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是个伤感的地方，我曾于这里送别友人，却不知何日能等他回来，人世间聚少离多，不过如此。今日并非友人的归期，我立在岸边，思索这些年的悲欢离合，不知我的归路，也不知我的来处。我蹲下身，拾根草棍在地上写下“高丽”的字样，又一层层抹去。

灞桥的柳于今岁败落，来年必将枯树发新芽。这一弯青翠柳枝，却总逃不过别离的寓意。我涉足此处，不为送别，不为远行，但为一抹深浓的新绿。
我来的正巧，游人并不往岸边踏青，这足够让出一片清净地。遥遥的，则见一人俯身在岸边，不知为何故。而走近了细看，才知他以随处可拾来的草棍，写下了什么，又掩去了痕迹。来得及看见的，不过疑似“丽”的一点踪影。
于是，很自然地，停驻在他身侧，意欲观他后续行径。

身边光影变幻，我抬头，看见旁边来了位娘子。我站起身，用脚又踩了踩写过字的地面，让字迹消失。
“娘子也是来踏青的？还是送人？”
河边又有一条船即将离岸，岸边的人依依惜别，不肯分手。其实分别也不是一件坏事，分别之后，就可以像我一样，站在岸边，长久的期盼重逢。

他并没有继续写什么的打算，转而起身问及我的来意。顺势稍稍后退一步，留出能够闲谈却不远不近的一小段距离。
“都不是，我来的目的，是它们。”
我算是来灞桥的游人中一位不显眼的异类，既不踏青，也不送人，只为了这亭亭的一株柳。要观赏，也要折最嫩的一枝，携回家去。
目光从垂柳，移向他。弯了弯眼，回赠他一句并不需要应和的询。
“它们的绿，是不是蕴着盎然的春意？”

我怔了怔，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原来垂柳被赋予太多离愁别绪，竟让人忘了它本身就是绮丽的风景。我牵一条柳枝，又任风把它从我手中抽离出去。
“是啊，细嫩的柳枝最惹人喜欢。不单是柳枝，连这草地，这河水，都在春天焕发生机。好像周而复始，就有生生不息的希望。”

柳树抽芽，寓意生机，而柳枝的柔韧，则同水之至柔与至刚相仿。很直白的说，我不大喜欢人们擅自赠与它的“别离”象征，它不该代表哀思。
“那郎君呢，是踏青，还是送故人？”
委实想不到，哪一种目的，能驱使他如同稚子一般，以草棍在河岸边松软的沙地上挥墨，却又用被掩藏，来书写属于它们的终局。
任何的哀与愁，其实都不当在衔来希望的春朝里，深切地抒发。

踏青？送人？好像都不是，我只是路过，偶然遐想，我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我曾在这里送别友人，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一直在这里等。人生匆匆，每个人的路，都只能一个人走。”
我并非畏惧孤独，只是希望，若有一日从世上消失，至少能留下一些印记，如同脚下草地上写过的字。

其实，我并不能太理解这其中的隐约怅然，不曾经历过别离，也就不能达成所谓的共情。唯一可供我做的，不过是以自己的言语，为他开解。
沿河略过的风，是温柔而克制的，经她照拂，思绪却愈发清晰。
“我向来笃定，人的相逢，是很来之不易的。是以，或长久或短暂的分离，不会成就隔阂，而下一次相逢，总会在命运的某一时机，悄然登场。”
人世间，从来不乏擦肩而过，能相识相遇乃至相知，是注定的不会为外力轻易拆散的天赐之缘。
“这样说，你有没有稍微觉得未来是可期许的？”

世间的相聚离别大多相似，前人也有感悟流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多谢娘子。不管能不能重逢，只要他在异乡过得好，就可以了。每个人能做的，只是过好自己的日子。”
也许是心境所致，我觉得傍晚的风有些凉
“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顺路送娘子一程？”

旁人如何想，最终又如何做，是不可干涉的。此间的一场偶遇，待到来日，将隐没在识海中，不被触碰，不被回想。
而现在，我尚需给一句温和的应答，为今日出行，画下一个圆满的句点。
“那便有劳郎君了。”
此后与他同归城中，又于恰当的时机，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