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茶院的绿竹一动摇，眼前就有衣衫拂过花卉，薜荔矮上女墙的繁春景象。日头才透菱花格的蚌壳明窗，来照一室安宁。】
【画却散落了一地，预备着抬去小晒。崔缇下蹲收拾着，交睫着，粉尘绕着打旋儿忽顺忽顿，金边似地粉饰半边笑靥。我亦帮着拾缀，帘头轻轻一响，料定是把才醒的小花引过来了。问声早安，唤近前来。】

（软枕上铺开的乌瀑叫几支未卸全的花簪松松挽留着，香帐里探出一根手指，慢慢戳开，温煦的辰光便无遮无碍地照进了惺忪的杏仁儿。）
（从珠帘里出来时，尚且信手在发鬟上胡乱抽下攲歪的钗环，欢快应了一声早安。）
明明是一起睡下的，五姐早早起了，也不舍得把我叫醒——崔姐姐，你要受罚了哦。
（笑吟吟地接过她拾起的一卷，要帮她转递给五姐，折腰将将要起，定住绿云的一朵珠花松动，恰散一肩绸发。）

【外头人把我家芳卿形容为小花，她自称也是这个。当她的长发飞瀑一样撞在肩头，我忽然想到，小花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另有一番说辞：怎么看也是一汪浓酽的茶水湃开了，恰至火候的通透与纯净。】
小花小花！
【当然这些话仅在我眨眼间留过去了，我轻轻叫住她，一时又忘记要交代给她什么话。于是有一瞬的失神。】

？
（琥珀珠做成的蕊磕在地上，一声清凌凌的笃响，然后跳脱地跃滚开去，我无暇顾及，毫不迟疑地起身侧放望眼，为她的声音凝神。）
我在~
（和她初初接上视线的时候，眼里还带有一点似疑惑似好奇的波光，在一瞬似短似长的对视里，变作了一个怡然的笑。）
唔，想必五姐还没有见过披头散发的我呢……这样也算赤诚相待，对吧？
（随手把颊发拨到耳后，目光一动，把手中束卷的带子解下，拢发轻系，谈笑道。）
好啦，好啦，我们五姐最最温柔善良，怎么舍得罚崔姐姐呢，让我也做个好人吧（将要把长轴转递给她，忽然狡黠一笑，收手回来）且先让我瞧瞧——这是什么呢？

【只一霎拨开极促的局促，金边线光里，再任由地上这些费尽思量寻求的古画今话，把景致迢递，笃悠悠浸透无边春色。闲暇时也会思索，缘何小花就托生成了妹妹，是天爷把我俩身份错调了。】
【但这些并没有什么稀奇，我招她来，看的并非是一副画，而是簇拥在重叠画中，众星拱月般突起的小册子。写道是“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
你瞧，那时我们想尽办法找的四声区分之法，竟藏在了这里！

（撂手搁下的卷轴，失却了束缚，漫漫躺倒攲歪，流露出蕴藏的一段云光山色，乍绽的笑也是如此。）
真是无心插柳……
（崔缇拾起一怀的卷轴，细慢地转移到身侧的小案上，我伸手取来其中的那本小册。远看时，尚且没有过多的感触，到手中，翻得卷旧的书页微微泛黄，一切熟悉陌生都纷至沓来。）
竟是落到这里！你还记得吗，当时为找这一本，两处都翻遍了，园子里也没落下，都以为是掉在了外边。
（落到实处的惊喜和讶异，随记忆一并苏生起来，轻快地匆匆翻过几页，指着第贰叁页正中微微凹凸的一块，是时光蒸干的旧日洇痕。）
这里，五姐你看，是我碰洒了半盏残茶——

【蟹壳青与越窑白交织弥漫着天地同光日月等长的隽永。透过她宽绰的水罗袖，看起来根本不是人间颜色。】
【于是在这双手的衬捧之下，因打翻茶盏而产生洇迹的小册子，也光泽如琥珀。一翻一声脆，指头染上碎碎的屑，要人分付十二分的仔细去窥探里头的奥义。】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那时候我们还互生了两日的闷气，相约不再往来呢！
【庭院与书房到处是旧日的气息，久趺教人晕眩，甫尝试站立起来，眼前便乌黑一片，教人不得不把臂搭在书架上缓神。】

（眉眼恰如新月，悄不作声地轻轻弯住，如是一言，半羞半恼地低了低首，睫毛很快地扑闪。）
五姐~（软软地嗔了一声）让你回想失落处时的记性，可没有现在好呢……你瞧，现在水落石出了，也有我半分的功劳吧？
（微微抬眸看她，杏仁儿盈盈地写满了“将功抵过”，又仿若是“前尘涤净”，只是柔和的神情里，仍蕴着点不分明的快乐、回忆似的脉脉，眼见着花枝微动、芙蓉欲倾，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目光关切地流转，口中仍是半谑的顽笑。）
我也想起来了，上次你说要带我赏画，还是三年的事情呢——好罢，上次睡得太早，这次醒得太早，不若歇歇？

【眼前迅疾有一脉流光，扑朔着翩然而去，卷帙给流风细细拂刮过，漫卷墨香的余波。一截颈周转过轻微的弧度垂向她，佯做深沉地思考，半开半阖间也有那么一脉光，和窗外投射的相得益彰。】
占了大功劳的小花，想要什么奖励呢？
【我对这提议还未置可否，崔缇率先对提议叫好，几乎是半推搡地，要把人哄往寝居。而我拉着小花的衣袖，要待她答了才肯走。】

（两袖相连，分明是绵绵山脉相接，是卷轴上的画教日光托出了实体，好使风云意象都有了境遇。此时大抵只缺一痕银河、一座鹊桥？不很妥帖，但她侧首的顾盼明光，也恰神仙妃子。）
崔姐姐惊醒了我的黄粱梦，便教五姐还赠一个芙蓉妆吧。
（袖中的纤指轻轻地勾缠，扣住十指，徐徐一晃，春波柔柔盈递，笑声清脆。）
下次，我还要和五姐抵足而眠，从月降霜起，到鱼肚晚破，一起睡下，一起起身，还要让五姐好好帮我梳妆呢。

【我们都跌落到不可名状的境遇里去了吧。又嗔又笑，百般拿乔。两意略无相瞒的幼时光景也一并跌落到属于自己的境遇里，无法触摸无法抵挡，其势不可挡。】
好的美人，这有什么难的。
【不知为何，在一切向前看的年纪总是回忆起旧事，不知道是感到折府日稀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实打实在手心里躺着，能触摸着的小花，定要珍而重之。】
下次，看谁先起身吧。先睁眼的给后睁眼的话，谁都不许抵赖。

（将笑将羞的神情，难为百转，最终诚实地落定在扑哧的一声笑里，像模像样地学她。）
好的美人，一言为定！
（和崔缇一左一右地拉着她往里间去，跌落的琥珀珠，折转着起始中天的灿烂晴光，依稀还有莞尔笑语在裙袂行拂间迢递。）
……那我一定晚晚晚晚地起来，就算先起来了，也一定闭好了眼睛，绝不肯先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