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风暖，初八佛诞，鸟雀占领下我院中未黄的银杏树，冲着窗棂扬眉轻鸣，更有甚者，将金污抖落窗栏，再高昂起头颅嚣张而去。金丝帐下的我蹙眉怒目，因鸟雀扰梦而嗔，若非浴佛之日不动干戈，我必拔去它们亮羽，做成只假鹦鹉，气煞它也。）
（好梦不在，便披衣起身、洗漱簪花，至富察府与明簪一同行往西黄寺。仪姐儿已作人妇，多是与穆卢氏的小格格同行，我二人则于寺外石阶旁最显眼的地儿等候，盼着她第一眼便可寻得。片刻后，明簪遇旧友，往可憩息之地叙话去了，此下则余我一人以待。）
“那你先行，若仪姐先至，我们再去寻你。”

（春雷阵阵，万物惊蛰。晨光熹微，被窗外喜鹊吵醒，推窗去将鸟儿哄走，莫吵醒我夫君安眠，回首浅笑嫣然，娉婷至妆镜前，懒懒的打了两个哈欠，执了雕花象牙梳一下一下拢发。）
（用罢早膳，送夫君出门，这才唤上小枝儿妹妹，乘车往西黄寺去，前两日约了明选明簪妹妹礼佛，二人下了车互相挽着手臂，只一眼便看见立在高处的人，冲她招手，紧了几步。）
选妹妹，等久了吧？

（春树下立着谁家稚儿，粉嫩双颊染上薄灰，正捡起石子儿去与老树新叶相搏。碧空娇云，晴阳软风潜入乌泱泱的人流，怡然中充斥着喧嚷。寺墙之外八旗以候，绿瓦之下是业以待封活佛尊号的喇嘛。我携小扇而立，将全副心思付与顽童，直至仪姐软言及近，方知许久。）
“是，明簪会故友，我一人委实觉得难捱，只望着你早些来，好生补偿我。”
（嗔言挽女藕臂，团扇遥指，正向不远处仍顽强拼搏的幼儿，直将两弯远山缀上些许不解，娇声向仪姐询去。）
“姐姐瞧，我思忖许久，也不知这傻孩子在做什么。”

（我分明瞧清她朝着浓荫蔽日的老树扔石子，脸上的哀怨，眸中的怨忿，表露无遗。听她嗔怪之言，拈着雪帕的柔荑，掩唇发笑。）
那你说如何补偿呢？
（被她挽着藕臂，初八浴佛节，呼图克图大喇嘛下榻西黄寺，寺外皇子、百官及各族僧俗百姓列迎，霎时间佛寺清幽之处，格外的喧闹起来，听她询来，目光打量那小顽童，亦是摇首。）
我也看不出究竟，许是在玩闹什么？

（小扇抵下颚，羽睫似柳丝般垂下，微微思量之际却不知欲求些什么，只将玉扇横亘眼前，显露其上玄机。帛丝透光，隔绢可探其面容，一方小扇上所绣乃是采莲蓬的双胞稚儿，圆润灵动的模样甚是可爱。）
“缺一众小侄子侄女儿喏。”
（螽斯衍庆、瓜瓞延绵，应是阖府均盼的场面。我曾羞于提及女儿心事，却于姊妹相继婚与后抹开了面儿，趣起了她们。肃穆庄严之地，今时权作了喧闹之场，布衣罗绸交辉，均候西黄寺中的宾。）
“临行时鹊鸟将污秽投在了窗上，似是不大好，今日若见受封的转世尊者，说不准儿便破了所谓的污秽不吉。”

（她作沉思状，一颦一笑皆是动人，俄而将轻罗小扇往面前一陈，杏眸睇去，眼波流转，赫然见一对小儿女湖中采莲，藕白的胳膊腿，憨态可掬。闻她趣言，一记眼风收不住，转瞬笑开。）
姐姐我六月才诞下一对麟儿，你这个贪心的，想要多少小侄儿？让嫂嫂们生去。
（婚后三载有余，膝下两子一女，连额娘都说我是个好生养，有福气之人。）
（佛门讲究六根清净，偏偏作了声名地，迎来送往，应付权贵，不知幸与不幸。佛偈有云“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约摸是我这辈俗人，体悟不出罢了。）
你呀，原就是鸟雀污秽罢了，哪有什么不吉利之说？

“明年六月，不如…”
（再来一对。山眉迭笑，未掩住半分悦色，盈门多子嗣，甚好。既是高门珠联璧合，亦是京兆画眉的情谊，许世间大多娇女均是艳羡此般生活的。）
“近日我常遭罚，《昭明文选》已不知抄阅几回，这会儿豆大的风声，我都可觉出危机。”
（小阁案前列《昭明文选》60卷，为额涅所赐，一经叛逆，卷卷具抄。时候一久，便是名录排序都以烂熟于心，再难忘之。此月余错漏频频，偷尝琼浆玉液沾上酒气，亦或未经允许擅自离府，均是我一一奉上的罪状。）
“如此应恳求九天诸佛，护佑小女，免遭诘问。”

嗯？
（凤眸一凛，寒光摄人，这丫头说话越发没有边际，俗话说多子多福气，可也不是这么个多法。）
我看呀，你被罚的轻了。
（姊妹有些时日未见，见着面俱是趣笑玩闹，自家妹妹熟其秉性，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拘束着规矩，念书习礼，怕是片刻也难安分，原是罚怕了，忍不住嗤笑。）
平时不用功，临时抱佛脚何用？神佛若有知，也不会惯着你懒惰之心。

“神爱世人，必也爱着小选。”
（水眸映起波光，遥遥探向九天阙宇，只螓首扬起那一刻，便遭金乌之辉刺中，生生将我辩驳之言燃烧，燃的灰烬丛生，经风一袭就散了，了无光影。）
“罢，小金乌不爱我。”
（兀自一声几不可闻的短叹，佯装出无限叹惋的模样，打金丝小囊中抹出了三只一模一样的小金龟，均是仿着我所豢养的那只小乌龟做的。）
“现下先讨好侄儿们，若是将来小姑姑的日子不好过，便投之以小金龟，报姑姑以大金龟。”

小选是懒人，神佛弃之。
（玩笑罢，抬眸看她，呆呆的望着空中炙烤的金乌，一并看去，柔荑挡住眸眼，指缝间漏下几丝金光，明晃耀眼。听她嘀咕一句，含糊不清，不知说些什么。）
（诧异时，她自荷包中摸出三只小金龟，连沟壑延绵的龟壳，都雕刻入微，十分精巧玲珑，我见了也喜欢。）
我看呀小选读书读痴傻了，明明是姨姨，怎成了姑姑……
（远处幽林传出浑厚低沉的钟声，令人肃然，皆是寂寂无声，抬首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