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城郊有座无名山，山上有座碧云观，便不顾路途遥远，已成常客，轻车熟路寻向静室，悠悠问询】
道长还有今冬从梅瓣上敛下的雪吗？
【现于门前，向打坐侧影行教中礼】 福生无量天尊，您慈悲。
【不懂炼丹，亦不会论道，迢迢来此，只为饮她一盏明前茶，煮茶之水需是冬至当天，积于梅花瓣上，敛在瓮中，埋于地下的雪，新茶浓郁，雪水清冽，最能解暑】
上山不易，一路辛苦，道长赏盏茶吃吧。

我怎么一个字都回不出来呢。着急！

（静坐蒲团，瞑目存思洞天三真，案上信灵香徐徐吐雾，身心寂然。）
（清修贵在修行，不在清苦，兴盛者日益昌旺，破败者渐趋于萧条，时过境迁，现今世人皆以门庭殿宇判鉴正道，这是师父游历京郊列山诸洞府后顿悟的道理。几月前，他亲自下山请帽儿胡同穆居士襄助，捧回银票一张，重修了正殿数十年未补的屋顶，而后香火渐隆。）
（贺居士为穆府表亲，因这层干系，师门中待她比寻常人亲厚，爱喝的茶，爱吃的糕团，都常备着。闻人声渐至，吐纳敛息，执持拂尘，起身迎至门边，口道慈悲还礼）
您受累了，山路难行，登山石阶入秋应能修好，往后便不必如此辛苦了。
（回身请师弟往地窖取雪水来烹茶，邀居士入内上座）
林野之地，也只有这些四时的风花雪月，昨日灵泽师兄新开一瓮，您来的正是时候。

【舅父志在修道飞升，与观中石篁道长长修为伴，曾奉舅父来此，得见碧云观真貌，亦偶识朝英道长，便也在元始天尊像前供一盏长明灯，烦请她为我添些香油，再烦请她为我煮茶一杯，同为落雪，后山梅花瓣上的更能通灵】
果然我来得巧，如此 【再向取雪水而去的黄冠行礼】 有劳道长了。
【应邀入内，坐于蒲团，正在她方才静坐之对面】
纵山路难行，香客却多，观中香火越发旺盛了。

（关门时，发现屋外起雾了，沉云低过檐角，八方垂悬的铜铃被风拂乱了声响，铃音细密错综，昭示着一场急雨将至。）
（香客们偏爱这样的气候，远观诸峰云烟缭绕仿若仙境，落雨也无碍，道是“天降甘露，仙官赐福”。最先由几位老者想到，问观中借蓄水的器皿，于雨檐下接一壶回府，泡茶也罢，梳洗也罢，皆是福泽。久之广而流传，灵泽师兄就于偏殿门前设了一口大缸储雨雪之水，方便自取。）
（瓦缸前又有居士在等候，阖上窗，点燃蒲团边的几支灯烛，提袍与其同坐）
来往信士益长，闻道勤习，积善而行，皆如贺居士这般，确是幸事。

【窗一关，阻隔山中雾气，由云蒸雾绕的仙境坠入凡尘，几上燃灯，恰将二人面照个分明，一个素衣，一个艳彩，一道一俗，正合世间百态】
道长羞煞我，哪回我来不是为全口腹之欲，同样是冬雪，我存的远不及道长这一瓮烹茶甘甜。
【外祖家秉黄老，舅父供奉祖师神像，恭敬虔诚，因而坦诚示人，从不敢宣称来此为道，而是为一杯茶，一餐斋，一知己，谁料我本天地间第一俗人，不懂玄门之法，却愿来此沐信灵香】
我见多人在偏殿缸中取雨水，当真天降甘露，能亲福泽？我也接一捧回去。

（师弟蹑足而入，腼腆离去，茶器具备。以木匙添新叶，沃雪烹香茗，水烟氤氲，徐徐消散在二人相聚的咫尺间）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闻道无先后，不必强溯因由，也无须朝闻夕死。信士与人为善，长生长乐，处处皆可是道。
都是同一片云化作的雨，落在观中并无不同，徒占“方外”二字罢了。不过……
（心照不宣一笑）
厨房的斋菜素面，确是师兄们用心备下的，若能赏薄面留下一起用些，他们会很高兴的。
（茶香悠悠，挽起袖，浅斟了两杯）
对了，上一回请的符用上了么？待吃饱了，我再为你画两张。

【道法太过深奥，生来愚钝，不具天资慧根，难悟其中奥义；近年与她浅谈一二，才堪通半分，然甚爱者仍不在此，而是一杯茶，一餐饭，虽素菜素面，却比俗家酒肉更合口味。众人皆在檐下迎福泽，无人知碧云观之妙处不仅在三清四御、丹简墨箓上，更在一蔬一果、一餐一饭中】
不敢负道长心意，只是要劳累众位师父了。
【欣然应邀，倾身接过瓷盏，于凛冽冰雪中细嗅茶香】
上一回请的符很有用，这回除了那个，还得另请一张。
【且放茶杯，恭敬请问】
小儿夜啼，道长可有好法子？

（与贺信士相识于碧云观最破落的几年，犹记鲜有人问道的空山，请她坐在树桩上分食一块薄荷糕，你一半，我一半，我的一半中又掰下小半块，丢给那只跟了一路的的踏雪小狸猫。清贫如许，此情相知于微时，已足抵寻常人家的手帕之交。）
（其后道观由衰渐兴，贺信士亦福缘深厚，近年心愿大都完满，先求姻缘，觅得佳婿；再为夫求仕，据闻官运亨通；又求子，现业已得一灵巧小女……）
（稍一思量，搁下茶杯，转身取笔墨与宣纸，一笔一划，作“颠倒驴”一只配字，嘱其贴于门前柳上）
那不妨先试试这个。符篆于孩童多用不宜，此为民间之法，从山间农户哪儿听来的，师弟刚来时也常哭，贴了就好。

【观中符文灵验，因此来请，却关心则乱，幸而她出言提点，否则符文虽灵，恐怕过犹不及】
道长说的是，孩童体弱，理应该先试民间之法，是我急乱了心。
【见她几笔落在纸上，且说且接，视而念道】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路过君子读三遍，一夜睡到大天亮。
【另画有“颠倒驴”一只。细听她嘱，慎而重之收入怀中】 常听人说，越是农户的粗办法越有用，又是道长亲写，想必更有用，回去我便贴在树上。
【纸揣怀内，心也如有了着落，才又笑】
待过了这阵三伏天，入秋凉爽，我将她带到山上来，她还没来过呢。让她也见见山上那只小狸猫。

（笔墨半干，随她一字一句念来，将这幅|倒|驴|诗|由上及下重又打量了番。）
（方才有心回想过当初农妇手中那张纸——画工简易，字迹歪扭，不知是否有特殊的效用，用在师弟身上，一贴即灵。因而落笔时刻意藏锋隐势，横竖撇捺，每字每顿，形如枯枝拼凑而成。）
（时过境迁，她已出阁、诞子，狸猫寿数至多十数载，早已步入耄耋之年。相视而笑，温言道）
狸奴心性无常，恐怕你们要重新认识一番了。
不单它，还有它的满堂儿孙，有几只和它幼时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