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新年刚刚过去不久，整个石城都还没完全从节日中恢复过来。码头上除了客运那头几班轮船按时按点入港出港以外，货运这头的大大小小船只半数以上还都停着没动，岸上一排排集装箱摞在空旷的地面上，显得十分冷清。
早晨六点刚过，雾气都还没散，曹秉昆便来了。一进船舱，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黑暗低矮的一间船尾舱，空间十分局促，勉强能容得下两个人起身活动。舱里没有点灯，透过外面射进来的天光，曹秉昆隐约能看见角落上的沈希孟。
“六少！总理那边有回音儿了。”
“怎么说？”沈希孟嗓音有些沙哑，他座直了上半身，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了两根烟，分了一根给曹秉昆。
曹秉昆摆摆手推举了，沈希孟便自己点上，烟头处忽闪的红光，映了下他苍白的面孔，随后又隐没在黑暗中。
“秘书说他答应见面了，明晚六点，有人会带着你去西郊官邸。”
沈希孟“嗯”了一声，慢慢抽着烟，没再说话，曹秉昆陪着沉默下来。从外面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长长的一声汽笛鸣响，沈希孟吐了口烟气，这时问：“老头子的后事都料理完了？”
“啊，是啊。沈部长一走，沈家大宅那边乱了套，也没人能主持一下局面，我就做主一切从简了。前两天沈家二房和三房为了家当闹起了口角，这种事我一个人外人不好参与。好在沈部长的事一了，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沈希孟吸着烟慢慢听着。沈清海之死带给他的感触很复杂，这十多年来，沈希孟铆足了劲儿扑腾，暗箱操作，走私军火，穿梭各大军阀派系之间，甚至勾连国外势力。他从不将一己生死放在心上，是因为他始终在心里跟沈清海叫劲儿。
他从没料到沈清海有一天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要说伤心，沈希孟没有。要说惋惜人没有死在他的手上，也不是。沈希孟只是没有收获到自己想要的那种解脱，反而涌上一股无所适从般的空虚。这几天，他躲在码头，反复想着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越想越是觉得荒唐。

沈希孟在码头，藏身之处大都选在这种逼仄的船舱，或是岸上阴冷的集装箱里，而且每隔一两天就要换个地方。总统府的人马到此处探查过几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行踪。后来杜景来说，总统府把人马都不熟到外面去搜了，大概以为城里找不到，沈希孟早趁乱逃出去了。
这样沈希孟才腾出功夫，联系了曹秉昆，叫他从中替自己给章松龄传个消息。章松龄并没有马上答复他，一拖拖了好几天。沈希孟心里有所准备，并没有把宝悉数压在他身上的意思，实在走投无路，他还有颜青晖那步棋留着。
只是，这些天思来想去，他不得不承认沈清海临终前指给他的这条路，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了。因为即便是给颜青晖吃个天大的便宜，也不能保证到时他就不会出卖沈希孟。
“哦，对了，老冯取了点钱，让我带过来。”曹秉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袋，里面沉甸甸的，应该是大洋。
沈希孟掐灭了烟，给他推了回去，“我用不着，你拿给杜景吧，让他给下面的兄弟们分了。”
“好吧。那明天去西郊官邸，需要我和老冯做什么吗？”
“不用，现在总统府的风声也没那么紧了，到时候让杜景开车送我过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