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幽幽长连天，莲火点点送心言，送的是祈愿，送的是祝福，送的亦是那些已然无法送达的愿望，这是送，又何尝不是引，不论佛门道家，对于沙场从来都是讳莫如深的，那是血煞之地，那是凶晦之土，那是能浸染道心，崩毁莲台的劫场，可那同样也是有大功德，大机缘的所在，沙场上最多的便是那些不甘不屈的英灵，对于寻常人，看到的只是殷红遍野，白骨累累，可对于那些修行，看到的却是涛涛怨气与浓烈的归乡期望】
【归乡，归乡，回到生长的故乡，回到血脉至亲所在的故乡，回到祖祖辈辈历代先人埋骨的故乡，故乡，故乡，回不去的故乡，遥遥盼望的故乡，每一回出去的征人那么多，但能回来的，却那么少，哪怕是尸骸，哪怕是残肢，哪怕是带血的衣冠，所以这一盏盏的莲灯，哪只是送去祝愿，更多的时候，只是在这混沌的阴阳间隙之中，为逝去而迷途的英魂指引回家的路，所以，自己来了，寻一处偏僻无人的河岸，取浆过的硬笺，制一盏盏莲灯，为生者亡人点亮一份祈愿，一份希望】

好棒、又能登陆了

【上古传说往生之人终将魂归极北烛阴烛阴之地，听说极寒之所人们常常能看到天空中无数亡魂汇率成流。早年有幸与小十三一同得见此景，光怪陆离壮丽迤逦震撼人心。】
“魂魄归兮，魂魄归兮”
【每想起无数征人，连我这凉薄之人也不禁太息。如古巫哼起一首太古的招魂曲，北地的萨满语哼吟如同上古巫祝的低吟。记一个名字，放一盏莲灯，足有十数之多。】
（萨满语低吟而唱，唱得亡魂长诗。）
【唱到一半，才发觉身旁人是小石相公，好是尴尬。】
“我胡乱哼，希望没叨唠到你。”

【这一弯清流，在这黄昏暮色里更添了一抹惨淡昏黄，没有旁人的存在，只有自己与部曲随侍女使在此，专心致志的制作手中的莲灯，这尚且是娘娘在自己幼时教会自己的手艺，彼时是为阿父，是为太祖官家，是为祖父，如今却是为了自己的兄长，还好，这么多年自己这份手艺并未完全放下，眼中只有手上的这盏灯，耳中只有河水潺潺，以及，那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飘荡而来的悠远葬歌】
【自己并不懂什么番夷之语，这曲子亦是头一回听闻，但奇怪的是自己便是知道这是唱与一首亡灵的歌，这是一首安魂的葬歌，当歌声停止时，那突兀的声音让自己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便继续制作着这一盏灯，脚边已经放了五六盏灯，颜色各异，却一般精致，甚至未曾抬头】
继续罢，英灵未安，为何停止？

【辽乱之时也是多事之秋，萨满语属于古语，但不知者难免会将其认作胡语。这种时候唱萨满歌确实也有点容易招误会。】
【但我不在乎呀。】
【眼前的这个同僚丝毫没有让人闻到危险的味道。】
【萨满语长诗继续悠唱，一个个写着名字的花灯放入水中。萨满长诗悠长，要是懂北地萨满语的人适才我唱的是华夏祖神神系的神话和挽歌。华夏萨满语现存于西南，可唱起长诗来没有北地萨满语宏大宛如古神低吟的力量。】
【最后一句，发音有点忘了。索性直接用汉话唱北地呼麦的调子。】
大意是：愿日月星辰，庇佑亡者的往生之魂；愿烛阴大神，往生者的思想之魂，勿让英灵在世上孤苦游荡。
【歌罢，良久。】
“这时候众人都在忙着建功立业邀功请赏。这时候，石兄能惦念亡者，这份胸怀，不易呀。”

【一盏莲灯，所承托的是一份心愿，是一份祝福，只一份牵引，只一份归火，是一份魂兮归来，自己不曾在这莲灯上写了太多字，乃至于并未写一个生人的名字，为父兄祈愿的灯尚未入水，而这一盏一盏的，皆是为那些再也无法归来的英魂，自己不知他们的姓名，却不妨碍自己为他们点亮一盏指引归乡的灯火，魂兮归来，那一盏盏灯上，写下的是十殿阎罗，是幽冥鬼神，是满天神尊，是黄泉归途】
【魂兮归来，那古怪的夷语，吟唱的是远古的葬歌，当那葬歌结束，自己手中的笺纸也已耗尽了，最后一盏引魂归兮的莲灯放入水中，遥遥烛火点点如星，天色越发的暗沉，捧起那些为父兄祈福的河灯，这不应该在这里放下，而那吟唱葬歌的，却是自己曾有数面之缘的同僚】
一将功成万骨枯，巘父兄为将，这英魂亡烈总当有人为之安抚，为人子，为人弟者如此亦是行孝守悌罢了，白郎所吟，确助益甚多，巘代英烈谢过白郎。

【自己似乎应该质问，自己又似乎应该反驳，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曹梦徵的诗话音刺耳，却尚且算是委婉，至少比起刘子夏，那一句将军夸宝剑，功在杀人多已经是近乎直白的抨击炫耀军功之事了，慈悲，是人类所特有的一种情绪，人们总是容易对弱小的群体产生怜悯，总是容易对逝去的人产生同情，从而对因为这些逝者而得到荣耀的人产生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叫以德报怨，那种情绪叫博爱，那种情绪叫众生皆无辜，有错的只是世道，于是他们在质询，你拥有这些财富地位的时候不觉得羞愧么？他们在质问，你依靠着人血堆砌上位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他们在指责，你可曾见到那失夫丧父亡子的孤儿寡母耄耋老者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于是他们愤怒了，于是他们拿起了纸笔开始口诛笔伐，于是他们忘却了曾经兵锋临头时候的恐惧，他们只知道，如今天下太平，而他们并没有如那些将领一般富贵光荣】
【所以慈悲啊，这的确是人类所特有的情绪，诗人的慈悲在于警示君王牢记安史之祸，励精图治，知人尚任，莫要轻易让神州燃起烽火，而那些自诩正义慈悲的士子呢，他们的慈悲只在于当他们无法从战争之中获利时，他们便成为了最慈悲的菩萨，用他们的纸笔来撰写着一篇篇对将领的檄文，就宛如，汉时的公羊君子一般，所以自己到底没有反驳，亦没有愤怒】
巘今日此为，不问世人口舌，只求无愧于心，巘为圣贤徒东华客，却到底是将门子帝女儿，台殿察院士林学众之中看巘不顺眼的总有其人，纠缠于一尘不染，不若立身影正，无负寒窗。
【手中莲灯精致，与河中的却是两般样式，他为他学生而歌，便让陵光手中那盏引魂莲灯交与他，那本是为涂殳而制的，只未来得及写上姓名，如今却也正好了】
河灯制法乃是家母所授，此为引魂，巘手中乃为祈福，白郎的学生巘并不知其名，白郎若有意，可书于灯上，为他们引路归乡。

“小兔崽子们，辽人破定州没了三个，守真定城楼上没了七个、被从城楼上扔下去两个，禁军行军病死一个，平型关走了六个。最可怜的是三儿，侦查敌情掉河里溺死，什么功劳也搂不着。活着的疯了一个，残了一个，其他各个带伤。哎……一个个为了孝顺当着老师的面老师答应什么是什么。老师不在身边了，就觉得天高皇帝远了。”
【帮石郎放了一个灯。】
“石郎你也别怪我先前挖苦你。实在是你这人嘴笨，明明是好意非让你说成了意思模糊。”
【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不麻烦了，总共就那么十来人。”
“要帮忙吗？”

【文人的嘴和笔是世上最利的兵刃，哪怕是古之干将莫邪也不能及它万一，干将莫邪取的至多不过一个性命，可文人的嘴，文人的笔却能轻易的将一个人由善变恶，能让一个家族万劫不复，能让一个民族失魂丧志，这是只有文人才能做到的事，毕竟一时的悍勇只是一世，待那悍将勇士亡故，千百年后，后人对前人的了解就只在于那些流传至后市的文章，至于那文章的作者与那悍将的评价是否公正，却也无人能够知道了】
【所以自己是否畏惧，当然畏惧，而今日这话若是换个地方，自己或许不会这么说，此处无人，所以自己不愿点缀装饰，直抒胸臆也是一件难得的快事，只是这位国子监的主簿却也是将自己当他的后辈学生指点了，虚心纳之，他所言无错，方才自己说的话却是有所不妥，他接过了灯，然后灯入了河，至于其他的灯缓缓摇头】
不在此处放，这是祈福灯，此处，放了引魂，引得是英烈忠魂，而我辈对于生人的祝福，却不能在此乱了他们归来的路。

“石郎，我在国子监，咱这个衙门管的也就是个教书育人的差事。朝堂上些许事与我无关，但是有时我也愿意说说。”
【顿了顿。】
“我听说阵亡将士的抚恤都有克扣，那么生者的抚慰呢？战场那种地方，太过惨烈了。满目残肢断臂、脑浆迸裂，到处都是尸骸。尸山血海有过来的人确实有一股子狠辣杀劲，可是他们的心也定然满目疮痍。你知道吗？我那个疯掉的学生，我听人说，前一天还好好的。可一场大战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疯了。那天晚上他发狂差点把同袍掐死，十几个军中汉子才制住他把他绑回来。”
“你说，你们这些有实权的官，能不能把这些活下来的将士也管管。你们亲戚朋友加官进爵了，底下的小兵蛋子也好好抚恤抚恤吧。”

【为何沙场会被称为修罗场，那绝非仅仅是因为沙场埋葬了太多英魂忠骨，更多的还是沙场之上的血腥暴烈，会让很多没有受过完全准备的人从战场上回来就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石家甚至于每一个将门，在对于将要去战场的子弟培养时，都免不了要在这上头进行一番的指引，甚至于即便是真的因为战场而陷入疯狂，各家亦都是有各家的办法来化解，这是只有将门才有的本事，便是自己也不见得能说出个一二，毕竟自己虽是将门子，却走了文途，这种法子对于自己是用不上了，只是对于这位白主簿所言的那个曾经的国子监生，倒也并不算太过麻烦的一件事】
巘这四个部曲，皆是自战场上退下的，亦非将门世家之后，白郎，如今大宋对武人是怎样态度你我皆明，将门能做的只有这些，巘是文臣，亦出身将门，有些话你能说，巘却张不的口，至于那位监生……
【沉默而后怅然】
这在将门之中亦非特例，不过各家皆有办法，白郎若信得过巘，便让他来巘的庄上罢，但……此子不能再归文途了。

“石兄义举，白某在此谢过，明日我便将此生着人送至贵府医治。”
一礼言谢。
“我且先回去安排明日之事，石兄，白某走一步，告辞。”
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