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暑气渐去，已生瑟瑟，而月将圆。此番北地贵家结饰台榭，行酒令，以崇月神。而佳节至，不是朱门独有的庆典，百姓于河畔行楼挂明灯，夜如白昼。我拥了帔衣，与淮一一道，延了河渠街市，提了一盏纸糊的兔儿灯，兔耳与尾制的惟妙惟肖，一缕明光，掩在如织的游人中。）
（秋风拂过河光漾了微波，原本平顺光辉生了几纹褶皱，而有浅浅幽香钻入鼻息，侧目来寻，是河岸石桥有人贩卖，一捧素白如穗，故而蹲身来瞧。）

（是中秋月圆，难得的一家团圆了，觥筹交错，金杯脆响，席上的人不醉饮到月洒西山怕是不会停歇。幸而我这个小辈，不必总在一处陪着，因而不必瞧他们笑语欢声，也不必低眉喟叹暗自思怀，算——逃过一劫。）
（松安念叨了许久城里璀璨的灯火，终是能去瞧一瞧了。临时的市集把人瞧得眼花缭乱，松安眼馋那花花绿绿，陪在自个儿身边倒是心不在焉。干脆独行，各得了解脱。）
（秋水潺潺，是匆匆人潮里的一曲抚慰，却也划破了水里的月亮，连着暗香浮动不见其影，镜花水月，原来如斯。眼眸流转在光影交叠间，寻香而去，得一抔雪色。展了眉眼，低语温声）
：是，千叶白蔷薇？
（倒是难得在这日子里瞧见贩卖的。他们都喜欢红火。）

是夜寒苏—
（诧异于寒冷的北地能见此南国娇物，细指轻碰它的莹白，于指腹微颤的柔软，似乎盈盈一拂便能碰落它的瓣。耳侧得了一声闻询，是唤错花名，想也不曾想的答过，再侧首去，是青衣的公子面近在眼前，遂而嗫嚅）
又唤穗花山奈，是南边的物什。您大约，错辨了。
（秋水于眸光的接触中一滞，又羞于指正人家话语中的偏处，瞬低垂了长睫，捏住了细长花茎。小贩在旁笑言姑娘所言不错，京师甚少有人识得。方轻轻语）
我原是南边来的，这花也是偶有见过，倒是奇于能在京中成活。

（耳尖煞然的红源于鹂音清曼，把八分确定的心浇了个透凉。）
（夜寒苏？尚存一分不甘心，再细瞧来，却不得不承认是自己错了。竟是姜花。惊诧望去，说话的是个亭亭的格格。）
（自觉狼狈，再不敢抬眼，只将那雪白花冠盛满在双眸，连一毫风动也能扯断绷紧的神弦。终是她再开口，话间却无讥讽之意，只将所历缓缓道来，是我心眼小了。）
（神舒眉展，一泉秋水淌开，如夜般温凉）
：是我妄断了，不如格格。
：我以为，此物只能活于两广。
（一顿，惭笑）
：终是自以为是，不晓得天下之大。

（小贩答是，原本是如姑娘公子所言，此花长于南边，却是今夏京师暑热，将它带于此稍加培育也能存活，只过了这秋，再寒霜降，恐又—该归于土沉于壤，故而公子所言也不错。一番话毕，点首称是，再略抬眼，见公子窘迫，却是因我不顾多言，倒觉有失，温温宽慰）
您瞧，老板也说您说的也不曾有错—
（指尖划过雪瓣之间黄蕊，又续言来，鹂音柔）
夜寒苏在我的家乡有俗名称野姜花，不过是山间野物，少有人识得，公子一眼瞧偏也是可谅。况晓它生于南地，也算渊博。

（能叫南物长于北国，不论怎的，这小贩也是大费了一番心思。白的似雪，黄的如月，瓣瓣分明。若将这花儿讨了回去，不晓得能不能寻得三哥哥的喜，他是真的爱花，而我不过一介俗人最喜摧花。）
（闻其言语中的宽慰，闷了闷，我不是小气的人。可若强辩，倒真显得记仇。轻轻笑）
：如您所说，它到底少见，还是格格博闻。
（女孩子的指节掩映在素白间，明月澄澄下，衬得莹白。）
：第一个唤它夜寒苏的人，想当是个多情善感的。

是——也定是位雅士。
（于乡野之中生，与蒲草为邻，不如姚黄魏紫的艳丽多姿，更不提昙兰的名贵，却也得了这般雅致的名唤，若是不晓，谁又能知它的俗名。却是抚过花茎尾端那离了根处，忽而想起是往昔家母所言，娓娓而诉）
它虽貌皎白，如蝶一般轻盈弱质，却有一颗坚韧的种子，寒风临时也不会萎于命丧，而蛰伏一季，只待暖阳升起方探首来，用一冬的静待开出幽香的花来。如人若如此，倒比松竹值得钦佩。

（松柏挺拔不屈长于磐石，寒梅傲雪凌霜迎风招摇，其气节诚然可贵，可私以为，它们本就生长于斯，不过尽本职罢，无甚好夸耀的。何况世人称颂他们太多，自己愈生反骨欲听不得赞颂之言，倒是这般无人识得小花，更惹人怜悯）
（长长一段，颇有些哲思，也学着她温软的语气，道出心中所感）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像它们这样寂寞生长的，未必就不绚烂。只是无人赏识罢，但那又怎样呢。它们也未见得就想让人瞧见，只开给自己看。

（这样的一席话，幼年听在心中懵懂一知半解，而今再念，却是了然其中意味，只是同我温声讲述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殒，不再人间。“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我未曾在哪里读过这样的诗句，却将此情述述正是得当。转而噙笑道是）
您说的是，看似渺小的山间野物，也自有其存在的一番韵理。
（又捧花枝于它）
不过，公子若也是被它的幽香所吸引而来，想来也不算，无人赏识的呀。

（倒未曾想，会在热闹市集里与一格格论起哲理，虽自述之言浅拙不可考，但胜在真情实感，互诉一番，也良感颇多。末了为她的话逗乐，连带眼眸都亮了几分）
：不敢说赏识，只是一介凡人，偏爱这美好的事物罢，如月如花，如草如木，皆是美。
（风凉夜晚，不好再多打搅小贩生意，与她一颔首相视，遂递了银钱捧花而离，萍水相逢，仅且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