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王菲】王菲、梦中人与重庆森林：粤语流行乐少女的初次银幕_王菲吧

前段时间美国著名DVD及蓝光公司标准收藏（Criterion Collection）在ins上发文讲到了王菲和《重庆森林》，文中还有一些挺有趣的地方，便自告奋勇翻译了出来，大家一起康康

如果你不是特别热心于90年代初的粤语流行乐坛，那么王家卫选择王菲来主演《重庆森林》这事可能并不会引起你的多少注意。在这个王菲的首个重要电影角色中，这位歌手看起来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顶着杂乱的发型，总是戴着墨镜。她的这个角色——和她同名，也叫阿菲——充满了狂热又尴尬的能量，完全就是“爱胡思乱想的精灵少女”的典型。
然而在亚洲，1994年时的王菲已经是当地最负盛名的流行巨星之一了。在她发行了六年来的第八张专辑《胡思乱想》后一个月，《重庆森林》便进行了首映。选择王菲来主演这部电影意味着什么呢？换个说法，这就好比一位刚刚起步、前途大好但还远未功成名就的艺术片导演，试图说服A妹在刚刚发行完冠军专辑《thank u，next》后，来主演自己的一部低成本独立影片。对于王家卫而言，《重庆森林》是一次为他带来了国际名声的重大突破，但对于王菲而言，这只是其已经获得了迅速成功的事业的众多高光时刻中的一个。
对于王家卫而言，一位真正的流行巨星的加盟出演是极好的——他之前的作品已经多次表露了自己对于流行音乐的力量的热爱。在王家卫的首部长片电影《旺角卡门》中，林忆莲翻唱自Berlin乐队《Take My Breath Away》的粤语版《激情》在点唱机中播放的这场戏构成了片子最重要的段落之一。在《阿甘正传》中，他又使用了巴西吉他二重唱Los Indios Tabajaras1964年的纯音乐“Always in My Heart”，展现了热带丛林中神秘又摄人心魄的气氛。这不免让人好奇：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王家卫肯定会是一个伟大、引领潮流的的DJ。

有诸多因素促成了《重庆森林》成为王家卫最伟大的“点唱机”电影，其中包括选择王菲做主演、流行歌曲在片中恰到好处的出现、以及在关键段落中使用了两个不同的点唱机的做法。也许不像斯科塞斯或同时代的昆汀那么密集地使用流行歌曲，但颇具策略性地，《重庆森林》中有四个曲子分别重复了至少两次。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年轻的金城武与传奇女星林青霞主演），Dennis Brown1973年的雷鬼单曲“Things in Life”播放了四次。在下半部分，在这个聚焦于阿菲与警察663（梁朝伟饰）间不同寻常的关系的故事中，我们能听到Dinah Washington1959年的“What a Difference a Day Makes”播放了两次，Mamas and the Papas乐队标志性的《加州梦》则断断续续地播放了九次之多。
这些音乐大多是叙境内/画内的，它们的声源来自点唱机、cd机、或音响。作为观众，我们在听着这些音乐的同时，也看着银幕里的人在一同听。因此，《重庆森林》中的歌曲不仅强化了氛围，更丰富了角色——这两点汇集起来、一同表现在了《梦中人》这首歌中，这首来自小红莓大热另类摇滚单曲的粤语翻唱版本，正是由影片中阿菲的扮演者——王菲亲自演唱。
在中国内地出生，王菲日后为了追求演艺事业而与家人一同在80年代末从北京移民到了香港。为了更好地融入到香港、削弱外来者的身份属性，她的第一家唱片公司给她改名成了“王靖雯（Shirley wong）”——一个更本土化的艺名。王菲早期的唱片销量尚可，但几年后，因为对自己缺少音乐上的创意主导权而感到不满，在1991年，作为一种逃离和自我寻找，她暂停了音乐事业，跑到了纽约。我们只能猜测，在那段时间内她依然沉浸在东西方的流行乐当中。

我们不确定王菲是否是在纽约第一次听到了原版的《dreams》，但当她在《胡思乱想》中翻唱了这首歌时，小红莓的这首歌已经两次成为了其代表性的大红单曲：首先是92年秋这首歌的首次发行，第二次是在单曲《linger》大红后，小红莓在94年春再次发行了这首歌。我的朋友、乐评人Ned Raggett将其描述为“一个结合了低调的张力和十足的摇滚气息的轻快歌曲”，也就是说这首歌同时充满着紧绷的控制感和轻狂的宣泄感。不难想象正在试图夺得自己艺术自治权的王菲会被这首歌所吸引。
在92年回到香港后，王菲改回了本名，并很快发行了一系列的畅销专辑，其中包括了许多对另类摇滚单曲的翻唱，《胡思乱想》中除了《梦中人》外，还包括了对双子星乐队的翻唱曲目。
在《胡思乱想》发行后紧接着将《梦中人》作为原声带放在了《重庆森林》中，无疑是一种机智的营销手段，这在香港的娱乐业并不少见。然而，对这首歌和王菲在现实中的明星身份的使用，同时也作用于了影片的叙事和逻辑。当王菲在影片下半段出现时，她似乎已经活在了梦境当中。当我们一开始看到她和警察663时，她在她表哥的夜宵摊上班，整天用厨房的音响播放《加州梦》：播放的音量如此大、以至于663不得不尴尬地向阿菲扯着嗓子点单。而阿菲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样的音量对她有所干扰。每次听到这首歌的播放，我们都可以把它看作是这样一个注解：它反映了阿菲对繁琐工作的不满，和对香港阴郁潮湿的天气的厌倦。加州，如歌中所唱的——“安全又温暖”——反映了阿菲对于逃离的幻想。这首先存在其想象中，随后变成了现实。

《梦中人》这首歌明显也伸展了“梦”这一主题，但不同的是，因为这首歌由王菲本人演唱、播放的时候又是王菲在电影内表演，因此形成了一层丰富的超文本。在小红莓的原版中，女主唱Dolores唱的是她试图在一段恋情中尽力抓住自己对幻想与现实的感受，王菲的《梦中人》则改了歌词，将这首歌变成了关于一个可能是真实、也可能只存在想象中的爱人的故事。这种暧昧性反映了阿菲对663动了情又不敢展现出来的状态。663也许是她的梦中情人，但不是她在现实中会去追求的人。如果强调这点的话，《梦中人》是在阿菲——偷了663的钥匙、潜入其中打扫书架、更换罐头包装、甚至往水杯里下药好让663昏睡过去时自己能有更多时间来继续她的秘密清扫——之后出现的（在94年这些事听起来可能古怪又浪漫，但放在今天很可能只会带来警方的限制令和精神病院的诊断书）。阿菲想进入到663的生活中，但只能是间接的；似乎比起663本人而言，阿菲更爱的是663的住所。
影片第一次播放《梦中人》时伴随着一段阿菲清扫公寓的蒙太奇，这段蒙太奇中摄影师Christopher Doyle用手持摄影机拍摄王菲，加重了本来就有的失衡感。我的同事Brian在一篇视频论文中说道，这种摄影风格似乎是故意反射了王菲当时的MV风格。Brian的分析推测道，电影与MV相似的摄影风格共同展现了王菲/阿菲作为“异想天开的做梦者”和“无拘无束的人”的“好奇与神秘”的特质。此外，在现实中王菲的确有过离开香港、去美国寻找自我的经历；对于《重庆森林》的观众而言，只要是熟悉粤语流行乐坛，这件事应该是不陌生的。电影中的阿菲与现实中的王菲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这不免让人好奇：如果王菲对这个角色不感兴趣、或者没有档期参与拍摄，王家卫是不是会放弃这个角色，或者直接换掉整个故事？

当我在90年代中期第一次在影院看《重庆森林》时，我完全不知道王菲的背景故事，但我仍然觉得这首歌极具感染力，尤其是第二次出现时——在影片的最后一场戏中，这首歌的出现造成了致命一击。
重述一下这一场戏吧：一年前，阿菲做了决定，与其在加州酒吧和663碰面，不如直接去真正的加州，去看看加州梦是否真的如歌中那么美好。一年后，也就是最后这场戏，已经是空姐的阿菲再次来到夜宵摊，碰到了663——此时他也不是警察了，他买下了这家夜宵摊。之前是阿菲执迷于加州梦这首歌，但现在换成了663——依然在厨房的音响里放，音量极大。他很惊讶能再看到她，但明显也很开心；她却很紧张——她的梦中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却又想找理由跑掉了。这时电影之前就有的“他们会不会在一起”的张力又回来了，作为观众的我们很想知道他们是否能真的在一起，且担心这一场戏是不是会又一次毫无结果地结束。
但紧接着，663拿出了阿菲离开那晚留给他的信——那是一张手写的登机牌，“目的地”一栏因为被雨淋湿而变得模糊不清了。阿菲主动说给他写一张新的，当被问及他想去哪的时候，663问答说：“无所谓啊，你想去哪就去哪”。这两人最后的一幕就是阿菲正在纸巾上写着新的登机牌，663则在一旁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在片尾字幕出现前，最后一个镜头切回到了厨房的音响，这个曾经大声播放着《加州梦》的音响，这次响起了《梦中人》。

用《梦中人》这么强劲有活力的歌结尾，不仅加强了影片独特又难以捉摸的能量，并且捕捉到了我们自己亲身经历梦境的经验：强烈又不连贯的图像和感受接连来袭，醒来后仍会感到茫然失措、情绪消散不去。这首歌充沛的活力为影片此前积累起来的那些美妙却又令人困惑的张力提供了某种音乐形式上的宣泄。我们不确定阿菲和663最后会怎样，但《梦中人》在那一刻的响起足以引起对各种可能性的猜测。这首歌“低调的张力”和能量的发泄不免引起我们这样的盼望：这一对可能也没有那么没缘分，他们将继续追随着自己的梦，无论最后将到何处。

日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我爱王菲】王菲、梦中人与重庆森林：粤语流行乐少女的初次银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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