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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该对奴隶人格负责吗》上(来自中青社)说孔子提倡奴隶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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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该对奴隶人格负责吗》上(来自中青社)
说孔子提倡奴隶人格,是把明清以来专制深化培育出的中国国民性中的奴性,赖到了两千多年前的孔子身上了。其逻辑非常简陋:中国民众普遍存在奴性,而这种奴性来自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孔子是传统文化的代表,所以,孔子一定是奴隶人格的提倡者,是奴隶文化的源头。
在回答孔子是否提倡奴隶人格之前,我们先要确定另一个事实,那就是,中国人的国民性中确实普遍存在着奴性,深刻的奴性,这一点,新文化运动以来,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先贤并没有说错。美国人阿瑟·亨德森·史密斯出版于1894年的《中国人的人性》中,也指出中国人国民性中的种种与奴性相辅相成的诸如麻木不仁、缺乏公心和同情心、缺乏诚信和责任心、逻辑混乱等问题。
但是,这些问题,真的可以追溯到孔子,由孔子肇源,因而该由孔子负责吗?
事实上,中国人普遍存在的愚昧、自私、胆怯、奴性,其根源,在于专制政体,在于专制政体建立的权力社会,在于权力社会中无处无时不在的权力对人的绝对控制。所以,如果要找根源,那就要找到这样的制度,找到这样制度的建立者和统御者如嬴政、朱元璋、康熙乾隆……如果还一定要找到其文化上的代言人,或理论上的主张者和设计者,那也是以商鞅、韩非为代表的法家。在法家的人格库里,只有君王一人有人格,其他的所有人,包括君王出身所自的家族成员、贵族集团,都是他的奴隶,都毫无人格可言。事实上,奴隶人格的典型表现,就是无人格,无人格就是奴隶人格。
而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恰恰是极力在建构人格。《孟子·尽心下》:“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孔子的“仁”学体系,就是“人的觉醒”,人的觉醒,就是人格的自觉,《大学》所讲的“明明德”,就是人格的倡明。而孔子的人格理想,一言以蔽之,就是“君子人格”,而“成人”——完善人格,正是孔门一直关心讨论的人生大问题。《论语·宪问》: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子路问怎样才是个完人。孔子说:“像臧武仲那样明智,孟公绰那样不贪,卞庄子那样勇敢,冉求那样多才多艺,再用礼乐来文饰,也就可以成为完人了。”又说:“可现在做一个完人何必一定这样呢?只要他见到财利时能想到道义,遇到国家危难而愿付出生命,久处穷困也不忘平日的诺言,也就可以算是一个完人了。”臧武仲、孟公绰、卞庄子皆鲁国大夫。臧武仲知取舍之间,明智;孟公绰不贪少欲,仁德;卞庄子曾一人搏虎,勇敢;冉求,孔子弟子,多才艺(孔子所指的才艺,与今人不同在于,这些“艺”相对于“道”而言,乃是“道”之具形)。可见孔子的成人标准——或人格典范,应该是既有“道”(仁智勇三达德)的高度,还有“艺”的感性。
讲到“成”,看这一则,《论语·泰伯》: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何为“兴于《诗》”?《论语·阳货》: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兴”,兴者,醒也,起立也,《诗经·卫风·氓》“夙兴夜寐”。兴即是觉醒,是人格意识的觉醒,是生命力的觉醒,是道德意识的建立。而后面的另外三个字“观”“群”“怨”,则分别意指价值判断力(道德分辨)、责任担当(伦理义务)和独立自主(自由意志)。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格,何等纯粹高尚!
讲到“三达德”的仁智勇,《论语》中两次并置而论。
《子罕》: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宪问》: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这两处区别在于,孔子表述的智者、仁者、勇者——在后一则中他讲的不再是一种抽象的品德,而是具体的人及其人格。孔子显然是用一种极其向慕的口吻在说这样的人,并且,他还明谦虚实自况地说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聪明的子贡看出这点,直接揭穿了说:“夫子自道也。”
“知耻”是人格觉醒的基本标志,也是一个人有无人格的基本标准。这一点,不仅以所谓“耻文化”为特征的中国文化如此,以所谓“罪文化”为特征的基督教文明也是如此,按照《圣经》的说法,人类历史的开篇就是亚当夏娃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开始觉得羞耻。孔门日常讨论里,就有“耻感”问题,《论语·宪问》: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类似的如《论语·泰伯》:
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有了这种耻感,也就相应地产生崇高感、荣誉感,孔子说“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上达,便是一种人格的升华。《论语·学而》: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当子贡自豪自负地拿“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来向孔子提问时,事实是他在向孔子验证自己的修为,并希望在老师那里获得表扬。他之所以有这样良好的自我感觉,是因为世界上更多存在的是“贫而谄,富而骄”,而他已经超越这些,所以,这段师生对话,实际上讲了人格三层次——除了这里的两个层次外,孔子还指出了一个更高的层次:贫而乐道,富而好礼。无谄,无骄,只是对不良人生的否定与拒绝;乐道,好礼,则是对道德人生的追求与实践。
有意思的是,子贡马上就联想到《诗经》中的句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人格的提升就如同琢玉:先切,再琢,再磨,一步一步趋于晶莹剔透的造化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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