畅行无阻。行人看到我们的行头，知道是西厂的人，便向褪去的潮水一样躲到路的两边。我已习惯了我们威名所造成的阵势，我也清楚这些人大多抱有不满，默默地怀揣着恨意却也无从爆发，想到这里，嘴边不由得挂上一丝讥笑。
这些年跟着厂公做事，我的手上逐渐也有了一些权力，无论是生杀，或是其他。我行事已经越发严谨几乎没有什么失误…除了一年前错杀小安放走了杨永那次。我无法忘却那时厂公脸上复杂的表情，他一直在抑制着他的愤怒，想恢复以往的淡然冰冷，但在他的瞳孔深处，我分明看到了一股无奈与心寒交杂着。
那天晚上厂公在院里独酌，我暗想原来厂公这样一个人物也是会伤心的，曾经我把他看得很简单，杀人如麻、不择手段的权臣。当我看到夫人只是应允了与他一起吃饭，他便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时，我突然有所触动。厂公要我去司正牢房中把夫人救出来，再一把火点了那里。我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强大，他的确不择手段，他为了救自己所爱的女人不择手段。
这也许是厂公最后一次救她了，因为他要她走，要她去过自己想要的一生。
“厂公,你要让夫人走吗？”那天去司正牢房之前，我最后问了一次。
他背对着我，没有说话。
可偏偏是这沉默，让我印象深刻。我不想再去回忆有关那天的细节，不经意地扫过人群，我感觉好像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敌意，我下意识的按了一下腰边的刀，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那双眼睛是谁的。只是我想要再去搜寻那人时，他早已不见。他的出现意味着很多事情。
回到西厂向厂公复命，我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厂公。对上他那凌厉的眼神我全身似乎打了个冷战。 “厂公，属下刚才回来时，在街上看到了杨永。”
他紧盯着我，我马上补充道，“厂公，需不需要追捕杨永？”我以为他会当即同意，但他只是沉思了一会儿，“不必了。”
正当我有些失望之时，厂公突然又交代了一句
“盯着杨永的动向，若有夫人的情况，立即汇报给我。”
“是！”我退了出去。
一连找了多日却连连碰壁，我心想这杨永变狡猾了，竟然会找不到他的踪迹。一旁的林兆推了推我，“江副将，你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的却不是杨永，而是夫人。夫人身上的衣物极为简朴，她拿着些什么东西，进了一家当铺。幸好厂公没有看见夫人这幅样子，否则又会心痛不已。我甚至有些认为，厂公放她去和杨永一起的决定，是错误的。
夫人再从当铺里出来，手里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袋子。我们分散开来，远远地跟着她，在一处很偏僻的地方，找到了她的住所。连续几日在这附近观察，我发现大多时候都是夫人一个人在这里，至于杨永究竟是不是住在这里，尚还无从知晓。他时而回来，时而不回来，但只要他回来的时候，就会听到屋内传来酒坛打碎的声音。我看着杨永颓废的样子，觉得可笑也可恨。
二
路过紫云殿，想起已经有很多日没有给万贵妃请安了。迟迟未去见她，她定会认为我怠慢了她。如今万贵妃只让我觉得厌恶。这一年来，每当我走进她的殿内，总不由得想起我跪下来求她救春华的场景，她急于复仇的嘴脸无比清晰。可我脸上却依然要挂出一副恭维她的谄媚神情，这些对我来说早已麻木。
“奴才汪直，给娘娘请安了。”我缓缓地说道。
万贵妃瞟了我一眼，习惯性地用一种盛气凌人的语气说，“怎么无缘无故地惊动了你汪厂公的大驾，来本宫这小小的紫云殿啊。”
我作了个揖，“娘娘此话真是折煞奴才，奴才说过，娘娘如…”
“打住。”万贵妃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汪厂公，你那些陈词滥调本宫早就听得烦了，休要做那阳奉阴违的事情来！”
“汪直愚昧，故不敢来叨扰娘娘，惹得娘娘心烦。近来实在牵挂娘娘，来给娘娘请安。是汪直欠考虑了。望娘娘恕罪。”我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万贵妃。
万贵妃冷哼了一声。“还算你心里有本宫这个旧主子，也罢。本宫今后还有很多需要你的地方，你切莫要犯一年前的错误！退下吧。”
“汪直告退。”
走出万贵妃宫中，我掏出白帕掩鼻，一种反胃的感觉久久未散去。
回到西厂不久，外出办事的江副使来向我复命。我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便一直盯着他看，希望看出些破绽。他一抬头，又低下头去。
“厂公，属下刚才回来时，在街上看到了杨永。”
我心头一震。杨永回来了？那春华是不是也…我继续盯着江副使，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他没有讲更多的消息，而是问我要不要追捕杨永。
毋庸置疑，杨永回京是要向我报仇的，我倒很想看看他到底能报到何时。可我更在乎的是春华，她瘦了没有，她有没有找到海阔天空，那份她想要的自由。不安袭上心头，我怕她早已是别人的女人了。
我放弃了那个念头。不必打破我为她营造的平和。
路过紫云殿，想起已经有很多日没有给万贵妃请安了。迟迟未去见她，她定会认为我怠慢了她。如今万贵妃只让我觉得厌恶。这一年来，每当我走进她的殿内，总不由得想起我跪下来求她救春华的场景，她急于复仇的嘴脸无比清晰。可我脸上却依然要挂出一副恭维她的谄媚神情，这些对我来说早已麻木。
“奴才汪直，给娘娘请安了。”我缓缓地说道。
万贵妃瞟了我一眼，习惯性地用一种盛气凌人的语气说，“怎么无缘无故地惊动了你汪厂公的大驾，来本宫这小小的紫云殿啊。”
我作了个揖，“娘娘此话真是折煞奴才，奴才说过，娘娘如…”
“打住。”万贵妃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汪厂公，你那些陈词滥调本宫早就听得烦了，休要做那阳奉阴违的事情来！”
“汪直愚昧，故不敢来叨扰娘娘，惹得娘娘心烦。近来实在牵挂娘娘，来给娘娘请安。是汪直欠考虑了。望娘娘恕罪。”我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万贵妃。
万贵妃冷哼了一声。“还算你心里有本宫这个旧主子，也罢。本宫今后还有很多需要你的地方，你切莫要犯一年前的错误！退下吧。”
“汪直告退。”
走出万贵妃宫中，我掏出白帕掩鼻，一种反胃的感觉久久未散去。
回到西厂不久，外出办事的江副使来向我复命。我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便一直盯着他看，希望看出些破绽。他一抬头，又低下头去。
“厂公，属下刚才回来时，在街上看到了杨永。”
我心头一震。杨永回来了？那春华是不是也…我继续盯着江副使，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他没有讲更多的消息，而是问我要不要追捕杨永。
毋庸置疑，杨永回京是要向我报仇的，我倒很想看看他到底能报到何时。可我更在乎的是春华，她瘦了没有，她有没有找到海阔天空，那份她想要的自由。不安袭上心头，我怕她早已是别人的女人了。
我放弃了那个念头。不必打破我为她营造的平和。
我心底的思念不断翻涌着，几乎要将我吞噬。为何我这万丈情意，春华却不能理解分毫？我叫住了即将要走的江副将。
“盯着杨永的动向，若有夫人的情况，立即汇报给我。”
这句话说完，我忽然意识到，实际上我自己未曾死心过。
那几天我情绪很复杂。一边是朝廷上的尔虞我诈，我清楚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现在却有了更多的小人。有些人与我争斗，有些人趋炎附势，是没有根的墙头草之流。走马灯流转，觥筹交错间，笑着看他们戴上属于自己的虚伪。我没有撕破自己的虚伪，但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懂得了自己的内心。
另外，我还要时时刻刻对春华的事上心，这显然比朝堂之事更能牵动我。我一度对权力痴迷，在遇到春华之后，我想让自己的权力继续膨胀，不然要我如何保护得了她？春华已远离了权力中心，那里的纷争再与她无关，宫里的腥风血雨再也无法伤害到她，我也便渐渐消磨了对权力的热情。
“厂公，属下已经找到了夫人的住所。”江副将的声音将我拉回到现实。
“她过得怎么样？”
江副将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夫人日子过得很清苦。我看那杨永待她也未必很好，家里已经到了要当东西的地步了，杨永却还是日日喝酒。”
我攥紧了拳，一层又一层的悔恨笼罩在我的心上。就算春华与杨永真的情投意合，可杨永未必能给她幸福。我放走春华，是为了能让她得到幸福，而不是让她陷入新的痛苦中去。
“带我去见她。”我扯过一旁的披风。
“盯着杨永的动向，若有夫人的情况，立即汇报给我。”
这句话说完，我忽然意识到，实际上我自己未曾死心过。
那几天我情绪很复杂。一边是朝廷上的尔虞我诈，我清楚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现在却有了更多的小人。有些人与我争斗，有些人趋炎附势，是没有根的墙头草之流。走马灯流转，觥筹交错间，笑着看他们戴上属于自己的虚伪。我没有撕破自己的虚伪，但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懂得了自己的内心。
另外，我还要时时刻刻对春华的事上心，这显然比朝堂之事更能牵动我。我一度对权力痴迷，在遇到春华之后，我想让自己的权力继续膨胀，不然要我如何保护得了她？春华已远离了权力中心，那里的纷争再与她无关，宫里的腥风血雨再也无法伤害到她，我也便渐渐消磨了对权力的热情。
“厂公，属下已经找到了夫人的住所。”江副将的声音将我拉回到现实。
“她过得怎么样？”
江副将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夫人日子过得很清苦。我看那杨永待她也未必很好，家里已经到了要当东西的地步了，杨永却还是日日喝酒。”
我攥紧了拳，一层又一层的悔恨笼罩在我的心上。就算春华与杨永真的情投意合，可杨永未必能给她幸福。我放走春华，是为了能让她得到幸福，而不是让她陷入新的痛苦中去。
“带我去见她。”我扯过一旁的披风。
“春华，我已经找到了一家刀铺，我试了一下，刀很快…”
“当来的钱我买了菜了。”我不愿意听他把话讲完，这根本是空中楼阁。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得有些阴沉，我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杨大哥这样的眼神。“你…是不是不想帮我报仇。”他声音里已有不悦。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好像我们在重新认识一样，紧接着我点了一下头。
疲于向他解释我那重复了千遍万遍的理由，我顾着忙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些酸痛，原来杨大哥已经把我逼到了这个地步上。我究竟还是从前的那个邵春华吗？
现在活在这世上的，只有李紫云。
又是酒坛打碎的声音，这样的场景在这一年里司空见惯。然而每当这样的场景出现时，我总会不由得想起厂公，那个竭尽一切护我周全的人。
杨大哥五天没回来了。那天走前，他质问我，“你心里是不是有汪直？”
他纠结着这个问题不放。于是我告诉他，“我若说没有，你根本不会相信。杨大哥，你想听我怎么样回答你呢？”
在这第五天的晚上我在院里坐了很久，想到我如今真的算得上一无所有，想到十里亭送别时厂公对我的嘱咐。任由着我的泪水肆虐，泪珠一颗一颗坠落在我本就单薄的衣物上，月光的照耀下，是那样无情地泛着冷光。
有人轻轻地叩着门扉，我连忙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去开门。
眼前人不是别人，我察觉到我的瞳孔在放大。“厂公？”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纱帽没变，披风没变。他憔悴了很多，却在关心着我过得如何。
“当来的钱我买了菜了。”我不愿意听他把话讲完，这根本是空中楼阁。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得有些阴沉，我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杨大哥这样的眼神。“你…是不是不想帮我报仇。”他声音里已有不悦。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好像我们在重新认识一样，紧接着我点了一下头。
疲于向他解释我那重复了千遍万遍的理由，我顾着忙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些酸痛，原来杨大哥已经把我逼到了这个地步上。我究竟还是从前的那个邵春华吗？
现在活在这世上的，只有李紫云。
又是酒坛打碎的声音，这样的场景在这一年里司空见惯。然而每当这样的场景出现时，我总会不由得想起厂公，那个竭尽一切护我周全的人。
杨大哥五天没回来了。那天走前，他质问我，“你心里是不是有汪直？”
他纠结着这个问题不放。于是我告诉他，“我若说没有，你根本不会相信。杨大哥，你想听我怎么样回答你呢？”
在这第五天的晚上我在院里坐了很久，想到我如今真的算得上一无所有，想到十里亭送别时厂公对我的嘱咐。任由着我的泪水肆虐，泪珠一颗一颗坠落在我本就单薄的衣物上，月光的照耀下，是那样无情地泛着冷光。
有人轻轻地叩着门扉，我连忙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去开门。
眼前人不是别人，我察觉到我的瞳孔在放大。“厂公？”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纱帽没变，披风没变。他憔悴了很多，却在关心着我过得如何。
四
虽然江副将已经告知过我，春华过得不好。但站在春华家门前时，情况的恶劣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压制许久的怒火在那一瞬间点燃，春华的抽泣声让我更加怜惜，显然我和杨永都是失败的。
我怕唐突的敲门声会惊到她，于是轻轻地叩了叩门。我多希望她能生活在我给她的温柔乡中。她起身，拭泪，开门。我隔着门感知这一系列动作，就像曾经我在院中隔着窗纱，感知着她弹琴时的每一抹轻柔。她睁大双眼，我无比专注地看着她，在她的眼中，我几乎度过了此生。
比起我上一次见到她，她瘦了那么多，脸颊小得几乎可以用手拢住。我克制住了想要轻抚她面孔的欲望。 “厂公？”她有些窘迫。
我不知道该问候些什么比较得当，但我的关心之情已快溢出来。春华，我的情意，你是能懂的。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半晌，我说出这么一句。她缓过神来，把我请了进去。
她替我倒好一杯水，“春华不知道厂公今日会造访…”
“春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和杨永怎么样的。”
“厂公，你对春华的恩情，春华感激不尽。”她顿了顿，似乎在那一刹那间做了个决定，“杨大哥可能会冒犯到你，厂公，你要小心。”她澄澈的眸子对着我的，我表现得落落大方，却仍然觉得自己在融化，尤其是她的一句话，使我看到了机会。
“还有，厂公，你要千万保重好身体。”
离开这里时，把一直带着的玉牌递给了春华，她执意不从。
“春华，我们还会再见的，你就等到下一次再还给我吧。”她见我这样说，便点了点头。
我掀开轿帘，“春华，如果你想离开这里，随时来找我。”我不得不做这件事，因为我希望这一次是永远。
虽然江副将已经告知过我，春华过得不好。但站在春华家门前时，情况的恶劣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压制许久的怒火在那一瞬间点燃，春华的抽泣声让我更加怜惜，显然我和杨永都是失败的。
我怕唐突的敲门声会惊到她，于是轻轻地叩了叩门。我多希望她能生活在我给她的温柔乡中。她起身，拭泪，开门。我隔着门感知这一系列动作，就像曾经我在院中隔着窗纱，感知着她弹琴时的每一抹轻柔。她睁大双眼，我无比专注地看着她，在她的眼中，我几乎度过了此生。
比起我上一次见到她，她瘦了那么多，脸颊小得几乎可以用手拢住。我克制住了想要轻抚她面孔的欲望。 “厂公？”她有些窘迫。
我不知道该问候些什么比较得当，但我的关心之情已快溢出来。春华，我的情意，你是能懂的。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半晌，我说出这么一句。她缓过神来，把我请了进去。
她替我倒好一杯水，“春华不知道厂公今日会造访…”
“春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和杨永怎么样的。”
“厂公，你对春华的恩情，春华感激不尽。”她顿了顿，似乎在那一刹那间做了个决定，“杨大哥可能会冒犯到你，厂公，你要小心。”她澄澈的眸子对着我的，我表现得落落大方，却仍然觉得自己在融化，尤其是她的一句话，使我看到了机会。
“还有，厂公，你要千万保重好身体。”
离开这里时，把一直带着的玉牌递给了春华，她执意不从。
“春华，我们还会再见的，你就等到下一次再还给我吧。”她见我这样说，便点了点头。
我掀开轿帘，“春华，如果你想离开这里，随时来找我。”我不得不做这件事，因为我希望这一次是永远。
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和众大臣们为辽东之事商榷。女真首领伏当加多次扬言要犯边，皇上极为震怒，认为此事有损大明威严。
“皇上，依臣看来，此时是进击的绝佳时刻，臣请调兵前往辽东。”马文升提请道。
马文升率先提请调兵，这辽东的差事很可能会落入他的手中。辽东是一定会有一场战事的，只要有打赢的几率，立功的机会便是存在的。这大权我不应该任意交由他人。若非要交，也只能是我的党羽。
我横了一眼陈钺，他立马心领神会。
“皇上。”陈钺开了口，“臣一向对边战熟悉，马大人常年待在京中，虽管理兵部，可边关的事处理起来未必得心应手。臣斗胆请求，将臣派往辽东。”
他说这话时，我的视线一直在皇上和马文升之间游走，我向来知道陈钺处事圆滑，没想到他所讲的竟如此会中我的意，暂且先用他作宝刀来使，也未尝不可。
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的心思我也揣摩到了些许。果然，皇上点了点头。
“好，那就按你说的去办，调任你为辽东巡抚。”
退朝以后，皇上暗示我留下。“汪直，你也去辽东，朕命你为监军。这陈钺做事比不得你，总归是你让朕更放心。”
看来皇上对陈钺是大有防心的，我推脱不得，于是作了个揖，“汪直定不负皇上所托。”
如今陈钺先行奏请，即使朝中众臣要查错，也只会找到他头上去，我大可放心地去辽东。我一路上盘算着，却总是隐隐想起对春华的承诺。
我回到宫外的别院，却意外地看见春华在大门外立着。我顿时明白她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要离开杨永了。心中一种喜悦便蔓延开来。
“春华。”我走到她身边，觉得步子也轻盈了很多。
她缓缓欲向我行礼，我连忙将她扶住，“先进去再说。”
“多谢厂公。”我无奈地笑笑，知道她又要讲一些客套之辞。
“皇上，依臣看来，此时是进击的绝佳时刻，臣请调兵前往辽东。”马文升提请道。
马文升率先提请调兵，这辽东的差事很可能会落入他的手中。辽东是一定会有一场战事的，只要有打赢的几率，立功的机会便是存在的。这大权我不应该任意交由他人。若非要交，也只能是我的党羽。
我横了一眼陈钺，他立马心领神会。
“皇上。”陈钺开了口，“臣一向对边战熟悉，马大人常年待在京中，虽管理兵部，可边关的事处理起来未必得心应手。臣斗胆请求，将臣派往辽东。”
他说这话时，我的视线一直在皇上和马文升之间游走，我向来知道陈钺处事圆滑，没想到他所讲的竟如此会中我的意，暂且先用他作宝刀来使，也未尝不可。
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的心思我也揣摩到了些许。果然，皇上点了点头。
“好，那就按你说的去办，调任你为辽东巡抚。”
退朝以后，皇上暗示我留下。“汪直，你也去辽东，朕命你为监军。这陈钺做事比不得你，总归是你让朕更放心。”
看来皇上对陈钺是大有防心的，我推脱不得，于是作了个揖，“汪直定不负皇上所托。”
如今陈钺先行奏请，即使朝中众臣要查错，也只会找到他头上去，我大可放心地去辽东。我一路上盘算着，却总是隐隐想起对春华的承诺。
我回到宫外的别院，却意外地看见春华在大门外立着。我顿时明白她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要离开杨永了。心中一种喜悦便蔓延开来。
“春华。”我走到她身边，觉得步子也轻盈了很多。
她缓缓欲向我行礼，我连忙将她扶住，“先进去再说。”
“多谢厂公。”我无奈地笑笑，知道她又要讲一些客套之辞。
五
那天晚上见过厂公之后，我发现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怎么连我自己也逐渐看不懂我的心了？ 回到房中正待要睡下，忽然听得院内有声响。我心里有些害怕，随便拾了块木板来，静悄悄地走到外面。
看到是杨大哥，我松了口气。杨大哥又喝了很多酒，在院里跌了一跤。我刚想扶起他，不料他竟狠狠甩开我的手。他醉得眼神迷离，看着我。
“你是不是见过汪直了？”他接着身子晃了一下，一抬手，“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西厂的人了。我还好奇，怎么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会遇见西厂的人。”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步调不稳的他。
他突然恶狠狠地把我拽至他近前，他眼中的凶光让我战栗。“你说！你是不是一年以来一直和那个奸人有来往！”
我极力挣脱开他，离他远远的，“杨大哥，你是不是一年以来一直都不信任我？”
他冷笑了一声，“春华，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当初我让你偷账本，你面露难色，最终拒绝了我，你当时说汪直对你有恩。我每每要去报仇时，你都阻拦我，仍然说他对你有恩。他是对你有恩，可他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他汪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能让你变得好坏不分。你可别忘了，他只是个残缺的太监！”
我未曾想过，原来杨大哥自始至终就不信任我。我劝他放下仇恨，不仅是因为厂公对我有恩，也是想让杨大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保全自己……原来我对他的好，都变成了别有用心。我开始怀疑我们的之间的爱到底是由什么支撑下去的？还是说，这究竟算爱吗？
当年我与杨大哥隔墙合奏，月色见证的到底又是什么。
“够了。”我怔怔地说。“曾经我以为我与你之间有情，我以为这情搭建在信任的基础上。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杨大哥，春华以后不会在你身边添乱了，你只管报你的血海深仇吧。我和你，从此相忘于江湖。保重了。”
我什么也没带就离开了这里，我没有去看杨永的反应，那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过去。因为我知道，前路还有人在等着我，他是等了那么久。
那天晚上见过厂公之后，我发现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怎么连我自己也逐渐看不懂我的心了？ 回到房中正待要睡下，忽然听得院内有声响。我心里有些害怕，随便拾了块木板来，静悄悄地走到外面。
看到是杨大哥，我松了口气。杨大哥又喝了很多酒，在院里跌了一跤。我刚想扶起他，不料他竟狠狠甩开我的手。他醉得眼神迷离，看着我。
“你是不是见过汪直了？”他接着身子晃了一下，一抬手，“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西厂的人了。我还好奇，怎么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会遇见西厂的人。”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步调不稳的他。
他突然恶狠狠地把我拽至他近前，他眼中的凶光让我战栗。“你说！你是不是一年以来一直和那个奸人有来往！”
我极力挣脱开他，离他远远的，“杨大哥，你是不是一年以来一直都不信任我？”
他冷笑了一声，“春华，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当初我让你偷账本，你面露难色，最终拒绝了我，你当时说汪直对你有恩。我每每要去报仇时，你都阻拦我，仍然说他对你有恩。他是对你有恩，可他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他汪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能让你变得好坏不分。你可别忘了，他只是个残缺的太监！”
我未曾想过，原来杨大哥自始至终就不信任我。我劝他放下仇恨，不仅是因为厂公对我有恩，也是想让杨大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保全自己……原来我对他的好，都变成了别有用心。我开始怀疑我们的之间的爱到底是由什么支撑下去的？还是说，这究竟算爱吗？
当年我与杨大哥隔墙合奏，月色见证的到底又是什么。
“够了。”我怔怔地说。“曾经我以为我与你之间有情，我以为这情搭建在信任的基础上。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杨大哥，春华以后不会在你身边添乱了，你只管报你的血海深仇吧。我和你，从此相忘于江湖。保重了。”
我什么也没带就离开了这里，我没有去看杨永的反应，那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过去。因为我知道，前路还有人在等着我，他是等了那么久。
我住进了厂公的桂清苑。心中还残留着些许痛楚，没想到几经辗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人身边。但当他和我说你已经回家了时，我们的目光在交融，我心中明白厂公对我的情，此情只关风与月，不惹尘埃。即便他是一个太监，但爱与不爱无关身份。
就在那一刻我释然了。笙歌散了，来时霎。
府里的管家为我带来了一个侍女，叫白露。我只当来了一个陪我说话的伴儿。有时我想和她多说几句，她却说，“夫人，厂公不让奴婢在您面前乱传话的。”
在这里待了几日，我渐渐从下人们口中得知，厂公即将去辽东处理战事。我想，虽然厂公把我当作家里人一样看待，可我还是无形中给他添了麻烦。
晚上，厂公从宫里回来了，我估摸着他为政事所累，应该还没有吃过晚饭，便吩咐了人准备饭菜过来。坐在院中，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脸上迅速泛起一阵绯红，慌得低下了头。
“今晚有些凉，你也不多穿点。”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我感受着他的温度，发觉自己的脸部依然发烫。
他的神情预示着他有话想要和我说，我猜想大抵是与辽东之事有关。
“过几日我要去辽东。想问问你，你是愿意留在京城还是随我一起。”
我心中要就有了答案。“我和厂公一起去辽东。”他见我回答如此之快，以为我是随口一说，没考虑清楚。
“日后辽东的仗打起来，未必像这里这么安定。”他示意我再想想。
“我是要陪你终老，又不是要陪桂清苑终老。厂公。”
他决定了带我去辽东，我也决定了会一直跟随着他。他说为了掩人耳目，以后就叫回我紫云的名字。也许是李紫云这个名字，也许是厂公，让我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他在我的视线里，一脸满足地回了屋中，看着他的样子，我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就在那一刻我释然了。笙歌散了，来时霎。
府里的管家为我带来了一个侍女，叫白露。我只当来了一个陪我说话的伴儿。有时我想和她多说几句，她却说，“夫人，厂公不让奴婢在您面前乱传话的。”
在这里待了几日，我渐渐从下人们口中得知，厂公即将去辽东处理战事。我想，虽然厂公把我当作家里人一样看待，可我还是无形中给他添了麻烦。
晚上，厂公从宫里回来了，我估摸着他为政事所累，应该还没有吃过晚饭，便吩咐了人准备饭菜过来。坐在院中，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脸上迅速泛起一阵绯红，慌得低下了头。
“今晚有些凉，你也不多穿点。”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我感受着他的温度，发觉自己的脸部依然发烫。
他的神情预示着他有话想要和我说，我猜想大抵是与辽东之事有关。
“过几日我要去辽东。想问问你，你是愿意留在京城还是随我一起。”
我心中要就有了答案。“我和厂公一起去辽东。”他见我回答如此之快，以为我是随口一说，没考虑清楚。
“日后辽东的仗打起来，未必像这里这么安定。”他示意我再想想。
“我是要陪你终老，又不是要陪桂清苑终老。厂公。”
他决定了带我去辽东，我也决定了会一直跟随着他。他说为了掩人耳目，以后就叫回我紫云的名字。也许是李紫云这个名字，也许是厂公，让我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他在我的视线里，一脸满足地回了屋中，看着他的样子，我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六
江副将向我做了个揖，接着说道，“厂公，刚才朝廷来报，皇上派马文升也前往辽东，调换陈钺为辽东巡抚，但陈钺仍会前往辽东。”
我不禁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定是马文升那一伙人又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自然先把陈钺这第一个出头的换了下来。但皇上既然会同意，也说明了皇上对我并不是完全的信任。看来这个马文升，是注定要和我争到底的了。
家丁来报说陈钺已来，想要见我，我示意让他进来，同时吩咐江副将下去。
陈钺进来了。“厂公。”我点了个头。
“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也不用急，到了辽东，自然想办法帮你摆平。”
陈钺很是不平，“厂公，这个马文升三番五次地找我们的麻烦，难道就让他去做这个辽东巡抚了？”
“你想怎么办。”我不慌不忙地说道。
他一下子噤若寒蝉。
“你可就一条命，少说几句。我自有打算。”他连连应声。
我又问道，“你哪日动身？”
“明日。”
“到了那边多想想怎么替我打点打点。六日后我到辽东。”
这几日宫中事务繁杂，我一直在西厂，没有回桂清苑。我只能在闲暇之时写封书信托人带回去，告诉她我一切安好。
为了掩人耳目，我决定叫回她紫云的名字。因为这一日上完早朝之后，马文升与我假意寒暄，忽然话锋一转。
“汪厂公，我听说你在宫外养了一个女子。没想到汪厂公处理公务之余，还要忙着续弦。”
我顿时警惕起来。“我竟不知道马大人何时也入了我们西厂，做起了刺探情报的差事来。”
马文升讪讪地笑了一下。
那晚回桂清苑的路上，我反复思考着这件事，和如何安置紫云的问题。马文升到了辽东以后，又会对我形成什么样的威胁，也不断占据着我的脑海。我又担心，马文升也许会发现紫云的身份大有来头，从而利用这一点做文章。毫无疑问的是，我必须要保护好紫云，任何想要把紫云卷入政治风暴中的人，我都要让他向我求死。
江副将向我做了个揖，接着说道，“厂公，刚才朝廷来报，皇上派马文升也前往辽东，调换陈钺为辽东巡抚，但陈钺仍会前往辽东。”
我不禁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定是马文升那一伙人又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自然先把陈钺这第一个出头的换了下来。但皇上既然会同意，也说明了皇上对我并不是完全的信任。看来这个马文升，是注定要和我争到底的了。
家丁来报说陈钺已来，想要见我，我示意让他进来，同时吩咐江副将下去。
陈钺进来了。“厂公。”我点了个头。
“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也不用急，到了辽东，自然想办法帮你摆平。”
陈钺很是不平，“厂公，这个马文升三番五次地找我们的麻烦，难道就让他去做这个辽东巡抚了？”
“你想怎么办。”我不慌不忙地说道。
他一下子噤若寒蝉。
“你可就一条命，少说几句。我自有打算。”他连连应声。
我又问道，“你哪日动身？”
“明日。”
“到了那边多想想怎么替我打点打点。六日后我到辽东。”
这几日宫中事务繁杂，我一直在西厂，没有回桂清苑。我只能在闲暇之时写封书信托人带回去，告诉她我一切安好。
为了掩人耳目，我决定叫回她紫云的名字。因为这一日上完早朝之后，马文升与我假意寒暄，忽然话锋一转。
“汪厂公，我听说你在宫外养了一个女子。没想到汪厂公处理公务之余，还要忙着续弦。”
我顿时警惕起来。“我竟不知道马大人何时也入了我们西厂，做起了刺探情报的差事来。”
马文升讪讪地笑了一下。
那晚回桂清苑的路上，我反复思考着这件事，和如何安置紫云的问题。马文升到了辽东以后，又会对我形成什么样的威胁，也不断占据着我的脑海。我又担心，马文升也许会发现紫云的身份大有来头，从而利用这一点做文章。毫无疑问的是，我必须要保护好紫云，任何想要把紫云卷入政治风暴中的人，我都要让他向我求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