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当天在阁楼上与瑾秋聊天的内容却一直深深地印在
我的脑海里,尽管那次聊天不了了之。每当人生的关口特别难以逾越或者母亲又一次深深伤害
我之后,我对自己身世的怀疑就会更加深一点。当然,今年过春节回家时我见到了太奶奶的第
六个女儿——六婆婆,从她的嘴里证实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真相,然而我还是难以理清头绪。老太太已年近八十,和她同辈的人,即便是九叔公也在我出嫁那年去世了,不过六婆婆的身
子骨还算硬朗,思路分明,口齿清晰。照理,故去的已经故去,那些陈年往事翻出来让我们小
辈解kai心结也是无妨的,可惜不知因为还有什么顾虑,或者六婆婆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总之,
她缄口不提过去,只大略地告诉了我当年的情形。请允许我在这里卖一个小小的关子,因为连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我把整个故事说完以前,在我和我那同xing的恋人
还没有去找世外桃源之前,我不能透露太多以打乱了我的思路,尽管我还没有老态龙钟,可是
整理这段令人心酸的回忆真教我心力交瘁。
我能透露的只有一点,当然也是毫无疑问的一点,那就是:太奶奶确实有一个孙女儿叫
“慧玉”,那如梦似烟的神秘女子早已幻化为一缕幽魂,而据六婆婆的描绘,我确实与那名唤
“慧玉”的女子长相酷似。我真的还想多说一点什么,可是随着我母亲前年因脑癌去世,许许
多多悬而未决的事顿失头绪。她去世后,我一下子觉得压在身上的数座大山轰然倒塌,办完母
亲的后事,我轻轻松松地坐下来准备起笔些这个故事,然而一提笔,我才感到心情沉重茫然无
措,因为我发觉太多关于我们囧囧间的事竟随着她的撒手人寰而成为永恒之谜了。至于小镇上
仅存的几户人家,也是搬的搬,散的散,或者几位老人干脆糊涂得连自己的孙子也不认得了。
结果写这个故事的工作一拖再拖。我的丈夫半开玩笑地说你母亲和你定是前世有什么血海深仇
,这辈子都未能化解。
其实我和母亲的恩怨又岂止在前世呢,根本就是新仇添旧恨,比隔壁婆婆那一堆堆的纱
线还难以理清。至少她老人家晚年全部理通,织成布,做成了衣服,甚至还带进了棺材,每每
想到这位老人,我都禁不住肃然起敬。
那么,接下来就该说说我与母亲的又一笔新仇了。
我和我那同xing恋人之间的关系终于变故是因为妹妹。病发了一年多以后,她没能撑到新
年的鞭炮声响起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看到她小棺材里的尸体时竟讶异
万分,因为被病魔折腾得瘦骨零丁的妹妹,除了眼睛依然很小之外,那脸盘和嘴角都与我十分
相似,这多少证明了她确实是我的妹妹。母亲伤心欲绝,一度抱着那个精致的曾放过半支口红
的锦盒成日成日呆坐着默默垂泪,那情形简直不是死了女儿,而是失了男人。
那个时候瑾秋已经开始和我商量着靠大学的事了,可惜我的大学终于没能上成,硬是耽
误了好多年之后才重拾课本,以至于大学之路历经坎坷,当然,这是后话了。
母亲伤心了一个春节,等到第二年开春,我快要报名缴学费时,她好象南柯一梦终于醒
转一样,开始多我的一举一动关注起来。那几天我偶尔回家一趟,她都在我身后仔细地审视我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想她大概因为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了,所以必须和我打好关系。
变故是突然之间发生的,那天下午她破天荒地来到我和瑾秋同住的乡间小楼来找我,她
表现得彬彬有礼,所以瑾秋很客气地接待了她。她说让我回家一趟,这几天家中只剩她一人,
睹物思人,倍感寂寞,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我和瑾秋面面相觑,最后我还是跟着她一道
回去了。哪里知道到了岔路口,她往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追上几步:“妈妈,你糊涂了,这不是回家的路。”
她说:“你外婆病重,直嚷着要见你一面,我得带你去一趟杭州。”
“那刚才在瑾秋跟前你怎么不照实说?”
母亲白了我一眼,“她那种人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一没了你就跟掉了魂似的,我说带
你回杭州,她肯依?”
她夸张了瑾秋对我的衷情,但是我心里竟有一番得意之色,便乖乖地跟着她走了。到了
火车站,等了半个小时就开始检票了,我催母亲快排队,她却说:“急什么,火车还没到呢?”直到检票口只有穿制服的检票员在那里向我们张望,而火车也进站了,她才突然从候车室寄
存行李的地方领了两口大箱子,“呼哧,呼哧”地奔向检票口,我觉得事有蹊跷,刚开口问,
母亲就不耐烦地说:“还问什么问,火车要开了!”
刚上车不久,还没来得及找到座位,火车就出站并飞快地往前奔驰。我看着母亲费力地
把两口笨重的大箱子放到上面铁架子上,又看看快速后退的树林,田野和村庄,我突然有种不
详的预感,我意识到自己栽在一个大陷阱里了。我立刻有种想尖叫的冲动,天啊,可是没等我
开口我就急得直掉眼泪,我拼命稳住自己的呼吸,我叫“妈妈?妈妈?……”我竟一句完整的
话都说不出来。
“老实告诉你吧,我已经替你办好了转学手续,你到杭州读高中,那里的学校保你能上
大学。行李我都收拾好了,我们不回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