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沙像金子,灿烂地平铺直叙出去,举目眺去竟无任何一座山峦,也无任何一间屋舍,全是海、风、水、天、沙滩,一人单枪匹马也即时可望见,坦率得不讲道理。金子我见得多,但金子掂在手中是硬的,沙子踩上去,却又松又软。从海边回,这临时驻寨扎在距海远的地界,骑马时候,海风刮过耳后似一把小刀子划下新伤,伤口被撒了把盐那类小而密的疼;海声裹风声浪声,或是某些岛屿的原宿主正于阴间啜泣,遂从地底、到海中、再哭到地面上来。但这恐嚇不了谁,也打动不了谁。
我的眼睛是玛瑙,心是坚玉,身是金身,手足是铁石银刀,观万民如观一国器,奸忠可以被洗涤,但残忍不是。毗舍邪人并非宋民,不必我佑,不必我仁。
那些个血腥气吹了三日才散。此三日内,裴翟寻常起坐饮卧,昼出夜伏,半点无异。我时立于寨楼之上,见他往归,袖子被风鼓开,像帆;帽巾戴得很正,揣手一派文人样子;与左右嘱咐,好像都是轻声细语;捻捻胡须,也很温吞,——真不像是会下杀手的人。我他结社钱塘话咏,说是以文会友,实则我是欲图一探究竟的,不论是裴翟抑或荀物芳。在朝以德纯旧臣搏名,在野以文士保身,是为求全。
没得茶吃,只得潦草一碗白水。也温温地答:
“我从海边回来,眼下怕是落日余晖也收了。况且这儿的暮日,我也早看过多回,这次,该唤故地重游才是。”
更况且,我不是为与煜泽观日落才乘风斩浪至此地。澎湖民生凋敝,运木凿石终须人力,是要收拢此地,历代王朝自恃居中,文化昌达,每与边民交往,多驯夷为汉。但这未免太老旧了,不是么?
“澎湖是宝地,听靠福州的南逃汉人言说,雨热都极丰裕,乔木遍地是。但裴山人,怎么扶持他们呢,这才是关窍,林子再好,不会自个长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