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动我
《入扇》
（一）
司马玉龙照旧穿着白袍。
他的长发用玉冠束着，低头时顺着侧颈滑下来，柔得像缎子，扫在人心上。
他斜倚在床前，眉眼含笑，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折扇，忽地翻身欺近赵羽，说，你有许久没同我说话了。
赵羽睁眼躺着，没动。
司马玉龙贴得更近，他压着赵羽，手撑在赵羽腰侧，与他只隔一拳的距离，近得甚至听得到赵羽平缓的心跳。
这是在同我置气？
赵羽只是望着他，像是望着一团虚幻的雾气。他的眼眶通红，抓着一把褪了色的扇子，手抖得厉害。
司马玉龙看过去，那把扇子同他手里握着的这把并无分别。
他听见赵羽哽咽着说，公子，你怎么就不肯入我的梦呢。
他听得心口一窒，忙回道，我人就在这儿，入不入不都一样？
赵羽又问，公子，你是不是恨我？
司马玉龙就笑，说，你胡说些什么，我恨你做什么？我——
他话还没说完，赵羽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司马玉龙看着他。他想擦掉赵羽的眼泪，他想抱他一下，他想叫他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赵羽叫自己公子，从无相谷里就喜欢。
可是他不能。
因为他三年前就死了。
（二）
赵羽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他怎么敢忘呢。
斥候来报，说国主驾崩了。
他是疯了一样逃离边关冷得像铁一样的月色，马蹄踏在石头上铿锵作响，背上长刀也跟着呜咽。他听见关门上方的雁鸣，搅得他不得安宁。他孤身闯过三千里的冬霜和晨光，等到他冲进皇城，冲进他曾逃离的宫殿，那口棺就和他擦肩而过。
赵羽面无表情，一路扶着棺，直到下葬。
棺上的钉钉在木头里，也钉在他心上。起初的痛感过后，是最深处被掏空的麻木不仁。
他看着陵被封死，十里缟素。他和他的公子自此永远隔着无言青山。他想说其实他早就后悔了。他想着打完这一场仗，说什么也要折回来。哪怕公子反悔，他也不走了。
他多想再看他一眼，就一眼也好啊。
可是竟再也不能了。
（三）
赵羽一个人进了御书房。
那时他自请戍边，公子就坐在上位，问，忠孝节义你全都要，是吗？
赵羽不敢抬头看他，只怕自己会心软，便匆匆答道，是。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他的公子像是累极了，终于说，你去吧。
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逃出门去。
多草率，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赵羽走到书桌前。御笔上还沾着干透的朱墨，那样凌乱而潦草地摆在砚边，半盒墨块还开着，像是等人合上。
他的公子惯常用的扇子也还在这儿，他悄悄收起来，贴身带着。
赵羽想起白珊珊含恨的眼睛，她说天佑哥生前留了话，叫你好好活。
他想他的公子应该是恨他吧，否则怎么说得出这么狠心的话，连自裁去寻他都不准。公子把他丢在这孤零零的人世，叫他一个人熬过一个又一个这样冷的冬天，多像是对他逃去边关的报复啊。
（四）
边关战事总是来得又险又急。
赵羽听见战马嘹亮的嘶鸣，听见铁蹄踏碎浮雪的裂帛声，听见箭镞没入皮肉的闷响。
那箭尖好亮啊，深冬的夜里雪是暗的，它们是亮的。
一蓬血落下来，他听见滚烫的雪消声。像是烧红的铁块投进水里，白色的雾气翻腾得比战旗还凶。
风雪催断了援兵。一夜鏖战，他连格挡都是麻木的。他眼睁睁望见敌将调拨马头，挥剑刺来，恰逢他将将挑飞一丛暗箭，旧力尽去，新力未生。
那柄剑停在他心脏前。
恍惚间他真的看见公子站在他眼前。
原来他浑浑噩噩逃也似的地过了这么些年月，最后记住的，只有他的公子，明媚一笑如清辉朗照。
上好的钢剑一寸寸碎裂，像是深藏在古墓里的铜器见了风，顷刻间化为飞灰。
公子俯身贴近他，可他的幻影在十指相触前就散了个干净。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的那根发带，最终化为月下杳然清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临别前一个宽慰的吻。
他这样折腾了这么些年，怎么公子就连最后一个拥抱都不愿意施舍给他呢。
（五）
赵羽回了营帐。
他掏出贴身放着的折扇打开，根根扇骨皆已断裂。
赵羽把折扇贴在胸口，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他说，原来你一直看着我呢。
他说，原来人，也可以死别两次。
（一）
司马玉龙照旧穿着白袍。
他的长发用玉冠束着，低头时顺着侧颈滑下来，柔得像缎子，扫在人心上。
他斜倚在床前，眉眼含笑，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折扇，忽地翻身欺近赵羽，说，你有许久没同我说话了。
赵羽睁眼躺着，没动。
司马玉龙贴得更近，他压着赵羽，手撑在赵羽腰侧，与他只隔一拳的距离，近得甚至听得到赵羽平缓的心跳。
这是在同我置气？
赵羽只是望着他，像是望着一团虚幻的雾气。他的眼眶通红，抓着一把褪了色的扇子，手抖得厉害。
司马玉龙看过去，那把扇子同他手里握着的这把并无分别。
他听见赵羽哽咽着说，公子，你怎么就不肯入我的梦呢。
他听得心口一窒，忙回道，我人就在这儿，入不入不都一样？
赵羽又问，公子，你是不是恨我？
司马玉龙就笑，说，你胡说些什么，我恨你做什么？我——
他话还没说完，赵羽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司马玉龙看着他。他想擦掉赵羽的眼泪，他想抱他一下，他想叫他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赵羽叫自己公子，从无相谷里就喜欢。
可是他不能。
因为他三年前就死了。
（二）
赵羽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他怎么敢忘呢。
斥候来报，说国主驾崩了。
他是疯了一样逃离边关冷得像铁一样的月色，马蹄踏在石头上铿锵作响，背上长刀也跟着呜咽。他听见关门上方的雁鸣，搅得他不得安宁。他孤身闯过三千里的冬霜和晨光，等到他冲进皇城，冲进他曾逃离的宫殿，那口棺就和他擦肩而过。
赵羽面无表情，一路扶着棺，直到下葬。
棺上的钉钉在木头里，也钉在他心上。起初的痛感过后，是最深处被掏空的麻木不仁。
他看着陵被封死，十里缟素。他和他的公子自此永远隔着无言青山。他想说其实他早就后悔了。他想着打完这一场仗，说什么也要折回来。哪怕公子反悔，他也不走了。
他多想再看他一眼，就一眼也好啊。
可是竟再也不能了。
（三）
赵羽一个人进了御书房。
那时他自请戍边，公子就坐在上位，问，忠孝节义你全都要，是吗？
赵羽不敢抬头看他，只怕自己会心软，便匆匆答道，是。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他的公子像是累极了，终于说，你去吧。
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逃出门去。
多草率，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赵羽走到书桌前。御笔上还沾着干透的朱墨，那样凌乱而潦草地摆在砚边，半盒墨块还开着，像是等人合上。
他的公子惯常用的扇子也还在这儿，他悄悄收起来，贴身带着。
赵羽想起白珊珊含恨的眼睛，她说天佑哥生前留了话，叫你好好活。
他想他的公子应该是恨他吧，否则怎么说得出这么狠心的话，连自裁去寻他都不准。公子把他丢在这孤零零的人世，叫他一个人熬过一个又一个这样冷的冬天，多像是对他逃去边关的报复啊。
（四）
边关战事总是来得又险又急。
赵羽听见战马嘹亮的嘶鸣，听见铁蹄踏碎浮雪的裂帛声，听见箭镞没入皮肉的闷响。
那箭尖好亮啊，深冬的夜里雪是暗的，它们是亮的。
一蓬血落下来，他听见滚烫的雪消声。像是烧红的铁块投进水里，白色的雾气翻腾得比战旗还凶。
风雪催断了援兵。一夜鏖战，他连格挡都是麻木的。他眼睁睁望见敌将调拨马头，挥剑刺来，恰逢他将将挑飞一丛暗箭，旧力尽去，新力未生。
那柄剑停在他心脏前。
恍惚间他真的看见公子站在他眼前。
原来他浑浑噩噩逃也似的地过了这么些年月，最后记住的，只有他的公子，明媚一笑如清辉朗照。
上好的钢剑一寸寸碎裂，像是深藏在古墓里的铜器见了风，顷刻间化为飞灰。
公子俯身贴近他，可他的幻影在十指相触前就散了个干净。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的那根发带，最终化为月下杳然清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临别前一个宽慰的吻。
他这样折腾了这么些年，怎么公子就连最后一个拥抱都不愿意施舍给他呢。
（五）
赵羽回了营帐。
他掏出贴身放着的折扇打开，根根扇骨皆已断裂。
赵羽把折扇贴在胸口，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他说，原来你一直看着我呢。
他说，原来人，也可以死别两次。
烟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