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sniper 我尽力了，但挑染夫妇好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凑合看吧

楔子：
　　跟着师尊的这些年，我一共见了五场诀别，它们都发生在师尊与那个人之间。五次诀别，师尊没有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至今我都在怀疑，那五场诀别在师尊心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又或者，它们在师尊心中根本就什么意义都没有。师尊这样的人，合该一世无羁。我的师尊晓梦，她不在乎离别。

一诀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到早晨才有停下的趋势。
　　我醒来时身上都冻得发僵，可看看房中那两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对坐着，姿势和昨晚上一点没区别。
　　昨晚上章将军来拜会师尊，一直到今天早上，他们只在见面时说了两句话。
　　——大师，章邯叨扰了。
　　师尊连眼也未睁，只懒懒地道了声坐吧。
　　这一句之后，两人就再没话了。我在旁边侍候了半天也没人叫我，待着待着渐渐困倦，从站着到坐着，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静心。”
　　“在。”
　　我正琢磨着这位将军的来意，一听师尊叫我，赶紧爬起来等她吩咐。一夜枯坐未调内息，下半身都压得有些发麻。扭头一看章将军，他好像以为师尊是在叫他静心，见我起来应声，很惊讶似的。
　　师尊也觉出他的惊讶来，勉为其难地解释道：“静心，是我这小徒弟的名字。”
　　章将军微笑道：“这名字取得真好。大师叫她时，也能自勉。”
　　“镜心，是镜子的镜，不是安静的静。”
　　“呃……是我庸俗了。”
　　师尊微微一笑，可算看了章将军一眼。
　　“世人各有各的俗法。似将军这样，还不算最讨厌的。”
　　不算最讨厌的，只是一般讨厌。也不知章将军听了心里得怎么想。
　　新帝登基以来，师尊带着天宗迁入太行深山，与外界的任何往来都要翻山越岭越岭翻山。章将军大老远地赶来这里来看望师尊，就只换得一句“不算最讨厌的”。
　　章将军果然望着师尊一怔，师尊却不再看他了。
　　“不瞒大师，章邯此生都只能如此庸俗了。若大师能常在身边提点一二，或许还……”
　　“镜心，送客吧。”
　　“是。”我答应一声，上前打开房门示意章将军出去。
　　“大师……”将军徒劳地唤了一声，师尊理所当然地没有理他。
　　将军微皱了眉，一路面向师尊退走，双眼不曾离开师尊的脸。我实在不知他为何如此执迷，明明直到他出了屋门，师尊都没睁眼看他一眼。
　　翻山越岭而来，他一共和师尊说上了五句话。

二诀
事实证明，师尊带人宗搬进山里这个决定做得很正确。这一年里，天宗弟子的修为都精进了不少。我不过跟了师尊两年，已经能自由施放万川秋水了。
　　初春一场寒雨过后，章将军次日便来了天宗。
　　比起上次来时，这次他可就狼狈多了。整个人又黄又瘦，一眼便能看出历了不少风霜。紫黑的盔甲似是久未换过，胸腹处满是刀劈剑刺的痕迹。幸好有这场寒雨冲刷，他身上总算没什么血气。
　　“将军少待，师尊还在打坐。”
　　“姑娘不如再去看看，也许大师此时打坐已毕了。”
　　我暗自一叹，心说这位将军好生难缠，都告诉你再等等了。
　　“将军不知，家师每日打坐都至少要三个时辰，此时还未到。”
　　“姑娘，请你通报一声。”
　　将军如此固执，我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僵持之间，只听师尊远远得用天籁传音道：“外面何人扰我清修？”
　　“大师，是章邯在此。”将军抱着他的短剑揖手，殊不知师尊远在房内，根本看不到的。
　　一阵清风吹来，带着空山新雨的清新味道。将军聚精会神地看着风来的方向，风却没再带来师尊的声音。将军渐低下头，若有所失，我却明白了师尊何意。
　　“将军，随我来吧。”
　　将军一怔，瞪圆了一双眼睛，可算傻子一般地随我去面见师尊。
　　这次，师尊很赏脸地坐在屋子正中等他。相见那一刻，师尊脸上明明挂了丝笑意，却又在同时皱起了眉。将军那一身狼狈相实在太显眼，人长得再怎么端肃持重，也难掩这饱经沧桑的风霜之感。
　　“大师……”
　　“看来将军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是。”章将军顿了顿，垂眸道：“帝国无兵可用，章邯只能带领着罪犯刑徒和叛逆分子周旋。百忙之中仪表不周……还请大师恕罪。”
　　自将军上次走后，天宗有一年多没出现过这样的蠢俗之人了。
　　师尊看着这被礼教束手束脚的家伙，终被逗笑了，却还滑稽地配合道：“我恕你无罪。镜心，给将军看座。”
　　“是。”
　　我拿了张席子，仍放在了师尊对面。将军在她对面坐下，两人又是半晌无话。将军如今这副形容实在无可恭维，师尊坐久了也懒得再看他，干脆闭上眼，仍接着打坐。
　　师尊一闭眼，我忽想起了头年将军来的情景。那时，两人可是对坐了整整一夜。章邯啊章邯，也不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师尊不发话，我也不敢退下。她口口声声说着顺其自然，可要是想喝香茶时我没有及时煮给她，她还是要生气的。我乖觉地调好了打坐的姿势，免得回头坐久了又浑身发麻。
　　只是这次的章将军格外沉不住气，才坐了没一炷香的功夫，便说了不该说的话。
　　“大师……晓梦大师，章邯这次来，真的很希望大师能帮我。”
　　师尊闻言便睁了眼，道了声“镜心送客”。
　　“是。”我赶紧起身打开了门。
　　没记错的话，将军上次被赶走也是因为他想请师尊出山。这人啊，就是不长记性。
　　章将军自知说错了话，当即也闭了嘴。只是他仿佛没看到我似的，厚着脸皮赖在那里不走。我看向师尊，师尊已闭上了眼，也没再下第二次逐客令。
　　于是这一天，我在门边上站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将军终于起身，如上次那般，毕恭毕敬地倒退着出了屋。
　　我舒了口气，才关上门，又听门外传来一声低语。
　　“若章邯明年还能来，必会再来拜会。大师……保重。”
　　我看向师尊，她仍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章将军其实挺不懂事，不管他来多少次，结局也都是一样。比起上次得了师尊五句话，这次还更惨了些。
　　翻山越岭而来，章将军这次和师尊说上了三句话。

三诀
今年章将军来时，仍冒着一场大雨。我引着他进屋时一路腹诽，心想将军八成是得罪过龙王爷，否则怎么每回见着他都要下场大雨。
　　比起上次，这次章将军的光景就好多了。甲胄俱新，连剑身上新挂的玉佩都不是凡品。除此之外，章将军居然还给师尊带来了礼物。
　　“千腋之裘，还请大师不要嫌弃。”
　　章将军带来了礼物，可师尊仍不曾睁眼，只是微微点头，我便上前去接那件裘皮大衣。章将军犹豫了一阵，似是还想要亲自送与师尊。
　　我暗自一叹，叹这将军实在冥顽不灵。他已经来过两次，竟还不明白师尊不可能出山去助他。送一件裘衣，就想让师父承他的情么？
　　将军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把裘衣交到了我手上。狐裘大衣通体银灰，质地极软，捧在手中仿佛捧着一朵乌云。我正要把它拿去仓库，便听师尊吩咐道：“镜心，拿过来吧。”
　　“是。”
　　我压下惊讶，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走向师尊。大衣近在咫尺，她却并不伸手去接，我便会意为她披在了身上。
　　大衣包裹下的师尊显得尤为娇小，毛茸茸的一团上方，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章将军有些愣神，只是待我伸手为师尊拢肩背上的狐毛时，他仿佛恨不得把我的手给剁了。
　　师尊大概是感受到了将军不太友善的目光，睁眼道：“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大师……这衣服，这衣服很衬大师。”
　　师尊点头一笑，等着将军说下去。将军看着师尊久久不语，我猜他大概是怕一张口，就又要被赶出天宗。这是三年以来，两人对视最久的一次。
　　半晌过后，师尊笑道：“看来将军今年长进了不少。你这次，可算是没让我帮你。”
　　“说来惭愧，章邯如今……已不再为大秦效力了。”
　　“哦？”
　　“丞相专权，不容章邯。如今我……已投在项王门下。”
　　“对我而言，秦王项王都没有分别。对你而言，本该是一样。”
　　“多谢大师。只是……罢了。多谢大师。”
　　师尊不过是在说他庸人自扰罢了，也不知他在谢什么。
　　章邯对着师尊笑笑，我不自觉地皱了眉。
　　可千万别再让我看见这样的笑了，天宗讲求顺其自然，而眼前这笑简直是世间顶不自然的东西。
　　——他笑得好苦。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这一次，他们都闭上了眼睛。
　　三个时辰后，将军离开了天宗。如上次一样，他倒退着出了门，毕恭毕敬。他没再提请师尊出山，师尊的态度也好了不少，三年来，师尊第一次目送着他退出了屋门。
　　“章邯将军，好自为之。”
　　这次师尊并没用天籁传音，不过落在某些人的耳中，大概也宛如天籁。

四诀
今年，汉王送来成箱的金银珠宝，想让师尊去汉王的大营一叙。不必留在那，只要见一面、走个过场就好。师尊不应承，也不拒绝。她把汉王送来的礼物一箱箱堆在光秃秃的院子里，任日晒雨淋。时不时有负责采买的弟子来师尊院中，从箱子里拿些价值连城的金玉珠宝，换为几石普通的白面大米。
　　明珠暗投，倒也不能怪汉王。除了那把秋骊宝剑，师尊向来与世间宝物格格不入。给师尊送礼，就和给这山中一棵草、一朵花送礼没有区别。在师尊面前，世上的所有繁华都褪尽了。就连师尊常穿的那件千掖之裘，穿在师尊身上也不过像件普通棉袍。无论何等的荣华富贵门庭若市，也无改于师尊颓败疏离的气质。
　　这一年清明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凭着直觉，我猜测是章将军今天要来天宗看望师尊。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当天夜里，准确地说是凌晨，章将军造访了师尊的住处。
　　“镜心……”
　　我就住在师尊隔壁，师尊一唤我就听见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答应，便又听见了章将军的声音。
　　“大师难道还不能静心吗？”
　　我出门的动作一顿，犹豫着不知师尊是不是在唤我。下一秒，当师尊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终于继续向师尊的房间走去。
　　“是镜子的镜，不是安静的静。”
　　这么晚了，也不知师尊唤我是有什么事。我顶着晚来风雨，推开师尊的房门进屋，便见屋内章将军站在床边，而师尊如往常一般在床上打坐。看见我进来，两人神色各异。师尊似是稍解了愤怒，而章将军则似是有些遗憾。
　　“师尊？”
　　“镜心，送客吧。”
　　“是。”
　　大半夜地爬起来，就为了把章将军送出去。他自己不会走路的吗？
　　我用上天宗心法免得自己被淋湿，一路引着章将军出了院门。正要关门，又听将军叫住了我。将军不会天宗心法，此时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比两年前看起来还要狼狈。
　　“请问姑娘，姑娘的‘静心’二字，到底是哪个静字？”
　　这话问得我一愣。一来是这事情不值当他问，二来，关于我“静心”这名字是哪个静，我也不大确定。章将军没来之前，我一直以为就是“静心”俩字来着，直到章将军来了，才将“静心”，改作“镜心”了。
　　“不瞒将军，镜心也不太清楚。不过三年前师尊似乎说过，乃是镜子的镜。”
　　章将军不在天宗时，师尊很喜欢叫我的名字。
　　——静心，静心，静心……
　　我若答应了，师尊便会笑道：“不是叫你。”若不答应呢，保不齐什么时候她是想喝香茶了，喝不到便要生气。相形之下，还是答应为妙，不但少惹师尊生气，还能多看见师尊的笑。
　　师尊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
　　章将军透过重重雨幕远远看向门中，微笑道：“大师说是，那就是吧。”
　　师尊的房间并没点灯，从这个距离看去，其实什么都看不到。这个人就是这样，冥顽不灵，老是去肖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我正欲关门，可看见将军的眼神，忽然又不忍心关上这扇门了。章将军此时的眼神很难形容，一定要说的话，那就像是深渊中人在仰望日月。
　　将军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他走得坚决，单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暗夜风雨之中。
　　他真是个痴人。

五诀
这一年，章将军没来天宗拜会师尊。
　　我的心如止水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师尊决定带我下山游历。
　　师尊带我去了趟废丘城。那里刚发生过一场大战，眼下正是最乱的时候，听说废丘失守后，守城的将领都自杀了。我问师尊为什么要去这么个地方，师尊说，当年她自己就是在这么个地方参悟的。
　　挺好，第一次去游历，就赶上这么个吉利的地方。
　　大水冲毁了整座城市，墙倒屋塌不说，还满地都是泥泞。我跟着师尊用和光同尘的功法避开泥洼，且行且消耗着内力。师尊所行之处，内力感召，万物回春。
　　“师尊你看！”
　　一处泥洼里，草木尤为繁盛，可称得上是整座城市里最能感召师尊内力的所在。师尊微皱了眉，紧跟着就是一招天地失色。眼见得那处草木瞬间颓败成灰，露出了荒草所覆之物。
　　我顺着师尊的目光看去，但见满地的残兵之中，一把已经卷刃的短剑呼应着师尊的内力，不住地吞吐剑气。
　　那把剑，很眼熟。
　　“静心，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丑的玩意儿？”
　　我右眼皮一跳，走上前捡起那把剑，只见剑身上刻着八个篆字：章邯失约，大师保重。
　　“这是章将军的剑！”
　　“不错。”
　　“那章将军……”
　　“他自然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万事万物，不过如此。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今日，为师教你太上忘情。”
　　师尊闭上眼睛，衣袍无风自动。一霎之间，仿佛天地俱老。
　　庄周之后，师尊成为了天宗第一位参悟太上忘情之人。
　　回天宗后，师尊再没有提起过将军，就好像他不曾来过，师尊也不曾认识他。她仿佛忘了她身边曾有一个人，他悄悄地来，又悄悄离开，给师尊带来几句多余的言语，也带来一世无边的寂寞。
　　人生如逆旅，世人皆过客。浮沉于世间，谁须记住谁呢？

尾声
章将军再次出现在师尊面前时，师尊素来淡漠的眸子里含满了眼泪。那一天晴空万里，老天难得地没有在将军来见师尊时下雨。
　　将军的头发全白了，他站在师尊对面，两人仿佛两座雪覆的青山。无物无我，只是如是存在着，一眼对视到天荒地老。
　　“章将军？”一个死人突然活了过来，我当然惊奇得不得了。谁知道才刚叫了一声，就感到从师尊的方向传来一股内力，排山倒海地就把我给推了出去。我踉跄着被推出门，差点栽在地上。
　　跟着师尊的这几年，这算是师尊为第一次对我动手。我稳住身子一愣，还没来得及抱怨，又听屋里传来师尊一声低哑的责备。
　　——聒噪。
　　听见这一声责备，我反倒抱怨不起来了。从师尊这声音里，我听出了些别的情绪，生逢乱世，谁还不明白谁啊。经历了太多诀别的人，早就习惯了诀别，我的师尊失去过太多，她尤其不在乎诀别。
　　她只是还没习惯永诀之后的重逢。

番外
你问后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一天之后，师尊就不再是天宗掌门了。如今的天宗掌门么……不巧正是鄙人。而前任掌门晓梦，就此在世间消失了。
　　终此一生，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再没见过原本年年翻山越岭来拜访天宗的章将军。
　　十几年后，我心法大成。初次收徒时，我对眼前那个眼睛圆圆、发如落雪的孩子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的道号，就叫“忆梦”吧。
　　“奇怪。娘说镜心掌门很傻，看不出来的。”忆梦瞪圆了眼睛，小声嘟哝道。
　　“……”

镜心 静心 值得品味的名字

来了来了～

结尾是颗糖唯，甜到我了

给楼主点个赞，你们文笔都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