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次日苏合三人一起外出,在附近市镇上买了马匹,四月繁花时节,桃红褪,梨花白,慢悠悠地往苏北去,说是寻仇,倒更像是游春。一路食宿都是安墨白打理,苏合看在眼里,颇有几分“吾家有徒初长成”的得意。任流水本是老 (河蟹)江湖,他见苏合正得意洋洋,安墨白也早不是从前的稚嫩少年,也乐得清闲。
一日晚间三人在一家客栈里歇下,任流水觉得路上有些异动,夜里便只是半睡半醒地眯着。半夜时忽听隔壁安墨白房里传来推窗的吱呀轻响,不由微微一惊,翻身坐起,轻手轻脚地将窗子推开一线,正巧见安墨白从窗子里跃了出去,往城东奔去,他步子比猫还轻些,以任流水耳力之聪,也没听到半点声息。任流水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忽见两条黑影远远地随在安墨白身后,当下再不迟疑,也展开轻功,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安墨白直奔到城外荒郊才停了下来,也不转身,开口道:“两位自昨日起便跟着我们三人,有何贵干?”任流水藏身在一处树丛里,几乎笑了出来,安墨白全不似平日说话的口气,冷冷淡淡的倒有几分苏合的味道。
其中一人道:“阁下便是莫玄莫神医了?”
安墨白道:“神医不敢当,在下莫玄。”
另一人道:“听闻莫神医拜在赤水玄珠谷门下,不知是真是假?”
安墨白冷冷地道:“何须多言,两位多半也是为赤水剑而来了?”
先前那人笑道:“莫神医是明白人。玄珠炉我们不敢贪图,只是赤水剑好大的名头,不免教人有些好奇,只盼莫神医拿出来给我们兄弟瞧上一眼,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日后回乡下种田,说起来曾亲眼见过赤水剑,也算是有几分面子。”这话说得虚情假意,便是小孩儿也听得出来。
安墨白也不啰嗦,道:“若你们胜得了我,赤水剑双手奉上。”
那两人对望一眼,齐声道:“莫神医先请出招。”
安墨白道:“若你们输了,又当如何?”
一人道:“今日往后,我二人决不对赤水剑起半点心思。”
安墨白再不答话,急转身时短剑出鞘,身子腾空,一道青影如雷电之捷,向其中一人当胸刺去。去势中已连变了三招。他样貌生得温柔,出手却半点不温柔。任流水初次见到赤水玄珠谷的功夫,剑随意动,身随剑走,招式身姿如游丝逐风,白云漫卷,十分轻灵挥洒,半点容不得滞涩,这才知道安墨白为什么要练那腰上功夫。那两人各使开一柄十分沉重的鬼头刀,同安墨白斗在一处,他二人只听说莫玄医术高超,想不到打起来也丝毫不弱,不由得有几分心慌。任流水冷眼旁观,知道安墨白不至吃亏,也就安心看戏。
安墨白所用的那柄剑只是寻常的精钢短剑,但剑鞘十分古旧,镂刻精奇,年代久了,鞘身被摩娑得莹润如玉,内敛中却又透出一股森然剑气,一见之下便知不是凡品。任流水曾经好奇问起,安墨白说道,原来的剑在师祖时候便早已丢失了,自己喜欢这剑鞘,师父便寻匠人比着剑鞘打造了一把剑给他。
那两人不过仗着刀沉力猛,怎及得上赤水玄珠谷的精妙剑法,更兼苏合悉心调 (河蟹)教。安墨白渐渐占到上风,他不愿多耗时辰,一式虚招使出,剑尖吞吐闪烁不定,剑光映着月色夺人眼目,左手剑鞘连连拍出,将那两人打飞出去。安墨白还剑入鞘,道:“两位请回吧,只盼两位言而有信,今后莫再纠缠。”
那两人爬起身来,其中一人道:“莫神医,我们兄弟服啦。这便去了,后会有期。”向安墨白抱了抱拳,袖中忽然射出一线烟雾,直直地向安墨白喷去。任流水一惊,待要出手救援,却万万赶不及。
安墨白却似是见得多了,早有防备,足尖一点,手腕一扬,身子疾退几丈,两点寒光已钉在那两人胸口。那两人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地死了。安墨白将两具死尸拖到树丛里略加掩盖,叹了口气,转身向客栈方向走了。
任流水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心中奇怪得很,他知道安墨白怕苏合知道了自己在江湖上惹出的这些事端不悦,但徒弟毕竟闯出个神医的名号,这般出息,做师傅的不该得意才是么?心里琢磨着,也赶回客栈去。
那两人一前一后地去远了,苏合从一棵高树上轻飘飘地落下来,微微笑了一下。
无生门在苏北海州沐阳,三人从湖州归安来,须取道扬州。
四月正是芍药花开的时节,又素有“广陵芍药冠天下”的说法,因此到了扬州时,任流水打听得城中正有一场芍药花会,便兴致盎然地拉着苏合师徒过去看。花会上游人如织,男男女女并肩同游,此时也不避讳。江南女子本就清秀美丽,扬州又十分富庶,翠钿珠钗、绫罗香粉地插戴打扮起来,更增艳色,这芍药会上,人面花貌,秋色平分。
三人随着众游人走动看花,任流水拾到一根碧玉簪,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玩,指着一丛十分繁盛的芍药道:“这个好看。”那芍药色作微紫,花盘大约半尺多宽,最下铺开十二片大花瓣,上面略小些的曲瓣一层层紧缠密裹,错落有致。花瓣都是边缘一缕金黄,香欺兰麝,唤作宝妆成,在芍药谱中是有名的上上品。
苏合与安墨白却一齐道:“不好。”
任流水看看花又看看他两人,奇道:“哪里不好了?”
安墨白微笑道:“这花被花匠养坏了,虽然花开得好看,叶子也肥大,不过是痴肥,药性都走尽了,入药连下品也算不上。”
苏合点了点头,道:“不坏,这几年没人教导,我还道你早将这些东西忘光了。”
安墨白笑道:“师父教我的,我怎会忘。”
任流水在一旁听着,几乎连牙也酸倒了。
苏合师徒虽说花不好,却看得津津有味。苏合对着一丛瘦瘦小小的芍药打量半日,看神情颇想将那芍药拔了,剥下根皮来。任流水原本不是爱花之人,只不过图个热闹,此时觉得热闹得无趣,向苏合师徒打了个招呼,自到别处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