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玧其篇║
-我以为从呱呱落地那一刻起，我们就会盘根错节相互依偎一辈子。
-后来冗长清淡的岁月告诉我，我所以为的感情与永恒，根本就是悖论。
‖宋朝辞
‖闵玧其
‖金南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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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弄的表情不算夸张，只是双眼瞪大拔高声音来表达她的惊讶：“阿辞姐，你不是和学长青梅竹马吗？怎么他结婚没有告诉你？”
宋朝辞脸上有些错愕，只一瞬就收敛了起来。她拿起汤匙搅了搅咖啡，并不去看清弄。
“是真的，我们已经有五年没有联系了。”
咖啡的热气遇到冰冷的橱窗，瞬间凝成细小的水珠，行人连着夜色下的首尔一同模糊了，灯光也变得迷冥，有心欣赏的人，总会留意这番美景。
只可惜，清弄不是，宋朝辞也不是。
她一口将咖啡喝下去半杯，灼热的感觉在喉间弥留了一会儿便不见了。
她听见清弄低声咕哝：“我原以为你俩的友谊能地久天长呢。”
宋朝辞反倒笑了，温柔而礼貌，她说：“感情和永恒本身就是悖论。”人的思想、情绪、认识会经过更迭，细胞、器官、血液都会新陈代谢，何况是感情这么飘忽不定的存在呢？
宋朝辞将咖啡一饮而尽，拍了拍清弄的肩膀：“走吧，该回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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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辞最终还是收到了闵玧其的请帖。
这是意料之中的。
宋家和闵家的感情向来甚笃。
而宋朝辞于闵玧其而言，倒像是在白纸上用力过猛，橡皮擦也擦不掉而留下的铅笔印。有时候淡的无关紧要，有时候却深的难以容忍，单看遇见这纸的是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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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辞提前请了假，一班飞机到大邱，连行李都没准备好，酒店都没订，只带了一本随笔集和一部相机。
她好久都没这么放肆了，囿于朝五晚九循规蹈矩的世界里，她的鲜活好像都被磨灭了，每天都带着一张假面，温柔的微笑体面而疏离。
躺在旅店床上的她，望着夜空中点点星光。
大邱还是一点没变，夜都这么温柔，她想。
留在大邱的人呢？
她想起了闵玧其。
好久不见，大邱。
好久不见，闵玧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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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辞踏着街上零落的枯叶，散漫地走着。她没有目标，没有终点，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把这个她曾经熟悉到魂魄深处的地方再走一遍。
她很久就想这么做了，若非闵玧其的请帖，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她曾厌恶大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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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辞幼时，对大邱的喜爱是深浓的。
那时的她缺什么呢？
她有宠爱她的家人，有喜欢她的邻居，有打小就护着她的闵玧其。
彼时的大邱，日光是温暖的馈赠，初雪是始料未及的惊喜，连雨水都盈着清新。
那时她荡着秋千，青草郁郁，微风阵阵，阳光照在推着她的闵玧其身上，恰到好处。一切都恰到好处。闵玧其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她却盯着他笑了：“我想，大邱真是我生命中第二棒的礼物。”
闵玧其那时虽然才15岁，但傲娇却在血液里一直流淌着的。“嘁，什么呀，文学书看多了吧。”
得到这样的答复，她却更开心了：“是呀是呀，书里还说男生会给女生推秋千是因为喜欢她呢。”
那时的她并没有注意闵玧其神色曾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把自己的感情包裹在臆想的茧里，孕育壮大，却未能等到破茧而出便被抽丝剥茧，连同所有爱意一起胎死腹中。
可笑的是，闵玧其的变化，她到高一才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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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是闵玧其突然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与她说话的方式一如既往，但终究有什么不同了。
比如闵玧其不常来她家了。
比如闵玧其不再教她功课了。
比如，闵玧其开始躲着她了。
繁重的课业将她压入地壳深处，她无从抽身。
那年填报志愿，她同父母大吵了一架，摔门而出。
她的志愿被父母篡改了。从普通高中改为重点高中，不是闵玧其在的学校。
那夜大概是她最难忘的一夜了，也是从那夜起，她才开始厌恶大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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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辞衣衫单薄，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风吹干。
后来她同父母说，她怨的不是没有和闵玧其上同一所高中，而是怨他们不曾同她商量便做下决定。就好像幼时学校规定读书，她欣喜地想着要买哪本童话书，但最后塞到怀中的却是一本名人故事大全。
那夜她想去找闵玧其，但他家就在隔壁，她想走，自然要走得远远的。
她跑到以前闵玧其练篮球的荒废球场，她在墙壁上涂鸦，闵玧其闷声练球，一下午的时光就如同刚射出的箭一般，瞬时不见。
她独自呆了好久，翻开手机来看，闵玧其打了十几条电话。
她冷静地想了想，父母应该跟闵阿姨说了，这电话，自然不能回拨。
21:36。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回去。躲在这里，煎熬的不仅是她父母和闵阿姨，还会有闵玧其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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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那声巨响将刚要准备离开的宋朝辞吓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呜咽。
女生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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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辞凭着月光隐约看见两道身影。
一个强壮的男人。
和一个身量娇小的女生。
男人显然是喝了酒的，身子摇摇晃晃向女生压去。
空荡的篮球场上，男人的淫言乱语与女生的求饶低泣声，刺激着她的耳膜。
宋朝辞顾不得其他，马上给闵玧其发短信。
“废篮球场，救命。”
她双手打着颤，生理性泪水一颗一颗往下掉，屏幕的蓝光照在她脸上，在这漆黑的废弃球场中分外明亮。
“MD。”男人注意到了她，从女生身上起来便摇摇晃晃向她走来。
短信发出去了。
宋朝辞躲开了男人，向出口冲去。
“手给我。”
她明明流着泪，身子也颤着，但骨子里又像一个骑士。
李恩如把手搭在她手上，她也害怕着，但还是同宋朝辞一起逃了。
“他有车。”
李恩如绝望地说。她膝盖手肘都有擦伤，衣衫也碎掉了一大半，可尽管如此，她仍是没有停下。
月色渐渐被云雾遮蔽了，黑夜像恶魔一般吞噬着天空，树影也凌乱了起来。风急吼着，像是替男人在她们耳边低语，告知她们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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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果然开着车追了过来。
宋朝辞有些绝望。
她们已经没有力气了，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做着徒劳无用的垂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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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传说中的怪物一般，男人漆黑的身影越来越近，一步一步似踏在她们心上。
宋朝辞握着李恩如的手又紧了紧，她仍不甘心，拉着她向市区跑去。
他追了上来。
李恩如摔了一跤，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时的宋朝辞才意识到。
在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的角落，阴暗丑恶生根发芽肆意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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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双腿挪不动了。
名为恐惧的情绪爬上她的四肢百骸。
她看着李恩如从挣扎反抗到一动不动，眼神中一片灰黑。
是死寂一般的绝望。
她那时哪儿来的勇气呢？
赤手空拳就扑了上去。
她看到李恩如对她说：“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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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辞与李恩如一同住了院。
李恩如下 体撕裂，身上多处擦伤。
宋朝辞身上多处擦伤，以及身体上各种毒打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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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来问话时，李恩如什么也不说，就是望着自己的手。
他们只得把目标改为宋朝辞。
她很平静地陈述了一遍。
房间外两家家长的哭声有些刺耳。闵家也来了，包括闵玧其。
他有些无措地站在床边。那条短信，他是十五分钟后才看到的。
收到短信的时候，他在和林宥娜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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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案件处置地十分简单，二十二年有期徒刑。
但两个女孩的精神受到了重创。
尤其是李恩如。
除了家人和宋朝辞，她几乎谁也不理。
她就像一株开的正艳的玫瑰，生生被人折了枝。再也无法进行光合作用，那么窗外炽热的阳光，清甜的空气也就与她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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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磨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时常这么对李恩如说。
日光清明。可李恩如却总是对她说：
“我冷。”
这世上不会有感同身受。每每这时她便哑口无言。
我会死的。
如果遭遇这些的话。
可她不能说。她不能像刽子手一样，将她所有的希望生生斩断，亲手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是她说：
“你走吧，不要再回大邱了。”
逃避是懦弱的表现，却也是最快脱离深渊的选择。
后来宋朝辞上高一那年，听说李恩如在首尔上学，精神恢复得不错，愈发开朗。
她借着由头独自一人去了海边。
浅蓝色的漂流瓶被包装得精致，她用美术高光笔在上面画了守护着公主的骑士，一笔一笔都裹藏着真心。
“希望再也不知道你的消息了。”
她轻轻写下这句话，放在漂流瓶里，又将瓶塞盖的紧紧实实，放生大海。
如此便好。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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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并没有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
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一场意外。
但变化仍渗透着宋朝辞的生活。
往常她定是缠着闵玧其一同回家的，路上喋喋不休，甚至遇见什么都能欣喜一阵。
而现在，送她回家似乎成了闵玧其的任务。
宋朝辞心里有一台秤，她虽然不说，但她知道闵玧其是不愿的。这于他而言是枷锁，虽然与曾经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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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后她不曾做梦，仅仅是闭上眼睛，睁眼天就亮了。可疲乏感从不曾饶恕她，本就单薄的身形，如今往人群中一站，便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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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顺利考上了庆延高中。
家人自然满心满眼都是骄傲，恨不得将她获得过的大大小小的荣誉都说一遍。
她把房间反锁。
终于清静了。
浑浊不堪的外界，是一片欢声笑语。
而这里，却是一脸疲态。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睛里没什么光亮。
那时候的她，不想死，却也不想活着。
闵玧其来敲门，那时他还在变声期，从前有些清润的少年音变得有些低沉，像是揉了一把沙子在喉间。宋朝辞听着，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阿辞啊，阿姨叫你出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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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玧其听见一声巨响，随后是一阵吃痛声，不过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宋朝辞跑了。
窗帘被扯地凌乱，直勾勾挂在窗户的把手上，她连结都不曾打，就这样拽着挂在窗户上的窗帘从二楼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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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闵玧其会怎样，也不知道家人会怎样。
她就像一条浮在水面上的鱼一般，单纯只是为了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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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突然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宋朝辞却觉得舒畅。
她躲在便利店的房檐下，看着行人来回穿梭，疾驰的身影有些狼狈，但至少是鲜活的。
生向来不易，可死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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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在便利店进出，比如那个身材高挑的黑衣男生，从对面的街奔来，只为了买了一把伞。
真是奇怪，他的身子已经湿透了，为什么还要买伞呢？
宋朝辞的目光追随着男生，隔着橱窗看见男生精挑细选着。明明都是廉价的透明塑料伞，男生却挑的格外仔细，像对待一件送给挚友的礼物一般。
许是她的打量太明显了，正在付款的男生突然向她这边看过来。
宋朝辞的心脏猛然一跳。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般，她瞬间移开了目光。
不多时，清脆的风铃声响起，门被推开。
男生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线中央，他握着伞，是递给她的姿势。他笑了起来，眉眼间都是善意，连同酒窝都藏着笑意，让人看了如同被暖阳普照一般。
她也回给了他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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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金南俊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挂念在心尖的事。
她没有接过雨伞，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谢谢，不过我想我并不需要。”
“拿着吧，反正我多买了一把。”金南俊直接把伞塞到了她手上，也不等她开口，便打着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宋朝辞望着金南俊的背影，看他颀长的身影左拐右拐最终消失。
“谢谢。”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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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撑着伞慢慢走回家，浅蓝色的布鞋吸足了雨水，颜色逐渐变得深浓，脚踝处的裤子也已经渗了水，湿了一片。
不过托金南俊的福，她膝盖以上的部位并没有被雨水淋湿。
宋母数落了她一通，而她一言不发地听着。
回了屋她便锁上了门。这个习惯大概是不久之前形成的。好像锁上这道门，就可以锁上自己的心，为自己筑上一道难跃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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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对劲。”闵玧其笃定地对宋朝辞说。她闻言转身，便看到他踩着她的影子，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我没有。”初阳刚刚升起，入目是染了绯红的温暖日光。
她矢口否认，继而沉默。
“走吧。”闵玧其牵过她的手，继续向庆延高中走去。
那刻，宋朝辞仿佛听见闵玧其用他那醉人的醉酒嗓说：“走吧，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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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报道，人又多又杂。
宋朝辞松开闵玧其的手。“我自己来吧。”
7:50。
毕竟，还有十分钟闵玧其就要上课了，不是吗？
他没有犹疑，只将背包交给了她。
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凛冽而温暖。她突然想到两年前生日他送给她的那盆风信子。一簇簇的淡紫色繁茂地生长，每日都向阳而生，清香随着空气四溢。
只是后来……
她本不是会养花的人，哪怕对那株风信子再精心照料，也免不了养死的结局。
她能看得出，闵玧其只当她是妹妹。哪怕她再刻意想靠近，也只是徒劳无用。
有些事是一开始便既定了结局。
况且此时，她想远离任何人。
包括闵玧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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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那抹高挑的黑色身影似乎在翻弄着什么。最后，宋朝辞听到一声叹息。
她向前侧了侧身，右手搭上了男生的肩膀。
“该往前去了。”
队伍已经空了一大段。
金南俊有些错愕，反应过来便急忙上前去。
宋朝辞看见他右手抓着书包的肩带，左手抓着书包。
而书包和肩带，骨肉分离。
“金南俊，学号01001。”登记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似乎有点惊讶。
“重点班。”
“宋朝辞，学号01043。”
“重点班。”
宋朝辞得到回复便转身，金南俊还没走，还在鼓弄他的书包。
“喂，雨伞。”
她趁着金南俊回身还未反应过来，拿过他的背包，仔细鼓弄了一番。
“你这书包肩带彻底坏了啊。”
金南俊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轻轻拽了一下。”
“噗——”
宋朝辞的笑突如其来，听着倒有些突兀。
“把这个肩带扔掉吧，背着一个肩带也没什么差别。”
“走吧，去教室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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