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寻药已有些年岁。
已是少年的模样,一张分明的脸上尚携着未脱的稚气,总让庄周不由得回想起自由的的过往。
若是早上十年百年与他相遇,指不定能一同背着书箱求学,在墨香萦鼻的学堂里互看一眼彼此的文章。甚至他打起瞌睡被扁鹊叫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了在最好的年轻岁里,错失了一个相遇的好机会。
罢了罢了,既然上天如此安排,他遵从就是了。
“我听人说,长生的秘诀是无欲无求,”扁鹊择掉手中草药的叶子,用指腹捻出一小片绿色,清香附在手指上,“贤者,如何才能无欲无求?”
一旁的庄周赤足盘膝而坐,手中所持的细长鱼竿粗制滥造,一动不动,似乎是持竿人已经睡着。
他没有回答扁鹊。低垂的鱼竿另一头,始终没有鱼儿上钩。
如果贤者快乐是因为没有欲求,他才选择无欲无求。
若是抓住心中的欲望才能使他快乐,“那我想选择不放过任何想要的。”
少年扁鹊望着平静的湖面,上面倒映出庄周的影子,也在看着他,然后将目光收了回去。
庄周闭上双眼,脑海内尽是男孩闯入他的山谷、又向着躲在树后的他喊道来寻药铲的那日,他开始有些不确定是梦还是现实。
许是活的时间太长太久,连有时夜里听见风声穿林,也会以为是有人来访。
他常梦着少年,梦着青年人,背负又大又重的药筐,来探望一探望生了白发的他。
可是他知道,那都是梦。
一个无爱无恨无所盼无所求的贤者,他是不会老的,只会在期待着这小家伙成长的路上,惊觉自己将永远保持着此刻的容貌,眼看着对方先一步老去。
直到有一天,或许几十年,又或许几年,那位使他分不清楚也看不明白的扁鹊,会先白了头,并以某一日某一时辰为终点,再也不会出现。
那他呢?
会对下一位迷途者问道:“你掉的是这把金色的毛笔还是银色的毛笔?”
他想笑,又顿住了,收竿回答他:我并非无欲无求。
“那贤者想要什么?”
他一时答不上来。他想要什么呢?是眼前人的拜访与陪伴还是眼前人本身。
他从未想过这等问题,也不敢去想。
“贤者想要的无非是自由平和,是万物安好。贤者心在大千世界,”扁鹊拉住他,“我做不到。我想要贤者。”
像是山风吹进胸膛,一根银针刺入膻中。
人人称他是贤者,他却知道,人就是人,他不是神明,心中燃起的欲望只是一颗小火种,也足以焚尽山头。
二人常一同垂钓,一同在溪畔挑选最为圆滑的石子,丢去打个水漂。他曾试探地问过,将来的某日,有了心上人,何如?
庄周答,送些她喜欢的。
可是那人啊,他无欲无求,好似什么也不想要。
他只好收起了对世俗的不屑,也装作喜爱暖事的样子讲。
庄周笑着摸摸扁鹊的头:“小家伙,话可不能乱说。”
梦中的青年始终是平静又随和的样子。
又互相打扰了无数次,在草药的香气中,再也无人谈及未来。
扁鹊背上行囊,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山。寄予过无数忧思、也存了无数少年的惆怅,而他已决定,去活出自我的样子。
庄周沿山麓下行,一旁的枝丫挂住了头发,他伸出手去扯,挣得一手青丝混入白发。
偏偏在此刻想起扁鹊的话,“长生的秘诀是无欲无求”。他顿住,眼看着白雪覆了一头。
什么长生,他不配。
隐约之中,似听到山下传来扁鹊的声音。
“我落在此处的,是普通的庄周。”
“那我等着你,小家伙。”
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