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旺来四散。十月二，李準来使血溅火宅。十月五，我见李準，扼梁山喉关。十月十四，我盘膝石上，替朝堂守山，其时白月高悬，漠视人间，未赊我一丝半点，当时不觉慈悲，只觉悭吝，如向小山此人，非人也，凶兵是真。天上地下竟也有神似处！我生就死星之身，来违亲眷，去落尘灰，折人如折柳，抱心如抱火，惟寸缕月光可昧，古来人有认树为亲之风，便自作主张，与他拜三拜，又浇尽洗刀之玉液，兹证金兰。说金兰，没来由地想到林红影，想他铁口痴诺，要饴我诗书武功，瞬念万换，一时直来自笑。
铃铎远远地动了，隐隐有铁马金戈之声叩山，我提刀起身，心中忽然一阵恍怆。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把我弄进去几次

短兵相接时，不容无谓的淹留，我从前走了眼，那薄如纸的剑刃比他更多些狼性，分我漂橹河，错我脏腑山，叫我不得不看。林红影的眼睛真亮，汪着一包泪的时候依然。启明同我缘浅，日色不省时，才留长庚与我相觑，想来应也如同他这对眼睛，只少了许多颤颤。老天有眼，老天无眼，仰仗他臂膊，我几乎忘了身上锈迹斑斑，要放声嗤他骂他，到得斡过身去，又只剩几朵寒梅在地，沙土为衬，无限惨淡。
“他们为什么叫你来？做你的镖师去！”胸腔里乱震一气，直叫我四肢发钝，学舌再不得法门，“……你说授我文武艺，你说做青砖也不要紧……”挣扎着把他的手拽到肋下三寸，死气炎炎之地，“你记好，这就是青砖——林红影！”
疾疾喘一口气，一字如同千钧，逼得我咬牙切齿：“你的剑很利……不要叫它折在这里。”

【代 听月三千】
你别躲！（我急得拽他领子，手很重手也很轻）别转过去，看着我！
（我执意要与他对面，我的手沾着他肋下的血。剑插进去，剑拔出来，我的剑杀死他，永远是冷的杀死热的硬的征服软的，可他的骨头好凶狠、倔强，漫天鸦鸣、万山青紫犹如服丧恸哭，——我哪还握得住剑？他掉下去我也跟着滑跪，我哥哥呢？哥哥！）
我教你，我教你我教你，向小山（我慌里慌张在地上写）你的名字是这样，以后护镖交接时要考你，通达，我家的镖号是这样写，你可别忘了去了旁的门户，林红影，这是我，你来了就报我的名字，我家里人都很好，只有我大哥淘气，我那只小老虎呢，你不要掏！就在怀里揣着（怎么办，我怀疑他要死了，我确定他要死了）你胡说，这根本不是青砖！我才不要记！
......我不要用剑了（那些带血的字都躺在沙地上，湖水悄无声息，爬过它们的边）你们全都来要求我，一会儿要我做镖师，一会儿要我上前线，我不听了！（将那剑就地一立，剑身径直地没入土中，因刃太薄，还在空中微颤，寒天寒地，我满手是血，血把我的每一根手指都浸透了，正从指尖与剑梢哭下去。我不想杀人，但不杀人就会被人杀死，我怎么全身而退，我哥哥究竟在不在梁山......我一时茫然无匹，看着他身下那摊血迹，认不出来一般伸手去沾，将那血画在我自己脸上。）
......你一直骗我，你早就知道有今天。

【代 听月三千】
你乱讲！（我听不得这些话，气急败坏跳脚）王道以德，霸道以力，我练武不是为了杀人，更不能杀我朋友，你哪里有十九岁，你今年明明十六，你骗我！！
（我哭得乱七八糟，使劲去堵他的血，话说得七零八落）
你乱讲，......人哪有那么好的记性，一下看了一下听了就记住了。你快忘掉，我明天再教你一次，明天记不住后天再教给你，这几天不上工，老板娘要生气了，她生气我们都没鸡腿吃，我不糊涂，我算着清楚着呢，你这两月吃了我十七只鸡腿，个子连半寸也没长，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不是大侠，我不要做大侠，你现在叫我滚了，当初干嘛要给我吃阳春面！
（可那碗面真好吃，眼下回忆，还觉得身体发暖。我好怕他把小虎还我，还了没有东西挡灾续命，那他岂不必要死了，我也是孩子脾气，跟个快死的拉拉扯扯推来推去，我不要，别把它还给我！）
王|||||||||||||八||||||||||||||||蛋，我才不会谢你，你想得美，做梦去吧，等我找到我哥哥，他把你救活了，我就在你头上敲十八个栗子，你别以为你每次敲我栗子我都不生气的！

他的剑钉死我，使我四肢百骸满冰棱，他却想为我再挣得一春，不料他的手太热太烫，只催得我十九年陈伤如山陵崩，一时乱了五觉，云里雾里，遍体生寒时，辨不出哪里沾到了烧沸的眼泪，痛得我锥心刺骨。
“那我也教你……你记错了，你的朋友是向小山，他今年十六，下厨只煮阳春面，脾气臭，嘴巴坏，还成天数落你。”他唯恐你被人卖又替人拨算盘，其实他才傻，他命短，再被天卖了十六年，竟还甘心情愿。你不要信他的胡话。“他说你精明个鬼，当初没叫你滚是因你腰上那把剑，不想你这人傻得得寸进尺，十七只鸡腿也就罢了，不记银钱记碗破面，以后不但找不到哥哥，敲不到他栗子，还准要穷得当裤子。他怕到时太伤面子，已在城北老槐树下五尺埋了四百钱，你要路费，夜半悄悄掘来，不要声张，趁早收拾包袱家去。”
“也不要你谢，要谢时，去庙里请个长生牌位……便揭过了，”这时只觉四周好安静，不复闻拼杀之声，“你哭什么，这里没有人死……十九年前倒有一个，他叫管璧合，急管繁弦，璧合珠联……你替我取了他的刀，一把火烧了他尸身，他身上有只小虎，原是你的，你也拿去，他今生寿数已尽，无法可救，你不要伤怀。”

【代 听月三千】
我没记错。
（有些冷，我抓过剑在手中握着，深秋季节，血渗进土壤就像无限延伸的根。可惜在那之上没有植物只有死者，放眼望去，这些人好像都一样，梁山或者朝廷，倒伏仰面血肉模糊，我看不出什么差别。）
你可以说他并不存在，如果这会让你更好受点，但他在，我活着他就在，我记得他，我是他存在的证明，你懂吗？
（我顿了顿，轻轻地叹了一声，替他擦去血，边擦边笑，泪从笑里一颗颗向地上砸。）
我不傻，我只是喜欢相信也比别人容易相信，其实我看得未必不如你们清楚，——向小山不就中了我的计吗？他都不稀罕去骗一个傻子。你不了解我，我是通达镖局二少东家，有些事我不肯做并不是不能做，情急之下自然也可以做。......向小山、管璧合，你说长生牌用什么木头好，我喜欢梨花，木头切出来，断面上一圈圈的像水，字刻什么体才衬，篆吧，或者楷，我写楷总是不够英气。我倒不伤怀，谁说哭就一定是伤怀了，牌供在药师殿吧，好吗，愿他往生于净琉璃光明世界。......我以德报怨，你叫他在天之灵保佑我一定找到了我哥哥（拿手背擦眼，手上粘着汗，反令人更止不住落下泪来。我恨自己够不争气）
那只小虎原是我的，只是借你再戴几天，你在桥上走过一遭，来世见我时还。

【代 裁春风】
11

15

补11楼

赵星冀用9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