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阿因昨日受了先生夸奖，直到今早在额娘处用膳仍得意扬扬，一碗豆腐羹，仰着颈儿似乎要灌进鼻子里去，额娘却也跟着高兴，还准他今日带我出府，至此，我便也要作势拿起那碗羹，仰着脸喝）
（准备了半日，待他习完今日课业，这才坐上马车，不消片刻，就是金乌正空，万事也都往后推一推，先祭五脏。此处酒楼，早有名声冠京，费扬阿又说约了一友，让我要乖乖叫一声哥哥。想了想，若不是那总爱捉弄我的近章，也使得）
（入三楼天字间，他那位好友却还未到，点过菜色，凭栏方瞧一眼，正好见着鄂卓府上的孟魏哥哥，两相对，他却只叫费扬阿去，说有要事相商。便也只剩我一人，在雅间里头等着他归）

【手里停了剑，势头还在，章法却乱。随意罐一口粥，因少了一股怪异的咸味，显得意兴阑珊。刃归鞘，只剩意秋，昨夜流云翻滚，云卷舒适，难得的好夜，我却被一颗珠子搅和的无法入睡，跟随着那咸味，怎么也挥之不去。这珠非镶冠，非禀带，更非鎏瓶，是包裹在糯米团里，随芝麻草莓这些东西一起随意流出，而后倾光满室，颇有些春光乍泄的意味。犹如此，眼前才逐渐清晰了像，分明是费扬阿身后躲躲闪闪那个白团圆脸。】
【酒楼牌坊下刻意缓了脚步，自嘲一笑，今日的约由我兴邀，费扬阿甩来莫名其妙的眼神——我从不吃河鱼，却偏至万千选择于脑后，于家学知乎的时辰齐聚，只为他随意一句：我妹爱吃鱼。】

（一人独坐，百无聊赖，将眼前的一盏茶吹得温凉，又换另一盏来吹。费扬阿不曾归来，连菜也仅仅上了三道凉碟。捏了一根筷，将一盘凉拌木耳分成两堆，又从左手边的盘中夹了一块卤牛肉，放在正当中）
（摆盘正得了些趣味，忽听门响，正了身子，抬眼顺声看去，却不是费扬阿。这一位，好似也有几分眼熟的，却不知哪里见过，但又分明记得是见过，只一时称不出。将那根筷子放下，碟中菜是顾不得遮掩的，轻声先问）
你便是同费扬阿约好的？

【泗水柚木镶金，匾上斗大的招牌，我用空洞无业的目光看去，像透过了字，直钉在墙上。嘴角一扯一扯的动，想象了一遍所有我会的笑容。谦入内道一声安好？状无意只与费扬阿勾肩搭背？在迈入二楼雅间的一瞬，终于耷下了脸。】
【用肆意伪装笑容无谓，将人玩弄鼓掌之上，不谓阴谋，还是阳论，我只爱控制的那一刹那。这一点，衔草而生时我就有了觉悟，十年未变。如此踟蹰不前，这绝不是我克穆楚越泽的做派。】
【终于还是看到如昨夜明珠般的眼光，一时有些晃眼，别开目光，稳稳落座。这时才知想那么多全是徒劳，如今只有淡水一句】
木耳拌牛肉，还能吃？

（他并未答我，但步子却应声，落座在我左手侧，这儿原是费扬阿的位子。屋中无旁人，自然要看桌上这几道，小脸儿有些微红，但却不肯认）
木耳还是木耳，牛肉还是牛肉，你看这块卤牛肉，肯定偷着乐呢，从没有别的卤牛肉像他一样，被放在木耳中间（拿起筷子，又添根红椒在旁）这样便更好看啦
（实则黑黑红红的一盘，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待小二开始上菜，便悄悄将那盘往自己这边儿拉，见佳肴道道而上，恰是全鱼宴，最合我心意，只不过费扬阿迟迟不来，两根筷子在手里捏着，嘟囔了一句）
也不知什么事这样要紧，你方才在外头可有看见他，待会儿这菜都要凉了
（目光向投，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夹起鱼腹上最嫩的一块，立时口齿生津，声儿又带上呜咽）不然你去找找他吧？

【任她摆弄一盘牛肉，看的专注，无端就想起那碗咸甜掺半的羹粥。我需要一室静谧，费扬阿又岂能在旁边碍事？】你哥让我看着你好好吃饭。
【所以腰间的羊脂佩不翼而飞，或许是换了他觊觎已久的箭蔟，又或已遗落在一页页野史佳人中。这块玉死得其所。】这么在乎你哥？他饿不着。【他是她胞兄，一切当然，但我不管。忽略怪异且带刻薄的语调，我要身旁透粉的白团全身心投入这午后的荏苒中，应付也好，畏惧也罢，我要她有深入侵髓的印象，这是她小荷露尖的开始。】
【鱼腹上缺了个洞，白骨森森，汤汁流入四骸，散发着一股无处可避的腥臭。胃里一阵翻动，苦参浓茶灌下，才堪堪装出无比享受的模样。】
这家的鱼还真不错。

（之所以跟费扬阿来此，还特意让他坐左侧，此刻又想劳他去寻人，倒不是担忧费扬阿未赶上这一桌全鱼宴，其中缘由，尚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难道去其他酒楼吃了？还有哪里更好吃些吗？
（眼巴巴见他吃完那块鱼肉，再听一夸，转看满桌佳肴，鲈鱼三献、蕃茄鱼片、鸳鸯鱼卷、荷包鲤鱼、煎焖白鱼、清蒸鲈鱼、剁椒鱼头、煎炸小黄鱼…更觉腹中空空，捏着筷子，只不肯落，犹豫着问）
这里哪一道，鱼刺少些？

【这一口鱼咽的费力，或者说丝毫未察觉的它是什么味道的，只用疾如旋踵的速度将它送入五脏庙，至于成了谁的祭品祀榖，我尚且无暇去顾及，全副心思都被侧首琇凳上那半高的人所吸引了，胡乱应些话语。】恩，不是，没有这好吃。
【小元宵……我在心里这么叫她。她确实还太小了，身量未足，稚气未脱，别说豆蔻及笄，连金钗之年都算不上，也好，除了费扬阿，我可以慢慢陪她长大。】
【窗外的光偏打着旋掺着灰尘落在她灵动的鼻翼，随闭翳睫羽，更衬出瓷白的胖脸，一咽一咽的喉头，这是馋了。我几乎要在桌下要握紧拳，才能堪堪忍住不去捏她脸蛋的冲动。】
【桌上摆满了宴，每道菜都以鱼为材，越发加重了浓腥。我却发现了不得了的趣事，我吃一口，她就会微长着小嘴盯着看，再咕咚一口口水。不自然的，又挂满了春风如意的笑】没有刺少的，全都是小刺，一不注意就得卡住。

（最近的是那道剁椒鱼头，顶上铺一层，红青色的尖椒被切成小指甲盖的大小，再底下便是剁的碎碎的五彩椒，辣味很浓，将馋意勾到劲足）
（小臂微抬，往鱼头下方夹，依稀记得琮琤曾告诉我的，越近鱼头，刺便少些。轻轻拨开剁椒馅儿，才露出一块嫩白鱼肉，后话皆进耳，又顿住，咬了咬唇）
（说来实在有些缘故在前，前年里吃鱼，因被刺卡住，吞了几个饭团子，喝了半壶的陈醋，都不顶用，还是最后哭的噎过气，猛喝下水，才将将平安。自那以后，若没人剔刺，总不敢吃鱼。但好在身旁总有费扬阿，再不济扶苏也总是在的，哲王府中还有许多剔刺的好手，只可惜，现都不在）
（心中颇恼，手中捏筷使了些力，一错劲竟掉了下去，砸在桌台上，更是有些沮意，闷闷）那我不吃了，你多吃些吧

【回身撑臂推开背后的棂窗，薄风不劲，也可吹散些鱼醒，这才能注意到尖椒的香。像终于开打任督，有七情六欲的味道可供人开凿。】
【侧边直直伸出筷子，鱼头的腮尾被挑起一块，华容道下，却终究被我的话拦住去路。挑眉居高临下，她唇上留下清晰的一道印，看来辣不是障，刺才是症结。】怎么不吃？【我惯爱明知故问。】
【筷子跳了三下崩落在地，本就是束缚，跌落自不会去捡，小丫头，乖乖的依赖于我难道不是最好的吗？我是真爱看她嘟嘴郁闷的模样。】鱼补脑，我给你剔刺补补，省的被人说筷子都拿不稳。

（自小长在白玉为堂金作马的王府中，又因着打小羸弱，本万事皆没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只不过我又见过市井之中，红尘烟火里那卖糖葫芦的阿婶与吹糖人的阿叔如何为着一枚铜钱，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口舌官司，那般热闹，是王府不曾有的，远若江湖，让人又凭空生出些意气来）
（也正是这点子意气，藏在小小人儿的耳后，或许有人来摸一摸，便能知晓——善善心中，住了一个江湖。在这个江湖里，过去的丢脸事，是不能拿来说的，不会吃鱼，也是不能说的）
（他说要替我剔刺，眼中沮意立时便消了，又从筷筒中抽出一双赶紧竹筷，双手奉他，开眉青山弯，也不计较他说的什么，待他接过筷子，手指点了几道菜）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想吃
（言罢还有些赧气，为他倒一盏清茶，又吹了两口，好让它温些，正好入口）你替我剔鱼，便和费扬阿一样，我也可以叫你一声哥哥

【若早知令人赏心悦目的泫然欲泣会消散的这样快，我决计不肯如此轻易的缴械投降，她的沮丧就这样明明白白转移在我心头。小小的人，嘟脸像皱了皮的糯米包子，忽然间就稇载了所有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倏忽扼腕，倘若换做另一人在我面前肆意恣然，或许等待的只有两相生厌。】
【后悔吗？可她忽然高兴了，眼中又复现了光彩，因我一句承诺。就如那夜的明珠一般，藏在层层糯软之下，有股草莓的香甜。不后悔，我要快些动起来，把一条条面目可憎插满尖刺的鱼，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好。【可我又只能稳着动作，别让这小人儿瞧出些许殷勤的端倪，再不忘本性的缀上一个斜眼凉语】小心越吃越胖。
【她笑的那样甜，像含苞的嫣然。再长大几岁会是什么样？我不敢想，因为我只是她口里陌生的帮忙挑刺的人】叫越泽哥哥。记着，越泽。

（我于吃食上，很有些讲究，春水煎茶，夏荷入菜，我都肯好好地下一番功夫去琢磨，只在剔鱼刺这一项上，打了退堂鼓。鱼肉绵软细腻，小小刺儿裹在其中，除却鱼脊上一条大刺，其余的，皆是鱼儿对食客最后无声的抗议）
（乖乖坐在他身旁，侧首瞧着他将袖口略挽一挽，仔细得替我将小小的鱼刺一根根打雪白的鱼肉中找出，也是这时，才好好看清了他的脸）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支颐向他，从他如刻面容到碗中雪白，忍不住又喉间一动，拿筷子从他的碗中夹一块，先入口，再卖乖）越泽哥哥你是替我剔刺的人当中，最好看的一个啦，刺剔的也好，若是以后费扬阿不肯替我剔，我便找你去，咱们两一块儿吃饭。我知道许多好吃的，都可以同你一块儿吃，好不好？

【就如此心甘情愿的当了为她挑鱼刺的人，对，只为她。将鱼肉一块一块垒在碗中的时候，我甚至不愿转头，只细听筷碗相碰而后大快朵颐，因我知道有一道小小的影子与我的重合在一起，在午后的溯阳中叠成一道漫长的光影，落与屏弼。所以我用埋头的专注，换再长久一点，享受这样亲近，享受她弥香的温热全都悄无声息扑在脸畔。】
还吃？
【被人依赖、期望、信任，这种感觉很陌生。我不喜别人与我亲近，额娘亦如此。她在依长宠小的开端里，就奠定了我们的关系。所以当再一根鱼刺抽落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这将是个全新的开始。】
不好，那岂不是次次你吃我看着，还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