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4日的《云灾》
是最近的一篇

<云灾>
孩子们总是不大喜欢雨天的。甚至有的很怕。
怕雨天，怕雨水。
怕头上聚集的云，担心这什么时候会劈下一道闪电来。怕倾盆大雨，总杞人忧天地想象雨帘是一道打不开的牢笼。他们极度渴望晴天，渴望一个能够放他们在操场上跑跳嬉闹的晴天；又不时地抬头，因为云说不定什么情况下就倏地聚拢了。
这儿的阴云实在太多太多了，以至于这里直接被唤作“云城”。
孩子们管天上聚集的云层叫“云灾”。
知道吗，我写下这场云灾之后，我也就不再有故事可写了。

和众多的孩子一样，我怕雨，怕云。
你想象不到的，雨水是多么清晰地倒映出我们的面容，是多不留情地刀一般剖开我最深处的念想，是多冷，是多狠，是多反复无常，是多雪上加霜。云是可怖的，刚遮过阳，不一会儿便坠下雷暴冰雹。我们都宁愿晒着三十多度的太阳，也不愿面对云灾。
你看，云是多让人捉摸不清。你来了云城，你也会怕云灾的。
这个春天的云灾异常吓人。
走在外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藏身之处。只有躲进屋里，关上门窗——可冷风还是灌得进来。云层很低，撞击着玻璃。窗子以外，除了云，还是云。
夜晚看不到云。夜晚的云和天都被无差别地染成了墨色。所以我喜欢在夜晚走出门去，三两好友聚着看看难得的星空。好在少有云灾，我们一气熬到凌晨也是常事。
暗淡的天穹，轻声的言语。
这就是我们，是我们唯一的肆无忌惮。
因为你想象不到，白昼里的云灾多令你心惶。
对，你想象不到那个黑色的春天。

火光烈焰。空气被炙烤得颤栗着仿若虚幻。
火或许还不及水可怕。你去触碰，灼烧的痛楚和刀子一般的雨水其实别无二致。
我想，火焰似乎还有一些温度。至少它还有一些温度，许是可以抵御云灾的温度。
“温度”，我怔怔看着从窗帘蔓延到沙发那端的烈火，不断重复着这个词。它是热切的，真实可感的炽热；不像雨水，堆积成洼，身体所及，痛到麻木，疼得窒息。无趣。
火是干净的，我想。
红色，黄色。一个张扬，一个明亮。我被包围在中间，看那圈跃动翻卷的滚烫。它在身旁咆吼，是只警惕未松的小兽。即将成为我的宠物，也很快会将我驯养。我静静与它对望，手中还拿着本《黑色春天》。春天是黑色——但火不是。
它扭曲了周边的空气，甚至窗外的骤雨的形状。
对，雨——我莫名喜欢这种感觉，连雨声风声都与燃烧爆鸣声糅合在一起，明明一个冰凉一个发烫，却已经相互征服又相互和解，辨不清谁属于哪一方。我喜欢，痴迷般喜欢这份反抗。我也想，我也想做撞破焰色的虫蛾。
我直直地伸出手。

窗被猝不及防地破开。
被窗外的风、窗外的雨、窗外的云。
我梦醒似的盯着窗前一地的玻璃，玻璃上还泛着雨水的光。是光，刺穿了火焰刺穿了夜幕的永昼的光。
雨水从外边甩到我的身上，我打了个寒噤。
风挟着向下砸去的与猛地掼在面颊上，我被烟火迷乱了许久的心神终是清明过来。
紧接着蜂拥似的，大片大片的灰白从碎裂的窗口涌进来，大朵大朵地爆裂开，堵在、挤在、粘在房间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云灾下起了雨，将嫣红和明黄浇灭成不堪入目的尘埃。
云还在拼命地往里钻。
我将头拼命地向外探。
我看到窗外有几个孩子从房门走出来，没有带伞。他们坐下来，仰望空中的云灾。他们像我刚刚所做的一样直直地伸出手，不过这次是对着涂满了灰烬般的穹顶。
他们在拥抱刀刃似的雨水。
我也回过身，拥抱地面上燃尽的烈火的尸骸。
然后像他们一样仰望头顶的云灾。
云灾学着那焰火的样子席卷着，翻涌着，拙劣地模仿着那跃变不已的动作，仿佛一场首演失败的马戏。我湿淋淋地坐在黑白色的尘埃中央，一如既往地狼狈和倔强。
云灾依然在模仿，像极了三流演员的模样。
云灾依然在模仿，仿佛是在酝酿。
我看清了它酝酿的结果，那是一缕刺目的光，闪电的光。我闭起眼睛。我想那会是致命的光芒，朝我而来。
停笔吧，我已经没有故事可写了。希望这页纸不至于被湿透。
就让我欣赏一下最后的光和最后的惊雷吧。
南辻
二零二零年五月二十四日

<后记>
《云灾》大概达到了我“虚幻”的极大值，是感性的“想逃”和理性的“安于现状”的产物。
我说云灾是一种恐惧。想逃和无可奈何的恐惧，感性与理性的撕扯挣扎。
云灾可以代表很多。世事难料，恰似雨水无常；正视自己，亦如解剖罪恶。它是我们怕的一切，你甚至可以理解成无处不在的隐私危机，或者一个人几个人一个团体的精神压力，凡此具体的种种。

为什么选择“孩子”作为主体？孩子的怕来得最自然，表露得最率真。孩子会怕自己应当不应当怕的一切，有时这个point甚至是出乎意料的奇怪。孩子也最容易被征服，但又最可能倔强。有的迎接了雨水，有的则面对惧怕而死。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群体，用它作为象征物来描写，或许是不一样的感觉。
夜晚是什么？夜晚是一种隐蔽的心安，是难得的幸福和安全感。这是自然界最正常的昼夜更替，姿势可以成为正常状态的代表。而火呢？火是热烈汹涌的反抗，但同样招致灭亡。因而火使极端状态的具体化：可以被理解为逃避恐惧的极端方法。极端是很有可能——如上文所示——在孩子身上爆发的。

为了便于理解，举个例子——《云灾》可以被理解成当代中国式教育。云灾是喜怒无常的父母或家庭，将子女看作自己的所有物；雨则是父母对孩子们毫不留情的尖锐的批评；夜晚是暂时离开父母独自一人的地方，譬如寄宿制学校；火是孩子们为了逃避一切压力选择的方式，游戏也好、违规也好、自残以至自杀也是。最后一次云灾则是在父母捉住了这种沉沦以后的爆发，用强压式的指责迫使孩子服从，而不是本质上的解决问题。窗外的一部分孩子妥协了，就这么麻木地遗忘丢失着自己，终究变成了注定成为的傀儡。窗子以内的我被家所伤，或许是因为抑郁或是其他，就这么因此而死。这以后的故事我们便不得而知。
《云灾》本身并没有对错的分辩，不必太过认真，只当是一出滑稽剧，每个角色固执地各演各的。
因为要知道，云可是永远撞不破玻璃的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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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传个短一些的叭……是《云灾》前些天的《指尖》。

<指尖>
每个人的指尖悬着一只容器。
容器装着他们最喜爱的事物。
记事起，我的第一只容器是个小箱子，满满塞着儿时最喜欢的一套玩具。长大一点，不知哪天，它变成了一个堆着毛巾的小窝，窝中蜷缩着我常去楼下喂的一只流浪猫。是只橘猫，圆圆的，毛绒绒。再然后它变成了一台电视机，后来是书柜。
容器里的东西不能多，只够装一样。
容器的模样会随着所装的物变化。
有天早晨醒来，指尖的容器变成了粉红色的记事本。翻开，扉页上写着后桌男生的名字。我脸一红，慌慌张张合上。
我抬起头看着街上来往的情侣。他们都牵着手，指尖悬着一把锁。我知道身处爱情的两个人在牵起手后，两人之间的容器会合而为一，变成一把锁，这把锁叫幸福。
也有的成家后添了子女，指尖悬挂的锁就变作孩子的摇篮。时间推移，便成了孩子的房间。
朋友们每每惊异地看着我的房间。我便站起来，带着身上的裙摆转上一个圈，说，粉红色心形的房间，你们都没有。
这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她们都会羡慕我的，对吧？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看见粉红色的笼子以外父母牵着的手，一如既往的幸福。
南辻
二零二零年五月二十三日
珍爱之物的本质是笼中鸟，
笼中鸟的初衷是珍爱之物。
我造好囚笼，装成温馨的粉红色，扭曲成心形，告诉你那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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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的最后一篇
是半年多前写的小脑洞
这三篇文章都比较有象征意义，或许可以猜测一下《守夜人》是什么意思？（笑）

守夜人
世界上有一种生命，被称作守夜人。他们奔波早路上，可能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也可能不知道。
他们头顶的天空是黑夜，每一个守夜人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变成白昼。他们期待着各自的天空亮起的那天，这样便不必再做守夜人，面对着上方漆黑一片的穹顶。
但是啊，守夜人的夜里可能会有星星，这是他们奔波时唯一的光亮。虽不是太阳，却已经足以给他们一点点温暖。或多或少，星星多了，或许天就亮起来，又一个守夜人回归了白昼。可是星星也会灭，也会跑，从一个头顶跑到另一个头顶，或者干脆消失。
守夜人要想见到白昼，可以悄悄地摘一颗星星，他就抱着星星一起走夜路。从天上下来的星辰可以很亮很亮，他待在旁边就像有了太阳。走着走着，说不定就误打误撞地跑进了真正的晨曦。但抱着星星走路很沉重，走得会很慢很慢，到达的地方会比别的守夜人近、比别人少。不过，一段时间之后，星星也未必会乖乖躺在他怀里，基本上都会飞离。守夜人要重新习惯黑暗，然后接着赶路。也或许，守夜人厌倦了沉重的光，主动放它回了天空。然后安下心来，继续奔跑。
也有的守夜人怕自己禁不住诱惑摘下星星，走得慢被别人看不起，于是想尽一切办法驱走星星。它或消失，或飞离，有极小的可能性，执拗地留在原来的星空里。驱走了星星的守夜人很伤心，但完全的黑暗更有利于他专心行进。他的理性告诉他，不必后悔不必追。
毕竟他们相信，不会有永恒的守夜人。但他们不知道，有的守夜人久久地留在这里出不去，便厌倦了夜行的生活。于是停下脚步低下头，不再赶路，长成了路边的行道树，至于永恒。这守夜人有没有爱过一两颗星星，有没有驱赶过本想摘下的星星，是不是曾经来自白昼，谁都不知道。
行道树站在路边永永远远地沉默，路上的守夜人一个一个经过，仍然期待着白昼，仍然等着不期而遇的星星。仍然有些为了拯救自己摘下了星星，有些为了赶路切断了爱的牵连，有些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变成又一株行道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