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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再读一遍《拇指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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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作品永远是常读常新的,每一次重读都会收获到不同的感动。


IP属地:河南1楼2020-07-03 15:33回复
    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读到《拇指铐》,那个时候无论是阅读能力还是生活阅历都比较有限,所以说产生了一些美妙的误读。我曾经觉得阿义的遭遇是承受了突如其来的暴力,也即莫名其妙的施暴。我对此非常感同身受。就好比犯罪小说中,凶残的杀人犯并不那么令人恐惧,但往往那些无差别杀人,也即随机杀人的怪人,才是最令人害怕的。想象一个人走在乡间夜路上上坡,突然有个人从后面往你脖子上套了根绳子,可你并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犯任何错,但他却使劲勒你,你挣扎,在内心深处大喊,想说弄错了!冤枉!饶命!可你越抗拒,他反而勒你越紧,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当年的我并不理解翰林墓地石供桌上坐着的那个紫色脸膛的男人为什么要把无辜的阿义叫住,并无情地将其拷在树上。


    IP属地:河南2楼2020-07-03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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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看看其实也可以解释,原因就是那个男人准备和一个女人去麦田里野战,看阿义不顺眼,不由分说就将其拷住,根本不听他解释,对他的求饶也视而不见。据说莫言写《拇指铐》的背景就是《丰乳肥臀》被禁,自己被处分后,对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写作产生了怀疑。那么可以说莫言写这个《拇指铐》是夹带了私货的。莫言曾经说过,作品是需要误读的,他这个私货自然是写给自己看的,套用某吧友的分析来说,莫言想表达的意思是,当一个人受到莫名的攻击时,只有自己做出牺牲才能救自己,对应文中的断指自救。我们更主要的还是关注作品本身。文中的阿义最后还是死了,那包烂在地上的药包让我难受了很多年。


      IP属地:河南3楼2020-07-03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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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很简单。开头就是半夜里,阿义的母亲又犯病,本不打算再治,但又舍不得撇下孩子,只好拿出簪子和往日的药方,让阿义去抓药。阿义跑到了药店外,这里插一段原文欣赏用,“阿义专注地盯着那两只水淋淋的玻璃奶瓶,肚子隆隆地响着。牛奶的气味丝丝缕缕地散发在清晨的空气里,在他面前缠绕不绝,勾得他馋涎欲滴。他看到一只黑色的蚂蚁爬到奶瓶的盖上,晃动着触须,吸吮着奶液。那吸吮的声音十分响亮,好像一群肥鸭在浅水中觅食。”提着两捆中药,像提着母亲的生命。这让我联想到了鲁迅的《药》,不过阿义的药不是人血馒头,而是真正的救命良药。阿义被拇指铐铐住以后,这良药便跌落在了地上,咫尺天涯。


        IP属地:河南4楼2020-07-03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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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阿义的有两拨人,一个是人多工具多的拖拉机组,一个是普通的农妇,这农妇喂给了他半壶水。他们都救不了他。阿义此前因妄图爬树逃生受了擦伤,又经历了暴晒,产生了幻觉。“那两包捆在一起的中药,委屈地蹲在一墩盛开着白色花朵的马莲草旁。粗糙的包药纸不知被谁的脚踩破了,露出了里边的草根树皮。他嗅着中药的气味,又想起了跪在炕上的母亲。母亲痛苦的呻吟,在半空里响起。他歪歪嘴哭起来,但既哭不出声音, 又哭不出泪水。他的心脏一会儿好像不跳了,一会儿又跳得很急。他努力坚持着不使自己昏睡过去,但沉重粘滞的眼皮总是自动地合在一起。他感到自己身体悬挂在崖壁上,下边是深不可测的山涧,山涧里阴风习习,一群群精灵在舞蹈,一队队骷髅在滚动,一匹匹饿狼仰着头,龇着白牙,伸着红舌,滴着涎水,转着圈嗥叫。他 双手揪着一棵野草,草根在噼噼地断裂,那两根被铐住的拇指上的指甲,就像两只死青鱼的眼睛,周边沁着血丝。高叫母亲。母亲从炕上下来,身披一块白布,像披着一朵白云,高高地飞来,低低地盘旋,缓缓地降落。草根脱出,他下坠着,飘飘摇摇,似乎没有一点重量。母亲一伸手抓住了他,带着他飞升,一直升到极高处, 身下的白云,如同起伏的雪地,身前身后全是星斗,有的大如磨盘,有的小似碗口,都放光,五彩缤纷,煞是好看。母亲搂着他,站在一颗青色的星上,星体上布满绿油油的苔藓,又滑又冷。他仰望着母亲,欣慰地问:“母亲,您好啦,您终于好啦。”母亲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摸着他的头。他的头上一阵剧痛,像被蝎子蜇了 一样。他看到母亲的脸扭曲了,鼻子弯成鹰嘴,嘴巴里吐出暗红色的分杈长舌。他惊叫一声,脚下的星斗滴溜溜地转起来,好像漂在水面的皮球。他头脚倒置,直冲着大地降落,轰然一声,钻进了泥土中,冲起一股烟尘……”


          IP属地:河南5楼2020-07-03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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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是凄风冷雨,彻底将药毁灭(母亲被判处死刑)。阿义断指(彻底绝望,自残以求解脱),脱离树干。
            “一轮皎皎的满月在澄澈的天空里喷吐着清辉,无数白色的花朵成团成簇地、沉甸甸地从月光里落下来。暗香浮动,月光如酒。白花不停地降落,在他的面前,铺成了一条香气扑鼻的鲜花月光大道。他抖抖索索地站起来,往那诱人的大道扑去。但他却头重脚轻地栽倒了。他感到嘴唇触到了冰凉的地面。
            后来,他看到有一个小小的赭红色的孩子,从自己的身体里钻出来。就像小鸡从蛋壳里钻出来一样。那小孩身体光滑,动作灵活,宛如一条在月光中游泳的小黑鱼。他站在松树下,挥舞着双手,那些散乱在泥土中的中药——根根片片颗颗粒粒——飞快地集合在一起。他撕一片月光——如绸如缎,声若裂帛——把中药包裹起来。他挥舞双臂,如同飞鸟展翅,飞向铺满鲜花月光的大道。从他的两根断指处,洒出一串串晶莹圆润的血珍珠,叮叮咚咚地落在仿佛玛瑙白玉雕成的花瓣上。他呼唤着母亲,歌唱着麦子,在瑰丽皎洁的路上飞跑。他越跑越快,纷纷扬扬的月光像滑石粉一样从他身上流过去,馨香的风灌满了他的肺叶。一间草屋横在月光大道上。母亲推开房门,张开双臂。他扑进母亲的怀抱,感觉到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与安全。”


            IP属地:河南6楼2020-07-03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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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又犯了老毛病,本来是想就此文分析一番的,又跑偏了去欣赏原句。莫言的文字时隔多年依然令人上头啊。最后再想起啥说点啥吧,以后看能不能有补充。关于母亲,前后有两处截然不同的幻觉描写。前一个是阿义身心都极度痛苦时产生的幻觉,悬崖、阴风、骷髅、饿狼,拇指上的指甲,死青鱼的眼睛,全都是这种意象。这时候出现的母亲肯定是有问题的,果然,面部扭曲,长舌分杈,呈罗刹状。而后一处的幻觉,也可以说是濒死体验,这时候的满月是皎洁的,天花乱坠,香气扑鼻,意象很美。在这里,阿义遇到了真正的,温暖的母亲。此时的母亲较之前面的罗刹,则像是观世音菩萨了。为什么会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幻觉?因为前一个幻觉产生的时候,阿义是痛苦的,那时候自己还没死,而母亲还有救活的希望,药就在眼前,只要自己能脱困,但现实的桎梏让他痛苦不堪,对母亲的愧疚之情,以及对母亲将死的恐怖联想让他产生了不友好的幻觉。“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当药彻底被毁灭,母亲死去,他则彻底绝望,灵魂钻出体表,一个灵魂扑进另一个灵魂,感觉到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与安全。看似写温暖,实则是以乐景衬哀情吧?我们都知道,人已经死了,什么幻想都是虚的,就像烂进地里的药,是无法撕一片月光包起的,覆药难收。


              IP属地:河南7楼2020-07-03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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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有一天成为了阿义,当我们被无情地铐住时,当药烂进地里时,我们怎么自救呢?嫉妒那个赭红色的孩子。


                IP属地:河南8楼2020-07-03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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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新疆9楼2020-07-03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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