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武林高手
1998年，我9岁，姐姐去了另一个城市学习护理。
暑假里，我爬上院子最高的槐树，姐姐在南瓜棚下的秋千里晃晃悠悠看着一本席绢的小说，我用力震荡枝柯，蝉蜕簌簌往下落，她也不抬头，大概是心中鄙夷，她老是说她9岁的时候已经轻身越墙，出掌成风，早就上房揭瓦，飞檐走壁了。
我不服气，总想和她比比，对她的“王婆卖瓜”甚是怀疑，村里尽管到处流传着她身手不凡的传说，但是我始终不相信她能像我一样单手爬到树尖。
八月炎热的早晨，有人敲院子的大门，妈妈从屋里走了出来，姐姐开了门，外面一辆摩托车上两个和姐姐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一个满头黄发，一个扎着耳钉。
姐姐好像是木了一下，悻悻地转身对妈妈说:“这是我同学。”
妈妈好像也木了一下，怔怔地看了姐姐一眼说：“那进来吧。”接着又从屋里飘出来一句，“给你同学倒杯水。”
他们主客颠倒了，姐姐很紧张，黄头发抑制不住地笑。
“你们怎么过来了？”姐姐问
“骑了三个多钟头，到了你们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敲了多少个门可算是找到了。”黄头发一脸的喜悦。
“在家太无聊了，他说想见你，我就天不亮避着热赶紧来了，这家要是不对，我们还要敲下一家的门呢!”耳钉还没有从摩托上下来。
他们两个嘴唇泛白，T恤黏着汗水粘在皮肤上。
姐姐打水让他们洗了脸，没在家吃饭说去村里的集市上玩，妈妈非要让我和他们一起。
姐姐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她武功尽失，举手投足间不再是英雄儿女，眼睛里也没有了惊雷闪电，脸上一直闪着红晕。
我心中纳闷，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姐姐。
直到走到集市旁一棵粗壮硕大的柳树旁，我燃起了斗志轻蔑地说：“姐，这棵树我单手就能爬到最高处，你认输不认输？”
姐姐不知怎的，像个大家闺秀又像窈窕淑女把我从树上扶了下来，黄头发看着姐姐笑，又看着我笑，旋即说代替姐姐和我一决高下。
原来黄头发才是武林高手，他只用脚就凌波微步一样到了柳树最高的地方，我在下面叹为观止，好一门踏雪无痕的轻功！
下午的时候，黄头发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让我和耳钉一起走，他和姐姐走在我们的前面。快到胡同口的时候，耳钉突然说：“这小子喜欢你姐姐很久了，就是也不说。”
我：“他要带姐姐走吗？”
耳钉：“你喜不喜欢他？”他指着黄头发补充道：“你们要是喜欢他，他丫估计就能成。”
一种可怕的要失去双手双脚的感觉，闪电划过我的脑袋，这是我依恋了九年的姐姐，我还要继续当她的跟屁虫，还要跟她切磋武功，谁也不能砍断我的手脚，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我慌慌张张跑到他们的前头，把吃的统统塞进黄头发的手上，拉着姐姐的手就往家里跑，黄头发跟在后面跑。
我朝他喊：“你武功那么高，我打不过你。”
黄头发继续在后面跑。
我害怕：“东西都给你了，你把姐姐还给我们吧。”
黄头发继续在后面跑。
晚上，微微亮光的房间里似乎妈妈在跟姐姐说些什么，姐姐摸着妈妈的额头轻轻地笑，在梦里我迷迷糊糊地看见姐姐一会儿低眉温柔地在穿婚纱一会儿又飘若浮云在树上跑，我仰着头站在树的下面喊她的名字，可用上双手双脚也爬不上去。
第二天，姐姐问我：“昨天晚上叫我名字干什么？”
我才不屑：“谁叫你啊？我这是在练狮吼功。”
姐姐也笑：“好好练，练好了保护姐，练不好姐保护你。”
去年，黄头发和耳钉多年失联后又和姐姐重新取得了联系，时光荏苒，说起往事不禁莞尔，各得其所，往事都在笑谈之中。
我拿着绳索，任有朝武功再高也没有办法擒住时间，也不会再做那样像是有选择困难的梦，姐姐也再不会重现她游壁百变的神功。我走在河流的一岸，姐姐走在另一岸，河水涨了又退，退了有涨，我们仔细走着脚下的路，却也从来没有忘记向彼岸看看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