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司.不良帅.崔瑶
长门深锁繁华尽,冷月凉风,一室凋零,红烛凝泪始阑干。
身着华裳,百鸟雀羽织成,缀明珠十二,发挽唐髻,金簪点翠流苏结,纤足配玉鞋,内藏香粉,步步生莲。
背靠金笼把弄匕首,指腹轻划刃口,丹蔻染甲,触骨生凉。
这是君王赐予臣子自尽所用,见血封喉。
窸窣声迭起,沉闭宫门缓开,拂袖回首,那人以冕冠衮服换去一身戎装,不见往昔意气风发,只余阴诡谋算。
时间过了太久,他和我,早已变了模样。
“公主有一裙,值钱一亿。织成花卉鸟兽,小如粟粒。正视旁视,日下月下,颜色各不相同。”
“这织成裙穿在你身上,比安乐公主更美。”
那人边言边走进金笼,辅一抬手,牢牢捏住下颌迫我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他眸中映出我一如既往的倔强。
“大皇女死了。”
他轻轻说道,又轻轻抚过我额间的花钿。
“你应该很高兴,毕竟她欺辱了你这么多年,孤对你是不是很好?”
“那真是多谢。”
我听见自己这般回道。
那人又说了许多话,他说这织成裙极配我,但皇后的礼服,应当更配,他说他杀了很多人,所有不服他的、不忠他的,全都已经死了,他说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我静静地听着,一如年少时听他说如何学会了骑马,如何赢了射猎,如何赢过所有的对手。
冷风骤来,吹熄了最后一根烛,月上中天,光线聚于金笼,是长门殿唯一的亮处。
他立在金笼正中,目光炽热,面上是痴迷,是癫狂,影子倒映在整个金笼上,随着他夸张的动作,张牙舞爪,犹如一只被权欲吞噬的猛虎。
而我脸色平静,玄瞳深邃如渊,却已被逼至角落,五指紧紧攥着笼边,地上莲纹凌乱,流苏纠缠,足下影子遁入身后无尽黑暗。
黑暗中,似有无数暗箭蛰伏,蓄势待发。
他和我,都已成了猛兽,而这金笼便是一处斗兽场。
“我喜欢你,从天保二年开始……”
朱唇缓启,声牵颤抖,向他诉来少时墙头马上的情意,求而不得的苦涩,乃至国仇家恨的憎怨,愈说愈烈,满腔愤恨、怨恼,狂跳的心几乎破胸而出。
忽地朔风扑面,身一沉,被他紧紧拥住,十二旒相互碰撞,同鬓边流苏紧紧纠缠,耳边听着那盼了太久的情话、誓言,反倒没了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只剩下平静。
以及——
金属划破布帛,刺入体内的声音。
“我该谢谢你,谢你帮我铺平了路,砍完了荆棘。”
平淡的语气,迎上他一脸惊诧的神情,腹间是那把匕首,伤口极深,却不见丝毫血。
还是那把君王赐予臣子自尽的匕首,给他用,最合适。
缓缓站起,在他将倒之时伸手捏住下颌,柔声细语,眸中是化不开的痴迷。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因为你还要看着我,不…看着孤,是如何坐拥天下,享受世人敬仰,千秋万代!”
肆意而张扬的笑声中,封闭的殿门再次开启,晨曦自缝隙透进,不断扩散、伸展,影子终于冲破黑暗,张牙舞爪,拖得极长。
生死场.凌波.方雪乔
端坐镜前,正仔仔细细涂着朱红色的口脂,红唇鲜艳欲滴,妆容精致,华贵衣裙拖曳了一地。空洞漆瞳在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之时微微亮起几丝光来,不自觉攥紧了广袖下的五指。
昏暗烛光下,来人居高临下,明黄色身影立定牢笼外,刀斧凿刻般的面庞匿在背光处,不去看他的神色,但可清楚感受到他的万般压迫,掌心微微湿润,指甲陷入了肉里猩红一片。
仅仅三月,弑君夺位,改朝换代,先皇最受宠爱的公主而今沦为阶下之囚,笼中金雀,而造成这一切的他,是我昔日恋慕之人。
他自顾打开了金锁,迈步而入,站在我后方。
[祭礼已经结束,明日举行封后大典。]
“陛下真的愿意将亡国奴留在身边?”
不待他言,莲步轻移桌案,背对着他,抬手斟酒两盏,回首嫣然一笑,坦然。
“我在这酒中下了毒,陛下敢喝么?”
话音方落,清晰瞧见他陡然变冷的双瞳,若三月寒冰,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
[...别闹。]
“是陛下放我去行祭礼之时取到的哦。”
掩唇笑的花枝乱颤。一手指着眼前人。
“你怕了!你不敢喝!你怕了!”
笑的无法停止,甚至笑出两行清泪,猛地一挥桌案,酒盏琉璃哗啦落地碎尽,那两杯酒水一碰地上冒着滋滋白沫。
攥起一块未沾过毒酒的碎片搁在腕上,表情痛苦挣扎,豆大泪珠簌簌而下,看着皱紧了眉头的皇帝。
“我不想死,更下不去手杀你,我不想离开你,可是我独活就是对我家人的背叛。”
咬着牙手一使力,白皙细腕上霎时添了一道狰狞伤口,抬手止住他将要移动的双足,未停手,沿着小臂一道一道地划,猩红血液溢出皮肤,血珠颗颗滑落。
“每一道伤,就是我对一个亲人的忏悔。”
颤抖着手臂快要握不住掌中的碎片,连牙关都在发颤,满脸泪痕。
“你欠了我这么多条人命,我划伤自己,是在还血亲之情,这样我才能了无牵挂地陪在你身边,你懂吗?”
看见他动容的神色,踉跄跌进他怀里,把沾血的碎片递给他,一双美目满怀着希冀。
“你跟我一起,好吗?”
在他仅仅划破半寸之时夺过其手中之物丟向一边,眉眼之间尽是心疼,抬着他冒着血珠的手腕,覆唇轻柔吮净,手忙脚乱地为他包扎。蓦地后脑一紧,红唇被封,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萦绕鼻间,任由人肆意侵占,贪恋着与他最后的温存。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他看不见我此时此刻真正的解脱的神色,口鼻溢出的鲜血让他止住了动作,难得看见他惊惧的模样。我瘫在他怀里,艰难地抬起手,爱怜地抚摸着他俊逸的面孔,一滴一滴温热的血滴在了我的脸上,我看见他唇角同样溢出了血液,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濒临死亡的恐惧,配合着他刚穿不久的龙袍,看起来讽刺的很。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往他怀里靠了靠,听着周围混沌的嘈杂,唇瓣微微动,喃喃着最后一句话。
“真的,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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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的味道,变了。
清风徐来,挟飞银桂芬馥。
秋了?
仰首而望,浩瀚苍穹唾手可得,却如流沙过隙,抓不住。
四下寂无,唯有地下斑驳,记录光阴荏苒。
候鸟南飞,三春复往,可我呢?
在这里多少日子,数不清了。
“我会带你远走高飞,去看那锦绣河山,走马烧酒,从此相思相望也相亲。”
“相思相望也相亲……”如梦呓语,字画镌刻入骨,泪已沾襟。
他与我的天地,如斯广阔。
我仍有锦衣玉食,比往更甚,他不曾亏待,我要什么便给什么。
闷闷哼笑,咽下苦泪,他能留我多久?若是这手脚还在,总有一天我会走出去。
他又来了。
麟靴落地,更重了。
“你来了?”我知他最喜我乖顺,莫说盈盈落泪,喊声疼,都能要他命。
可惜,已是往日。
柳步迎上,与他仅拳掌之隔。眼前俊容平添坚毅,长眸回转已多难察倦意,他终有累的一天?
“你若累了,不妨陪我歇歇。”说罢席地而坐,他竟也盘膝倚靠下来,闭目而憩。
目光一分一分描摹过他的肌理,呼吸缓见绵长。
“你说会带我去看这锦绣山河,一起走马烧酒,从此相思相亲。”
这些话,你还记不记得呢?许是你日理万机,劳形案牍,早将此番作成梦语。不过没关系,即使是在梦里,我也陪你。
解下束丝发带狠绕其颈,青筋尽隆,力竭而弃。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我来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