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窗临碑，二十方造像题记才开笔，“都绾阙口游激校尉司马解伯达…”达字一横捺，即藕断丝连。一抬眼，是只小山雀，蹦蹦跳跳，很无厘头——是小虫；我遂干脆把字断个干净，纸也扔掉了事。认真看它，春意正暄，青天白日里，竟能两眼各兜一只月亮，我在它两颗眼珠前虚晃两笔，佯装画圈圈）小虫，你有什么坏心眼？（小虫回头左啄啄、右揪揪，撂下两根小小的、漂亮的羽毛，叽叽喳喳地溜了。我眼疾手快，抓起一根）
姐，小虫掉毛了哎。
（没有什么是不用换的，山雀也要换羽，春天推开冬天夏天挤掉春天，我断定，这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一些命妇与娘子，总是错爱春天，仿佛不吟两句诗，春就要在沉默中出逃了。）
姐，（我将羽毛捻着转）她们为什么喜欢春天？

向林是名为春的馈赠。
轻暖酝造小春时。春冰是一点一点消融的，它们从屋檐上落下来，化成雨，钻进人的衣领里，落在阿雪的皮毛间。阿雪抖一抖毛发，把这当成我的错失，喵嗷一声蹿到我的肩膀上，用软乎乎的肉爪子挠着我的脸。我只能缴械投降，乖乖敬献上藏了一冬的小鱼干。阿雪很满意，轻飘飘地跃去角落里吃食了。
侍奉完猫主子，我才来得及去看临字的向林。在她面前，纵然是一贯跳脱随性的李寄声，也要收敛起乖张活泼的形象，努力成为一位体贴而温柔的长姊。她坐在那里，像一株春天的小树。最好是棵樱花树。桃花嫌太娇媚，梨花又觉冷清，樱花最好。樱花开的时候，春天还没睡醒呢。她像一丛将融未融的粉红色的春雪，再或是一片酣眠的云霞，摇摇晃晃地落在树梢上，连经过的柳风都禁不住放低脚步，生怕吵醒她。
我如向林这般大的时候，很少乖乖写字，用鹭娘的话讲，我把读书习字的工夫，拿去在野地里“疯玩”——捡落叶，看蚂蚁，与阿雪在春天织成的毯子上打滚，只可惜没人与我一道儿顽秋千。我真想对向林说：等天气再暖和一点，我们去荡秋千吧！这实在太不像一位端庄的长姊了，我只好忍住。
毛茸茸的山雀还不会唱歌。或许她会唱，只是不愿唱给对鸟兽们的音乐一窍不通的人类听。她抖落下两片漂亮的尾羽，很神气地飞走了。“春天来啦。”好像一切都不必解释，因为春天——小鸟抖落下初生的绒毛，向林也终于搬出了还周殿。春天总是会带来好消息的。
“因为春天——所有的东西都挤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快快活活的。小雀儿换羽毛，草木也披上绿装——总而言之，没有人会不喜欢「新」的事物吧。”
总之，尽管理由各不相同，我也格外喜欢春天。这并不是说我将在春杪时，作出一番惜春感怀的悲伤演讲。我当然也喜欢夏天的莲塘，秋天的木樨——只是岁序之始，应有些许特别的珍视。连诗人们也爱吟咏春天，他们在春天的溪水中沐浴，在春风里舞蹈，在春暮的落日里，唱着歌回家了。我偏要说至圣是位浪漫的诗人，可夫子不信我。
“向林，你喜欢春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