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绣一对护膝，是檀奴尚在汴京时在绣的那一副，拿起放下，业已许多次。这个被德纯皇帝弃置的城池，逐渐进入深冬，这对护膝因此开始赶时间，像整座城一样，奔向死亡与新生。
积雪向上升腾，整座王府——再不是一个个独立的院子，都被笼罩在这种绵延无尽的白雾中。对着双手哈口气，廊下骨汤已经炖许久，我喜欢拢起对天地而言很小很小的炭火，看它努力燃烧、夺得一点点温暖的样子。
而我是它的主人。
“你们回来了，今日怎么样。”

我并不善于袒露真实的自我，许多时候我更愿意成为一道影子——如影随形，影子不知劳碌、没有悲喜，但会神奇的化作人形，它精于模仿。
譬如在这些日子里，我是有些乏累，但影子的感受不重要，我在回答昭国夫人的话时，只说：
“王菲这几日很辛苦，受了不少累。”

我并不善于袒露真实的自我，许多时候我更愿意成为一道影子——如影随形，影子不知劳碌、没有悲喜，但会神奇的化作人形，它精于模仿。
譬如在这些日子里，我是有些乏累，但影子的感受不重要，我在回答昭国夫人的话时，只说：
“王菲这几日很辛苦，受了不少累。”

霜天雪地的季节里，这里暖香盈室，面对着寒冷无私而宽容，似乎可以催生出春季的花朵。
“是韩清妹妹忙得比较多，我没什么的。”
非是谦让，韩清做事很懂得抓握关窍，备资运物，按律分发，倘若不是叶鏖姐姐随宗室队伍南下，空出的这份府事暇余，我尚未能发现韩氏这样聪敏淑惠。
“寻到停火日，往返便要四五次，都是她看着办的。”

盛汤递去，指腹按着细薄的碗沿，等她们把话说完。
“都很辛苦呀，”眉心皱起，“看着脸都要被吹伤了，明天再出门，把貂裘领子往上提一提，膝盖也得护好，先用一碗汤。”
收回手，蹙眉轻咳两声，有些哑着嗓子，又清清嗓才开口。
“竟然要四五次吗？”

稍稍抚摸上脸颊，有些在意石侧妃那句话，虽然最近都记得用茉莉花露，但到底冬风确实如刀，干而烈。
接过热汤来尝了一口，润湿了喉咙，暖过来胃，听见石侧妃的问，颔首应一声是。
“物资和难民都太多了，总得多运几次。”

我不太喜欢冬日，它却与我有缘，许多在或正在成为时间节点的事件都发生在冬日里，和着梅与雪，从冰凉的渡口走到王府的暖室。
因它总显得没有尽头的漫长，像石情长久不好的宿疾，像穿梭在阶级林地间的我们。
“是这样的，”接过石情的汤碗，顺手帮她将身上的绒毯往上提些，“实在有些多，京中虽有不少空余的府室，主人却都已经离开了。”
捧着碗蹙眉，也不知道如何解决这样的问题，倘若殿下和叶鏖在，或许……没有或许。

“这样呀。那得叮嘱开封府的役卒，即使家宅空置也要尽量护好，那些主人家迟早都会回来的，”探身，食指点过王妃眉心，笑开，“会留下印子的。”
冬日来的迅疾，每一阵风都像刀子一样剐过肺腑，却觉得十分痛快，德纯皇帝南渡，开封府伤民——我赌对了，因此梅花愈艳，风雪不摧。
“可以往擦脸的香膏里兑些油，我娘家人行军时就会这样，但每日这样跑却不好，反正王府如今也没什么人来，孩子们都不在，不如从两边路口开始，绕着魏王府划出一圈，征用空置的家宅，其中一应私产登记造册，届时双倍赔偿他们，王妃觉得呢？”

王妃最初似乎说过类似的方法，她想将难民挪进魏王府来，但这样的事儿还需要和魏王商议，不能解决当时的燃眉之急。
也许时过境迁，这样的方法成了上策，我看向王妃，也在等着她拿捏主意——毕竟这样的事儿，并不能由我胡乱插嘴，她是这里的女主人，掌管这里的一应，自然也包括我们。
我还没有昭国夫人那样的自信，那样从名门养出的、与生俱来的气度。只能做轻飘飘一道影、一个目光。

交谈间一个轻快的小停顿里，肌肤上的物理纹理随着石情的指尖被碾开，泛得有些凉，低眉浅着笑，回馈她拂来的温度。
“慕子这法好，有些拨云见雾的模样，”闻言颔首，京中仍有多座王公宗室的大府，却唯独我们身处的这间有充足的安全底线，这是殿下的功劳。“咱们王府周边，确是尚足平安。”
接下来是个不能拒绝的时刻——她们要等我来做这则决定，只需要说‘可’与‘不可’。按照从前，这是殿下、叶鏖与石情的权利，并不是属于我的。偏头向韩清看，似乎想等待她说出一个可，她却沉默下去了。
“韩清妹妹觉得呢？”
请帮我一起做这个决定，请无私地分享这份权力。

她的眼睛在向韩清寻找认可，我便也将眼睛转过去，冬日里对着寒风、对着暖炉的眼睛一样，会蕴起一圈浅浅的红。
“王妃一定也想到啦，您勇敢一点。”
笑看她们——是欣赏，拥裘斜靠的姿势自始至终不曾变过，此时一手揽住，向上抱一抱，将王妃的紧张与局促挑开——先骗过自己，骗过所有人，谎言有被戳穿的时候，那就“真的对她好”。
“您如果有哪里想得不周全，我们也一定会想办法帮您周全的。”

目光怎么又重新到了我身上呢？我只是一粒平凡的微尘，掀不起一点儿风声。
“石姐姐的主意很好，若在实施中遇见什么困难，我和石姐姐，自然是会倾力帮助您的。”
除此之外，我又能回答什么呢。高墙垒起的界限，要因为那些北方的狂徒被打破了，我们都已如浮萍，自身未必能保全，更何况那些虚无的礼数呢？

窗外的大风在吹，我猜没有云，海蓝色的天空上会有几流云的尾痕——你看，风吹得这样快，吹得这样不留痕迹，像她们不对撞的交流，轻轻又柔柔。
总归她们是在表明一种认同。
“那便就这样，届时还须你们帮忙啦。”
笑意压在眉下，泛起三分，抬头看过去，恍然想起李长吉的诗语来，神马自天竺归来，只知慈悲为怀，哪里知道奔走章台呢？我此时也不过「空知有善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