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歌
【1】
刚刚踏入这个地方永乐就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陈年稻草和那些生在里面死在里面的小动物们一起在每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安静地腐烂着，霉菌仿佛在以清晰可闻的声音扩张着自己的地盘。
每一件腐朽的事物都在悄悄告诉来者这里已经废弃很久了。
几个月，几十年，一个世纪，或者更久，谁知道呢。
“这儿环境不怎么样。”原本一直并肩行走的两人因为永乐的略微迟疑而变为了一前一后，走在前面的金发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永乐耸耸肩，开口说道。
“嗯……很久没有人来了。不过这边的安保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金发少年显然也受不了这里的气味，瓮声瓮气地回答道。比起他的顶头上司，这位显然要好相处的多。
“嗯。”永乐点点头。
他即将要对付的显然不是一个善茬。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住进伯伦希尔帝国里最臭名昭著的监狱的——很难说是被关进这座监狱里的那些罪犯更有名一些还是这座监狱本身更恶名远扬。一年又一年，那些真实的血、罪恶和诸如此类的阴暗东西跟着这座监狱一同在时间的角落里风化腐朽，而从里面流传出来的那些有关幽灵恶鬼的故事却仍然是伯伦希尔的恐怖小说家们最喜欢的素材之一。
当这座监狱被宣布弃用的时候，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广大的犯罪分子们差点没有聚集在一起搞一个年度狂欢。
永乐小时候就听说过关于这座古老地牢的种种传说，这座地牢和休伯利安党人并称伯伦希尔的两大幽灵。
正在回忆的永乐被一阵淡淡的气味打断了思路。
很淡，几乎快要被这里的霉味掩盖住了，但出于职业素养他还是立刻捕捉到了那若有若无的气息。
铁锈味，更准确地来说是，血腥味。
再往里走，气味就已经浓烈到千真万确了。他眯了眯眼。这可不是那些干涸的暗红色固体能发出来的气息，他更相信这是他即将要见到的人身上的伤口。伤得这么重，难怪启明以一种催命的态度要求自己立刻马上推掉手头的所有事情赶过来，甚至还让启明最得力的助手过来协助。
要是死掉的话，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想到这种追捕过程中被称为魔鬼而现在却成为保护动物的存在，永乐不知道该不该笑一笑。上头的通知、上头的通知，永远都是让人头痛不已。不过他从来都服从。跟上头作对几乎就是跟整个伯伦希尔作对，以老好人原则为底线的永乐和任何普通人一样想要正常地活下去。
就像是……边境那样。对。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没再想别的东西，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脚下的路。
然后他撞到了人。
原来是走在前面的小金毛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他身上。他抬起头，越过小金毛的头顶看了
过去，几乎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色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红色的。浑浊的。一片一片弥散开的。痕迹。
像是被魔鬼的画师随手涂抹开的颜料一般，几近干涸。
地上躺着一个人。没有穿囚服，大概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粘在了皮肤上，恐怕需要剪刀才能将其分离。
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给他的第一感觉是黑色的鸟，渡鸦，那种很多年前会在这座地牢上盘旋着的、拥有闪亮的黑色羽毛的鸟儿。青年匍匐在地上，保持着一种蜷缩的姿态，或许是出于本能的自卫动作，然而牵动了伤口只得做出这样的姿势意思一下。
“我记得，”他偏了偏头看向极光，后者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景象，脸上的神情只有震惊，“伯伦希尔已经没有酷刑了。”
“是的……”即使在这种污浊的空气中深呼吸并非明智之举，极光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抽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地
说，“但是他是……”
“一个休伯利安党人。”

感觉自己一放假就变成了一个寂寞的空巢老人（其实有很多作业但是目前不太想做）
刷新一下存在感吧

说实话……我第一想到的是叶挺的《囚歌》

顶顶

【2】
闻言，永乐的脸色也略微变了变。传说中的休伯利安党人，活跃在伯伦希尔里的城市幽灵。说实在的，他们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恐怖分子组织，甚至其中的很多成员在平时还有自己的工作和日常的生活。然而，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几乎是多面手，拥有两重以上的身份。
肆意放出黑镜头的摄影师、将机密文件公之于众的黑客、报道不应该被关注的案件的记者……他们创造出来的恐怖事件，几乎每一次都能让伯伦希尔举国震惊。
不过，在发生这些恐怖事件之前，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安安分分的社会一员。
如果一定要说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么，他们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天才。
为何会有大量人才加入这个灰色组织、变为人人避之不及的恐怖存在，还是一个谜。
而这一个……
“他是一个小学音乐老师。”极光大概也想到了关于休伯利安党人的那些说法，低下头翻了翻手上的档案，“很受欢迎。”
小学音乐老师。永乐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青年的手。
虽然这双手因为之前捂过伤口而被血染成了深红色，但还是能看出它骨节分明，洗干净以后应该是一双非常好看的手才对。
地上躺着的人大概是感觉有人来了，费力地喘息着，呼吸时有泡沫破裂时的轻微“嘶嘶”声。
永乐皱了皱眉头，在那人身边蹲下，从随身携带的医疗箱里翻出了口罩，熟练地戴上。消毒口罩特有的微苦味让他的头脑稍微清晰了一些。他带上手套，刚刚打算将那个人翻过来，可是他的手指触碰到对方肩膀的瞬间，地上躺着的人却猛地反手捉住了他的小臂，这个动作大概撕裂了对方的伤口，原本应该很利索的反击变得有些迟钝——
事实上，就算是不迟钝，永乐也完全可以躲过。
永乐面无表情地反扭住对方的胳膊，原本就躺在地上的人丝毫没有优势，只得借用肩膀一顶将永乐的力道化解，自己却也没有多好受，忍着疼以手肘撞了过去，借力将手臂从永乐手中挣脱，猛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便没了所有力气，靠着墙更加用力地喘息着。
永乐原本就没打算和他好好打一架，此时只是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轻轻蹲下，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我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是来审讯你的。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哪有身手这么好的医生？”青年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轻笑了两声，擦了擦嘴角的血沫。
“也没有身手这么好的小学音乐老师。”永乐不客气地反击。
“切，等我好了我们再打一架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提打架。倒像是个小孩子。永乐皱了皱眉：“等你好了再说。你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青年几乎是在用唱的口吻，“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你要是刚才不反抗，就会好一点。”
“不反抗吗？”青年忽然冷笑了一声，眯起幽黑的眼瞳冷冷地打量着永乐——然而这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仅仅只停留了一瞬，他的眼中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情绪，“医生，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只要不反抗，就会好一点，对吗？”他仰起头，眼神很是睥睨，像是一个叛逆期的孩子——骄傲而神气活现的、不可一世的孩子。
永乐忽然觉得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漠然地说：“我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医生，你可以叫我永乐。”
“灰羽。”青年语气轻快地说道，“那么，快来救我吧，医生。”

决定在上学之前把所有的存稿都发出来
对，明天开学
我们八月见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3】
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天气已经擦黑了。极光刚刚踏出地牢就开始深呼吸，似乎是打算将今天白天吸入的所有污浊之气全都更新成新鲜空气——他跟着启明的时候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
永乐则思考着。
灰羽伤得很重，皮肤擦伤、多处软组织挫伤、断了三根肋骨、几处枪伤，虽然说这些伤口他都能处理——严重的、需要安排手术的那些，他没有必要去管。组织安排他来治疗灰羽并不是需要把灰羽治好、让灰羽供职的那所小学感恩戴德再给他送一面“妙手回春”的锦旗的。说实在的，组织不过是需要灰羽活着而已，至于活得好不好还另说。
“没想到这次又是一个休伯利安党人……”极光将手臂垫在头后面，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永乐说话，“要是能问出小蓝他们的事情就好了。”
休伯利安党人……上一次他见到一个标准意义上的休伯利安党人还是两三年前，不过那次那个休伯利安党人的出现可并不是什么好事，伯伦希尔帝国损失了一名办事能力出众的特别办事员——和他的身份差不多，不过那家伙是个信息技术领域的天才，叫小蓝，和极光的关系不错。
“嗯。”永乐点点头，听到手机提示音，看了一眼屏幕，“启明让你赶快回去，他说你没有回他消息。”末了，又补上一句，“他现在好像有点不耐烦。”
极光“啊”了一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先前在地牢里没有信号，此时之前没有收到的消息一条一条地提示出来，“嘀嘀嘀”接连不断响了好久。第一条消息来的时间是三小时前，问他们还有多久。
“啊——糟了糟了，明总他说有事……坏了，永乐前辈我先走了！”极光可怜兮兮地把手机放回兜里，边跑边往后喊——要知道这里到最近的交通站点要走将近半小时。
永乐在他身后朝他挥挥手算是道别。
说到小蓝的事情……永乐拾起刚刚被打断的思路。
虽然事情都过去好久了，休伯利安幽灵给伯伦希尔帝国留下的心理阴影仍是深刻的。也因此总部会派他来——老好人永乐是个出了名的懒散的人，如果说谁最不可能成为休伯利安党人，那永乐会成为首选。
休伯利安党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他其实不是很明白。
然后他就想到了灰羽的眼睛。说实在的，灰羽的眼睛很好看，鸦羽一般，也散发着阳光下的鸦羽的色泽。
【“只要不反抗，就会好一点，对吗？”】
他还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冲动。鲁莽。没头脑。热血到只能感动自己。
这些形容词和短句跟永乐不搭边。
他停下来看了看头顶的天空，云层很低，几乎快要压到他身上。太阳毫不留情地收起了自己的光芒，悲悯的云朵只能任沉重的心思将自己压得从苍穹中滑落。
伯伦希尔帝国到底还能存在多久。有些时候他也会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压迫、剥削、阶级冲突、隐瞒事实和真相。
这一切的一切。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能看见一个小学音乐老师躺在他的面前，原本应该在钢琴键上跳跃的手指不得不捂住自己身上的伤口，而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将灰羽救好。再然后呢？再然后灰羽会被送进审讯室，当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灰羽又会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状态。
就像……他突然想起，小蓝也有一双保养得很好的、非常好看的手，一双应该在键盘上翻飞舞动的手。
但是这一次，他握紧了医药箱的把手。
这一次，不会是这个结局。

“你可以关住一只鸟儿，但你不能制止他渴望天空。”
【4】
永乐再次见到灰羽的时候，后者的精神头要好了很多，如果不是身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他几乎可以说是身轻如燕——现在只能算一只有点臃肿的燕子。
牢房里的环境好了一些，显然是有人打扫过了，血迹也已经被擦干净了。为灰羽准备的床上床单是洁白、干净的，灰羽身上也穿着新换的囚服。因为没想到这次的抓捕对象并不是想象中的五短身材或者彪形大汉，所以这件囚服的尺码有点大——小尺码的又太短了——即使灰羽身上缠着纱布，也不是很合身，他人可以在里面咣当，总觉得如果有风吹进来，衣服就可以打转。
“医生，你技术还不错~”灰羽一看到他就朝他挥挥手，笑眯眯地说。
“你这么说会让人误会。”永乐淡淡地回了一句，将医疗箱放到桌上——墙壁突出来的一个平台，和墙壁是一体的，在其中的囚徒不可能把它变为凶器。
灰羽愣了片刻神，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笑得更厉害了：“你想要别人怎么误会呢，医生？”然后又坐直，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好像没有别人~”
永乐拿药剂的手悬在半空，思索着怎么回答这句话。组织倒是挺放心他的身手，他也要求治疗过程中不要有别人在附近，“会影响到治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搞得很多不知情的人乍一听这句话会以为他要在治疗过程中下什么毒手。
“你就不怕我趁你不备跑掉吗？小说里面都是这么写的哦。”灰羽乐得自在地看着永乐在一旁准备药物，“如果可以跑掉的话我稍微牺牲一点也没什么。”
永乐沉默着走过来，灰羽仰着头，翘了翘嘴角：“真要怎么我啊？”
白大褂的特别办事员手上还端着消毒用的酒精和棉球——没有助手还真有点麻烦，但组织在这方面没怎么上心，听到这句话，额角抽了抽：“把衣服脱下来。”看到对方一脸震惊略带一点不情愿，永乐才补充了一句：“我换药。”
……
灰羽看着永乐娴熟地把自己身上的纱布一圈一圈地揭下来，检查着纱布上的血迹，眉头拧得有些紧。他知道对方现在是在专注手上的事情，也就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很愉快地哼着一段轻快的旋律。
“什么歌？”永乐没有抬头，只是突然开口问。
“这首吗？我自己随口编的，改的旋律是以前经常弹给孩子们的钢琴曲。我管这个叫《囚歌》。”灰羽轻快地说，然后又略微变了变脸色，“医生，你下手轻一点，痛。”
连囚歌都想好了么……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在里面养老送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果你要是把我治好了的话，我肯定就要被压到审讯室去了，所以你要稍微不那么尽职尽业一点也不错……”灰羽突然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缓慢，“不过，你可是伯伦希尔帝国的一员，我就不指望你不尽职尽业了。”
伯伦希尔帝国的一员，不可能不尽职尽业。
“看来只有我自己想办法跑掉了。”永乐处理完他肩上和胸前的伤口，灰羽便抬起手，看了看有些时间没有修剪而略微有些长了的指甲，“一有机会的话我就会跑掉的，医生。”
“这么想出去吗？”永乐忍不住问，“有女朋友在等你么？”
“想出去。”灰羽承认道，“不过我可没有女朋友，我甚至连家人都没有。”他眼珠一转，“你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医生。你也问不出什么的，我没有什么情报告诉你。想出去只是因为外面是自由的世界。”
“你知道吗，医生？像你这样活得很乏味的人是体会不到自由的感受的——那就好像是风掠过鸟羽时的感受。你可以关住一只鸟儿，但你不可以制止他渴望天空。”灰羽张开双臂，不过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安分了一些。
活得很乏味吗？
永乐的确不是那种热爱寻求刺激的人。
看到永乐沉思的神情，灰羽也大概明白他的确猜中了永乐的生活方式——毕竟话这么少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乏味的
人。然后他眼睛亮了亮：“医生，你要是想让自己的生活不那么乏味的话，你就协助我逃跑吧！一定很刺激的。”
这次永乐没有答话，只是手上的力道大了很多，痛得灰羽呲牙咧嘴。

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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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pup！

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