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下之忧而忧

天将将擦凉，残缺的汴京在醒来，在应宅门前的路口下车，迎着霞光去走――应宅恰好在东方。我喜欢这种，人间在我身上复苏的感觉。
应太医应当给我看过病，也许开过些无用的药，也许和大多数医官一样摇头，我就喜欢站在他们面前，就像活到冬日里的迎春，要顶掉头上的积雪，再见一见光。
拉动门环，门房只将门开一隙，便劝着说：夫人，您回吧。弯着眉眼见礼，“烦您通传。”
再压低声音，“与你们家老爷说，我每日都来，他不见我，是无法出城的。”

码，晚上来回。

NPC应太医
人若年纪大了，觉也就少了，非但睡得不比青年人早，起的亦是能和鸡打鸣的时辰一较高下，我么，就正巧处在了这个关口了。
东方尚且露出鱼肚白的此时，晨光还未能落进院子里，而树下的小药炉已开始腾腾的煨得热气了。前门的响动熟悉又鲜明，规律的像是每日定点要用的早膳一般。早就嘱托过门房，若还是魏王府那位高客，照旧推托去就是。终究我在开封也留不了几日了，媳妇儿女都在收拾行装，再过几日，这应宅也该是人来楼空。
有闻此言，门房那厮往里瞅了一眼，见我只是直起了身望去，却留在原处未动脚步，滴溜了眼儿，附说。
“夫人啊，您这威逼利诱，也不是头一回了，咱老爷啊——传了也不应呐”

伸手撑住门，声儿还是柔的，但这种不宣于人的话掰开揉碎却不算好听。
“既然你们家老爷不怕我的威逼利诱，那怎么不能出来见一见呢，这里马上就要人来人往――”
“吵嚷起来，失了体面。”
守城的有至少三成我兄长的兵，知开封府临去前下的令还在推行，但这些手段不能扔上台面来讲，杀人时甩着刀剑叫嚷的，是莽夫。
门上有一点翘起皮，红色突出来，比胭脂花的瓣还要大，将它贴回去，破败都可以被这么补好。
“无论此事成不成，都希望仁义还在，为何不给自己留条路？”后半句话更是直接朝院内说，“大半辈子都在这里过，祖坟也就在这儿，总不能说死这南去后，就不回来了。”

NPC应太医
熬药讲究耐心与火候，算是个极其锻炼心性的活儿，从医数十年，也早就把易起波澜的心绪熬平了。垂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小火，这架势，想来门房今儿又没能抵过在这位夫人之前关门。
“夫人，您也是体面人，犯不着搁我这没皮没脸的老头儿门前，赔上面子”
妻儿仍在内苑睡着，我向着门前走了两步，一是不愿吵嚷到他们分毫，二是同门外的贵人彼此能听得更分明些。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那说的是商人，可老应头是医者，这一套实难往身上套的。
“我要离开汴京，才是给自己和妻儿留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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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谈就是好的。
“可是此去临安，何止千里，路途遥远，一路上银钱消耗是其一，匪患难民是其二，您手无缚鸡之力，是在为谁留活路。”
言罢后退一步，收回抵在门上的手，恭恭敬敬地见过礼，与初次上门时一般无二。
“应太医曾为我诊病，是我的恩人，这些话本不与外人道的——”
“希望您也能成为满城百姓的恩人。”

NPC应太医
我本不是开封人士，只是居此大半辈子，诚心而论，汴梁城同我的家也无二致。只是而今连官家都弃城而去，即将兵临城下，我们一皆百姓，何堪能御。南下虽难，却也不是死哪儿都是死的。
“虚活数十载，若护得妻儿的本事也没有，也算是天要枉费我一世行医”
今日话已然说到此处，照不照面就也无妨了，索性叫门房去替我看着那两个药炉，又踱几步，走到门边，半见不见的同人说后话。
“至于恩人，夫人呐，抬举了，我真没这本事”
救一人尚且算不得容易，况救百人呢。她说的不错，这就要人来人往了，摆一摆手，按下愁容，又欲阖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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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
虽然论医术并非应太医不可，但汴京的规矩并非如此，外面的人看要叫一句“世家”，里面的人看，是世代积累下的底蕴：一代富，三代贵。
后退两步，阳光已经有些暖意。
我的身体很不舒服，其实咳症只是易伤风的影响，胃倒是积症颇久，那些年只能吃些流食，碾碎的肉粥，一餐一餐地灌下去。
怎么说？运气好，我出事的时候，石家已经是“贵”。
后来焦虑些，就会有苦味从胃里涌上来，为了等他，整三日没有用膳，站到台阶的最边沿时，忽然朗声：“拜谢应太医舍己为民！应家世代医者仁心！”
“拜谢应太医舍己为民！应家世代医者仁心！”
俯身时眼前黑下去，折腰的挤压教胃部的干呕止不住，用手捂着，呕出的血从指缝里落下来，掌下掩藏的唇上翘，又落回。
痛是真的，像一把刀从胃里搅上来，额角仿佛被贯穿一样——但我已经习惯了。

NPC应太医
我或许真的为这位贵人诊治过，而这些年我医救过的人，大小的病何以万记，若人人都念为大恩，才真是记不过来了。正觉今日事毕，要阖门转入内，忽而门外高呼，又着人停下脚步。这一停倒实在不得了了，殷红颜色滴落在门前浅灰的石阶上，而金乌见攀，长街早已人来人往，加之夫人先头一阵高喊，已有不少还留在汴梁的人驻步。
我同门房使了个眼色，叫他赶忙过来帮忙。耳旁喧斥着窸窸窣窣的议论，甚者有对行医者的质疑，我受不了这些。初以为是做戏为胁，而医者的眼锐利，心又极易动容，二人去扶欲匆匆掩过门外喧嚷之际顺势搭脉，也知病痛有实。
“诶，夫人啊——为留老身，又是何苦呢”
一壁搀起人要往里，一壁叹息。

人们聚过来，三两成群，他们的正义是如此，恐惧也十分鲜明，我在樊楼上看他们是昨日，他们像鱼一样，有食儿，就聚一起。
阳光在他身后散开光晕，模糊一团，我刚醒过来，能下床时，被这种太阳晃眯了眼。
“不是我要留您，是开封要留您。”
军民一体，需要留下足够的百姓教禁军看见，他们存在的意义——迫近的并非只有他们的死亡。
“给我一碗热汤就好，应太医，不用开药了。”

NPC应太医
世间苦难之人何止万千，诚然的，换一些角度说，我也在其中。为了打发散了门口这围聚瞧热闹的人，这一厢请人的动作倒还算得麻利了。没有了朗声的拜喝，这些之后的事，都行进的很容易。
我终究是个医者，门房阖上府门之时，可以说，这位贵人再一次成为了我的患者。厨下有备，两样我都予了她。
“我可以留下——我的妻儿便倚仗贵人照拂了”
不知该不该夸她，只是日复一日的，我终于妥协于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