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那是人群最是喧闹的一处，妖童媛女，商贾往来，每个人都像是在热切得寻觅着什么，衬得漫无目的的那一个，分外凄凉。我本不愿凑这热闹，螺钿紫檀却不争气，偏生在这日断了定弦。也不知是正月懈怠鲜于拨弄，还是怪这天干物燥——别无他法，将将出了门去。】
【隆冬的积雪，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好像只需凛风卯足了劲儿恣意鼓捣一阵，于是山与径、与峰、与渊，顷刻之间，浑然一白。唯有零星几个脚印，突兀地打破满目素色。自车马稠密的集市为始，歪歪斜斜绵延登云。我支竹伞一柄，厚重的伞面绘着一池锦鲤，二尾一簇、三尾一群，那是冰霰之下久违的生机。真是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雪了，分明天还亮堂着，不见黑云低垂浓重的煞气，偏偏飞雪绵密而下，像是倔强地睁着眼，而泪水却已簌簌落下。悲伤都掩在了心底么，我略略抬起头来，那是看不透的天光，藏了多少秘密。】
小印，随我进去。
【我将目光落定在一家舶来品铺前，确切的说，当风雪呼啸袭来，应是懒得亟亟挪步的自个儿，别无选择地被困在了这里。】
可真冷啊。

【天色稍稍沉，然这样的稍稍沉，在旁人眼中已然是日落西山——可放灯了。这诚然是个放灯的信号，天地朦朦间，只有这一处是亮亮堂堂的，格外夺目。】
【我好似与人相约了一道瞧灯，只是临了临了，又偏偏谁也寻不着。便放了小丫头们去，寻人也好、玩闹也好，并不拘束着她们了。】
……省的要埋怨我。【偷偷与嬷嬷如是抱怨。】
【于是只我一个，带了一位老老实实的嬷嬷，买了一盏子荷花灯来。】

【以往，我总怕路过棺材铺子，甭管家里头老人家，如何默念着升官发财——那种不添丝毫色彩的萧瑟，都是叫人窒息的。而如今，比之生命往来最后的尊严，西洋人的古怪铺子，又是另外一种肃穆。】
【我连脚步也谨慎了，迈得很小心，不敢发出丁点儿多余的声响。游离的目光停留在座钟即将归零的指针上，一瞬的迟疑，便又亟亟瞥了开去。雪落得悄无声息，唯有枝头躲懒的鸟儿，叽叽喳喳碎念个不停。那不是我中意的曲调，精致绕了开去。面前是高高的八宝柜，不伦不类地搁着几件西洋物什，我大多叫不出名字，倒也无妨。】
这是什么？
【眸光在那食盒大小的金属匣上停驻，乍看并不起眼，而旁侧突起的旋钮，却像是暗藏机关。转瞬又望向边儿上那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得觉得她能答上来，不似我这般孤陋寡闻。】

【这样的灯须得夜色四合的时候才好去放，不为什么，只是我嫌这会子尚且太亮，而手中的花灯太过粗糙，无法在夜色的遮掩里以假乱真。便只让嬷嬷端着拿着——自去庙会的旁处瞧看。】
【如今人已然少了、且少了许多许多，大家伙儿都一股脑的去瞧了灯会，庙会便显得有些阑珊。未知有人要问我一问的，稍稍一怔。】
什么？
【便又问了。】那是什么？【将她的话儿也重复了一回。】

【正月的风，恣意撩拨着层云，光线忽明忽暗，烘托着不可言说的神秘感，入耳的唯有座钟滴答滴答的奏鸣，那是一座小半人高的珐琅钟，优雅的弧度勾勒着奇异的顶尖。拘于其中的一只翠羽小雀，尖尖的喙衔着一颗娇嫩欲滴的樱桃果儿，只是日复一日不可下咽——实在太过折磨。】
不晓得。
【是应答，更是自嘲。将脖颈伸得老长，试图寻觅着店家的方向，将人召至跟前解惑。奈何四顾皆不见影，唯有另寻他法。】
我去瞧瞧。
【不知为何哑起嗓来，显得很是鬼鬼祟祟。战兢伸了柔荑，将那木盒子徐徐展开——没有什么惊喜可言，又是一只鸟。只是不同于拘于座钟之上收敛神情的那只，它展翅却未能高飞，委实可怜得多。我将暗轴一旋，鸟儿便跟着转起圈来，翅羽忽上忽下地拍弄，曲音曼妙。】

【我才说了话，方才瞧清楚这是哪一位小格格，方才正问了我的话，却叫我无故的反问了一遭——实在是她问的突兀极了，我一时没有准备，瞧也未瞧，只顾问了“是什么”。】
【那其实也不是什么，只是我答不上来，便也一道儿与她去瞧看。我大胆一些，且不怕碰坏了，将那鸟儿左右一碰，翅膀也是张不开的——才这样想，便见那翅膀扑棱扑棱的动上了，煞有其事的答她。】
我晓得了，这是个西洋玩意儿，叫“音乐盒”

【音乐盒？天籁之音自此中来，岂还需我纤纤十指拨弄琴弦。远山一颦，似是不屑，少不了嘟哝几句。】
那它唱的又是什么曲？
【旋律极简朗朗上口，只是翻来覆去那么几个音，长此以往，便又觉得乏味至极。我是一个急没有耐性的人，在揭开木匣神秘面纱的那一刻，所有好奇心都已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剩下的，便是些鸡蛋里挑骨头的苛责，只觉得未曾尽善尽美，因而不必收入囊中。】
【这近乎于吝啬的坏习惯，委实替我省下不少银子，取而代之的，必是事后的失落怅惘，或许该笃定些……而错过了，自然也只能错过。】
【无妨，以后的事儿，现下又何必记挂呢。将目光悄然掠过，落定于她一盏花灯，漫不经心打趣一句，只是顽笑罢了。】
若说能将它按在花灯上，倒是有些意思。今年虽说不曾见着，来年——合该翻新了。

【什么曲儿？这倒叫我为难——我又并不是一个喜爱听曲儿的，自然不知这旮旯角落里的“音乐盒”又放的是什么曲调，只好将就着听了一听，并未有什么端倪，斟酌道。】
或许是个西洋曲儿，旁人都没听过的，你没听过，我也没听过
【以此为借口，好似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儿才应当是正经道理，又听她说的什么“按在花灯上”，扑哧一笑，质问她。】
那倘若太重了，花灯挂不上梁下可怎么办？

【我惧花火非此一日，此类烛心灯更是一窍不通。这边将将启了话茬，遂叫她轻巧拒了，于是方知此事不易，非我三言两语，便可拓它一条康庄大道来。】
那只能搁着窗台上了。哪只猫儿蹒跚而过，正好顺势给掳了去，做了宝贝儿来顽。
【玩笑话一句带过，旋即又将眉眼一垂，兀自摆弄起身前的一挂怀表来。】
左不过是应应景，谁也不会计较这个。
【姊姊送我的小橘灯，彼时也珍爱有加。只是橘皮生脆，经它风吹日晒，未久便已没了形状。因为这，自然狠狠哭了一场。再而后，便忘却了，新的玩物接踵而来，所为相守相伴的情分，又值几个钱呢。】

猫儿可不稀罕玩儿这个
【我养了一只猫，周身是白的，一双瞳孔偏偏两色，一只绿，一只又如宝石一般的蓝，它素来便是懒洋洋的，有事无事都趴在我的脚底下，轻易不肯走动。】
它们最爱安静，倘若是一声不吭的，反倒叫它们喜欢，这吵吵闹闹的放着西洋音乐——或许它们嫌吵，一爪子打翻了，顷刻便能让它坏在墙角根儿里
【这样一说，倒像是就在眼前一般，便笑了一回，掏银子来。】我买了送你——家里养着猫儿，不好叫它轻易砸坏了，岂不是可惜？
【且当萍水相逢的一件小玩意儿，而此刻暮色四合，桥头的灯亮透了。观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