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而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靠山的小镇上冷冷清清,路上来来往往没有几个行人。
我在这里找到了那个姓魏的卖酒郎。
“姓魏的卖酒郎?你说的莫不是咱们镇上西街的魏无知?”我刚一问出口,那个路边面摊的老板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魏无知?”我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他刚来我们镇上的时候,似乎还不叫这么个名字。只是大家有意同他热络,问起他的事来,他却是‘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一问三不知。时间久了,便传出魏无知这么个名字。大家都这么喊他。”
“现在太阳快要下山了,你若是现在赶去,或许还能赶上魏无知的最后一场赌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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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漫染的街道旁,挂着一张半新不旧的招子,随着路过的风张张颻颻。
树下的摊上摆着一排高矮不一的酒罐,在向晚的斜阳下无人问津。
卖酒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时突然蹿出一个少年,大声嚷嚷着跑到树下来。
“魏无知魏无知,东边村头上的桃花开了,拿酒来!”
树上的枝桠窸窸窣窣地动了动,垂下来一片淡青色袍角。
“哪里来的桃花?”
“东边村头,今早初放的!”少年扬起手中盛放的枝桠,大声道:“你赌输了,说话要算数,拿酒来!”
我这才看到树上的人,他坐起身来倚在一旁的树干上,面容隐在斑驳的树影里看不真切,只听得一个漫不经心的的青年音,慢悠悠地说道:“早上开的桃花,如何到现在还没有谢啊?你定是骗我。”
“我骗你干嘛!这是今早我去私塾时路过东村的田垄摘下的,我的同学也可以作证!你定是舍不得你的酒,你想赖了这赌局!”
“小娃娃喝哪门子的酒,赌哪门子的局,回家喝奶去吧。”树上的人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一声轻笑,换了个姿势,似乎又要睡去。
“魏无知,你又欺负小孩了!上次我偷了你的酒喝,你定是在记仇!”
“我同你个小娃娃计较什么。”
“那你说,春来第一枝是村东头还是西头?”
“不知。”
“你昨日才开的赌局,这就不作数了?”
“不知。”
“你说小娃娃不能喝酒,那之前王婶婶家的小表哥来找你讨酒喝,你怎么给他了?他难道不也是小娃娃?”
“不知。”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果然是个魏无知!”
那少年气呼呼的跺了跺脚,手上的桃花枝狠狠地摔在地上,愤愤的去了。
树上的人又打了个呵欠,信手拂去身上几片树叶,转过身去将胳膊枕在脑后便又要睡去。
树上扑簌簌掉下几片叶子,落在了酒坛上。
我有些忍俊不禁,俯身捡起那束桃花枝,抬头喊他道:“老板,买酒!”
树上又传来一阵窸窣,一只胳膊伸出来极不耐烦似的摆了摆,说话的声音带着总也睡不醒似的倦意:“客官自取。”
“那你这里都有些什么样的酒?”
“不知。”
“那我便随意了?”
树上的人不再说话,似乎是的确倦了。
我随便取了一坛开封,一阵醇香扑面而来,熏的人莫名的生了几分醉意。
的确是坛好酒。我抬头问道,“这酒如何卖的?”
“随意。”
这便有趣了。
我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扔进一旁的竹篓,抬头道:“老板,我还要买你这里没有的酒。”
“不卖。”
“谢先生让我来你这里买酒喝,他说你定会有的。”
“有也不卖。”
“你就不问是哪个谢先生?”
“我认识的先生倒多了,别说什么谢先生,沈先生,张先生吴先生,什么人都是个先生,先生便高人一等了?”
“我说的是谢青山。”
树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坐起身来,抬起一双惺忪的醉眼,撇了我一眼,问道:“谢青山?”
见我点了点头,他又靠了回去,仰头嗤笑一声,“如今他也成了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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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早春的寒意太过凛冽,那日独自去踏青,回来便染了风寒,在病榻缠绵多日,神志不清时做了许多的梦,梦里全是一些故人,还有一些原本早就模糊不清的旧事。
我想起许久之前看过的一个典故,一个老叟临终之际做了一个梦,梦见年少时的快意,一时心神激荡,从梦中惊坐而起,清醒之后再看眼前之景,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少年人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罢了。
记得我当时还同子殷笑这人不知所云,竟也能被梦境迷了心智,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于今子殷已经长眠于泉下多年,我也命不久矣,再看时才知老来多梦旧生平,但愿长醉不愿醒。
恍惚间我又看见了谢青山。他还是一二十年前的旧模样,坐在桌案上的烛台旁皱着眉看我。
我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会,只是握着那只旧的剑穗,轻轻的摩挲。
我盯着那只曾被我换出的剑穗,上面的玉珏在烛火旁泛出莹润的光泽。
说来我与他也不过点头之交,他却拿出十二分的真心待我。而我拿他送我的前程换了粮食只为饱口腹之欲。
他果然是对我失望了。
昏黄的灯火下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不真切,这使他看起来竟还是年少时的模样。
这又是幻境了。我兀自笑了笑,说来奇怪,最近总是梦见这些旧人,今日是谢青山,前日是李甑,昨日还同子殷策马同游,射箭比试。也许正如别人所说,我定是时日无多了。
不过倘要如那典故中所讲,我倒宁愿是早点睡去,也许到了泉下时年少踪迹尚未远去,二三好友仍伴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