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今日和海棠一同出的门——这一趟是打算出门去书肆看看，荣想找一些话本，一来解解闷，二来也是想看看话本写了什么，了解一下如今与以往的风土人情，荣总觉得自己看的东西，都很高。
只是荣还未到书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知是谁，只撞的荣险些跌倒，还好海棠扶住了荣，荣抬头看去，是一位娘子，只是看起来应该不是富贵人家的娘子，荣处于好心，询问道。
“娘子可好？怎么如此着急？”

凌川竟不在婚宴之上。
今日满京的富贵人家来卖越家一个面子，他竟放过这个结交权贵的机会。怕是他根本不在长安！
“抱……抱歉……”
久未进食，方才宴上只顾得敬那郎君一杯酒，这一撞虽是我先起，竟脚软失足摔落在地。瑟缩着用衣袖护住额首，我看见新换的衣衫又破了洞，不懂为什么与凌川做了贫贱夫妻，更加留不住好东西。预料中的拳打脚踢没有来，悄然从衣袖上露出半张脸。
“你见过凌川吗？”半跪着爬上前，抓住她一角衣衫，“今年新进的举子，魏州人，二十有三，你见过么！”

见她未答话，反而那般上前，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后退，却仍是被抓住了衣角，海棠也是急了，伸手就要将她拉开。荣这才略微反应过来，荣赶忙出声制止。
“海棠！”
随后又强自镇定的望向那位娘子。
“您，您先松手起来，妾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妾的哥哥和叔叔都是做官的，妾可以帮你问问，你先松手起来，起来！”
荣也有些害怕，但又不敢让海棠动手，怕真的闹起来，海棠也要受伤。

望她良久，缓缓松开手，起身拂了拂裙衫上的尘土。我觉得有愧于那位郎君。
“你见过凌川吗？”
我定定看她，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又问一遍。我不信偌大的长安，就寻不见他，他定在这儿，天下除了长安又有哪里能实现他的报复。我扬了扬首。
“魏州人，风神疏朗，应是此届举子之一，应在长安城中住，应是哪位府上门客！”句句应是，我又问她，“你见过吗？他是我的夫君。”

她松了手，又站起身，荣才终于心中定了一些，只是见这幅情状，不由得皱皱眉头，这位娘子，似乎有些不太对。
“妾确实没见过，却可以帮您找找。”
荣听着，竟是夫君吗？看她什么都不太清楚，还以为是来寻亲。作为妻子落到这个份上，不由得有些同情，故而继续问道。
“您是未与他一道入城吗？或者他没有告诉你他在哪吗？怎么让您这个样子在寻人？”
荣心下奇怪，又忍不住想，她是不是被始乱终弃了？想着荣又暗自摇头，不知全貌。如此臆测，实在不该。

凌川离开镇子后，有好几个大娘说要替我寻他，不过是来看我笑话罢了。缓缓摇头，我记得他是哪里人士，年岁与音容，在长安城里没有半分用处，洛阳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听我说话了。
“他走的时候哄我是去给宣儿买药，再也没回来过，我总要知道他的药买到没有，”
咬着牙说完后半句话，面颊忽热，眼泪滚滚而下。我真是悔不当初，他一走便是毁了我这辈子，也断了宣儿活命的机会。世间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薄情寡义的男子，我为何偏偏不听阿耶的劝，要同他月下私奔。

“你别哭，快擦擦。”
见她哭了荣连忙递了帕子，可除了这一句，荣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本还责怪自己胡乱臆测，却没想到是真的，遇上这样一个负心人，这位娘子该是多伤心啊？且听她言下之意，宣儿应是她的孩子，许是也没能留住，失去了孩子，又失去了丈夫，也难怪会是这个光景。
“兴许他不想买呢？这样的人你不愿找便不找了，我，我带你去买身衣裳吧，方才好像给你弄坏了。或者可以顺便吃些东西。”
方才未曾注意，如今看她，瘦骨嶙峋，怕是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吧，荣心里甚是不忍，世间女子艰难，嫁错了人的女子，就更加艰难了。

热泪滚在袖上，我以为它会是冰冷的，我儿走的那夜就该冰封住了。
“长安有玉镜冻子吗？”
我忽然问道。兄长会在每日当完值后给我买一只回来，我偷偷跑出去玩时见过，他仍穿着白日的官服，一本正经从小贩手里接过小巧的冻子。他们是很好的耶娘兄长，只是我不配罢了。
“我好饿啊。”

见她没接却也没有什么办法，荣不过与她萍水相逢，若是自己伸手为她擦拭，未免失礼。也只好先收了帕子。
“玉镜冻子？这，我也不太清。”
荣并不是十分沉迷美食之人，偶尔尝到美食多是岁岁买的，只是今天岁岁不在，也只好去找找。
“不然我先带你吃些别的。然后咱们一起去找找？说不定这附近便有。”
这位娘子几句话间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荣便知道，大概是打击太大了吧，看她这副模样，更加不忍心了。

她大约是一位很好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认为，我从前有碰过很多糟糕的人吗？
“你今日怎么了，出门哪有不偷吃玉镜冻子的道理，我阿娘管得真是太宽泛了。”
今日格外饿，索性勾着她的指，沿长街缓步行去。
“长乐街新修了路吗，变化真是大。我同你说，洪九娘的减食法子你可别学，以身试法的陆娘子现在只想吃十碗云片面，你——”
我怎的忽然忘了友人的名字？

头一句话实实在在把荣说懵了。以至于随后话的口气，也让荣有些反应不及。以至于真的被拉着走了，海棠这次更着急了，荣却想着，怎么也哄她吃点东西吧，荣实不知怎么帮她，然，能帮到哪里帮到哪里，虽说君子慎为善。今日之行，荣也顾不得颇多了。
“怎么了？今儿饿得连峻茂也不认得了？你也是，何必自己去试，九娘都那个样子了。”
荣说着，心里却没来由的好笑，往日读到“清荣峻茂”，只觉得意思极好，今日但是拿来就用了。
“哎，你也确实饿傻了，这哪是长乐街，咱们可没去长乐街。咱们还是先看看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似笑非笑回她一眸，不知道那位侍女在着急什么，我大唐民风开放，还能当街把她主子拐走么，我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该让朔雪与她同行，少让她打搅娘子们的谈话了。朔雪今日真是玩忽职守，到底去了哪里。
“峻茂啊，我怎么会忘了峻茂呢……”
我有这样一位名字壮阔的朋友吗？应是有的，只是我忘了。寻了处食肆坐下，先点一份面，再加一分饼。我真是饿坏了，洪九娘害人不浅。
“这家也很好吃，是饿久了的缘故么？你也多吃些。”
咬一大口饼，稍喂些汤暖腹。呼，真是惬意，我该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

也不知是真有这么个人，还是由于她现在的情况分辨不出来，总之荣觉得没有因为名字而被她排斥，或者再次痛苦，那就老天爷觉得荣今天该帮她。
“也说不准。下次再来一次不就知道了。”
荣笑笑。也是稍稍吃了一些，还是多让她吃一些。
“我可没学九娘，你快多吃这吧。”
荣看着她，总觉得看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世家娘子，应当也是世家娘子出身吧，听她方才的话，应当是个很得宠的女儿，便是夫家抛弃，娘家应该也不会让她轮到这个地步呀。
“你说你这么不吃东西，你阿娘不说你啊？我还以为有她劝着，你应该成功不了呢。”

我忍不住要笑出声，因为嘴里还含着一口面汤，努力咽下了才笑出来，唤朔雪递帕来，身后空空，只得问峻茂借了来，稍擦朱唇。面上或还有些尘霜，但我以为是胭脂，要它巍然不动才好。
“她说了一百遍，但我不听，也奈何不得我，让几个粗壮婆子按着我喂了些银耳汤，扭头我就吐了。”
不忘叮嘱她此法不可学，我也只学了一次，还是长嫂来同我谈心，道九娘再吃不下东西了，我才不敢全然效仿她。
“这事本过了，日前我阿耶得知此事拿藤条抽了我一顿，跪了三天祠堂。”说着，撩起袖子给她看，“咦，愈合了。好吧，我跪祠堂的三天，恰逢季八春新品上市，等我能出去，一根簪花也不剩了，你抢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