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年发白的脸上开始恢复血色，浅薄的呼吸也终于变得比较有规律。
看到少年开始恢复，雷姆放开了紧抱着少年的双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现在这样的话……」
应该可以判断少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吧。
因为得出了这个结论，雷姆对应该如何处置少年无力的身体略微迷茫了一下，然后决定把他转过来、将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
让受了重伤的人躺在贫瘠的草地上有点不对劲。并没有别的原因。
「我这个借口，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啊……」
「呜—？」
金发的少女听到苦涩着脸的雷姆的嘟哝声，歪了一下头。
不知道少女难懂的反应到底是感到不安还是在担心，雷姆摇了摇头，然后把视线移向自己的肩膀。
在少女把手放上后流入了某种温暖的东西的肩膀。注入了那份淡淡的热量的结果，就是使濒死的少年脱离了险境。
那个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但雷姆感觉到那并不是少女的力量，而是从自己身体里涌出的东西。少女的手掌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不过，竟然是治愈魔法啊。真是恶运强的男人」
「——」
仿佛看准了雷姆叹息的时机一样，身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在旁边注视着雷姆的，是有着端正容貌的黑发男人——给出了令少年得以延命的忠告的男人。
考虑到这个事实，雷姆应该要对他表达谢意。哪怕，雷姆觉得为了少年的事而道谢有点微妙。
然而，雷姆完全无法感谢这个男人。会令雷姆这样想，是因为男人那高傲的视线仿佛在进行对象的估价一样。
雷姆不禁把少女拉近，从男人的视线下守护她。
「你无需如此害怕。假如我有意加害你，从一开始就不会把你带来此处。我仅仅是想回报那男人的贡献罢了。」
「回报、贡献……？具体来说是……」
「——就是你」
男人用坚硬的口吻，打断了露出警戒心的雷姆的疑问。
「理所当然吧」男人如此说道，眯着单眼凝视着被自己果断回应吓到的雷姆。
「事到如今，没有复读那男人目的的必要了。一直以来，他的目的就只有你身心的安全和安宁。为此，甚至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
「——。你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而愿意这样做吗？因为知道，所以才跟这个人合作，把我……甚至不惜攻击那些人」
「不知道」
雷姆抱着希望向男人提问，但却被毫不留情地否定了。
男性都不会顾忌对方的心情吗。失去『记忆』的雷姆认识的男性，只有难以信赖的少年、粗鲁的士兵、还有眼前的男人，寥寥几个的例子足以让雷姆怀疑男性全都不怎么样。
男人完全不理会雷姆对他的印象，俯视着雷姆腿上的少年继续说：
「我对这个男人想把你救回来的理由没有兴趣。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理由而焚烧了那个军营。找到回报这男人的方法是顺带的。所以，实际上只是普通的一石二鸟而已。」
「——」

「我也对你怎样看待这个男人没有兴趣」
男人眯着缺乏兴趣的双眼，对雷姆等人如此评论。
那个视线仿佛在说不要在意自己这种随心的行动，但雷姆的内心没有强韧或者空虚到能毫不在意。
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年，现在也在不间断地从全身上下冒出让雷姆想捏起鼻子的恶心的恶臭。这股恶臭刺激到本能里对邪恶的拒绝感，与少年的外表或行动无关，勾起雷姆的警戒心。
哪怕那个行动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把雷姆从那个军营救出。
「……真是难懂的人」
雷姆找不到明确的结论，只能这样喃喃自语。
「——米泽路达，回村落吧。之后仔细摧毁那个军营，把可以用的东西回收回来」
「明白了。……你的脸，之后不藏起来吗？」
「被看到脸是有点不方便。我记得中央广场有装饰的面具吧。借一下那个」
「那没办法了，真可惜」
男人无视了雷姆，跟染成红发的女性交谈起来。他顺势背对着雷姆往回走，但走了几步后回了头並说，
「你有何打算。跟那个男人一起来修德拉克的聚落吗。还是说直接在这里坐到死，选择吧」
「……你这说法藏有恶意呢」
「我没有藏什么恶意。我没空拥有恶意」
被男人这样说，雷姆不禁产生了反抗心态。但是，雷姆的回嘴被抱着雷姆的少女调整姿势的动作打断了。
因为少女的动作，雷姆得以冷静了下来。——在这里固执己见，没有任何意义。
哪怕面前的男人，周围的女性们，还有腿上的少年都不可靠。
「现在能够守护这个女孩的，只有我一个」
雷姆凝视着眼下被焚烧，变成了战场的腥红景色，紧抱着少女，在心里想着能为没有『记忆』的自己做到什么吗，下了决心。
哪怕这个决心可能是被那男人刺激而成的也行。
还有——，
「又不知道人家的心情，就这么安稳地睡着……真是无法释怀」
鼓着气的雷姆捏了一下没有意识的少年的鼻子。

2
被褐色皮肤的女性——『修德拉克』一族带着，雷姆抵达了她们的村落。四周都只看得到女性，是个不可思议的环境。
不过直到刚才为止雷姆都身处全是男性的军营，所以她也不禁觉得或许男女混在一起的环境才少见。
「难道这里，正在分为男性和女性在争斗？」
「哎！？不，没有那种事……只是刚好我们这种族只会生出女性，然后帝国军多数都是男性……啊，姐姐！」
「塔丽塔，怎么了。不要整天喊我。你好歹是组长的妹妹，学会挺起胸膛做人啊。挺起胸膛」
修德拉克的组长姐妹——米泽路达和塔丽塔对雷姆的疑问做出了反应。
染成蓝髪的塔丽塔被姐姐的米泽路达斥责了，令雷姆有点觉得对不起塔丽塔。顺便雷姆也记下了自己的疑问的答案是不正确。
对雷姆来说，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很新鲜，是塞满未知的宝库。
在军营里学到了不是所有人都会解答别人的疑问。在这方面，这个聚落的女性相对来说是对雷姆比较温柔的。
不过比较对象是军营里戴着眼罩的男人之类的，所以这个比较也不一定那么合适。
总而言之，雷姆终于可以稍微安下心来了。
幸好修德拉克的人们似乎没有限制雷姆她们行动的打算，甚至借出了小屋来休息。把少年安放在小屋的床上之后，雷姆也有了冷静思考的余力。
思考自己的现状，之后的方针，少年和少女，还有还有——，
「啊，呜啊—？」
「——啊」
娇小的手拉了一下正在扶额沉思的雷姆的手袖。
哪怕到了村落这里，少女也一直很安分地跟在雷姆的身后。比起在森林里到处跑的时候亲近了不少，但没想到少女居然都会担心自己，有点惊讶。
「——看来，那个小姑娘也明白啊。没有方向性地一味胡想，並不会得到任何结论，只能撞上死胡同」
「——是你啊」
手袖仍然被少女拉着的雷姆，一脸不满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声音的来源。小屋的门口站着一个抱着双手的黑发男人——但雷姆被他的外表惊到了。
男人藏起了自己端正的脸，戴上了凶恶、很显眼的红白色的面具。
虽然他的服装和溢出的威严感还是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呜—！呜—！」
「这孩子感到害怕了。你这面具是怎么一回事？」
「无奈地，我的立场很复杂。从结论上，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修德拉克，我把脸隐藏起来对双方都比较有利」
男人摸了一下自己的愤怒面具，直接走进了房间里。虽然雷姆表达了不欢迎他的情绪，但这个男人并不会在意这种事。
所以，雷姆也放弃了无谓的在意，单刀直入地提出了自己的质问。
「你和这个人，到底打算做什么事？」
「严格来说，我和这个男人并非合作关系。虽然这一次双方的利害关系一致，但无法保证今后目标也会一致」
「——」
「那个男人应该会打算逃离今后的纷争。并且会带着你一起」
听到这番话的雷姆没有回答。
虽然逃离纷争的说法也令雷姆在意，但雷姆更在意的是少年——菜月·昴打算带着自己一起走。
他身上的恶臭刺激到雷姆的厌恶感和警戒心是事实。另一方面，去掉这点的话，一开始对昴感到的敌对心态正在变薄也是事实。
当然，如果跟醒来后的昴谈过话后，也有可能发现现在这个感受是错觉而后悔。
「你会跟这里的女性们一起继续战斗吗？」
「确实是这个打算。只要我依然活着，我就不会放弃战斗。而且只要我依然活着，战斗也不会停止」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逃避或者隐藏」
「我自己就是战火。无从逃避也无从隐藏」
这男人带刺的自我评价很冷静，同时也没有错误。男人身上的气氛，足以令人相信这就是事实。
他自己就是战火。那么，呆在他身边就是引火上身。
「所以，如果我不喜欢战斗，就该跟这个人一起逃跑？」
「——否，那个选项已经不再实际。自从那个男人逃离帝国的阵地、渴望救出你、而我把这事实现了以来，从战斗逃离的道路便已经不复存在」
「诶……」
「不管逃往何方，战乱都会紧追你们，把你们卷入其中。与自身意愿无关，事态无论如何都会如此发展吧」
「那么！……那么，岂不是已经没有对策了吗」
一边给自己提供选择，一边告诉自己那都是死胡同。虽然这个男人总不至于有着喜欢看别人受苦的恶趣味，但仍然想不通他有什么目的。
不管是继续战斗，还是堵上了从这个战斗逃离的不存在的选项——，
「——呜！」
在雷姆感到无力的这一瞬间，一道娇小的身影扑上了男人修长的身躯。
少女的金发飘动着，用手紧紧抓着男人的手。少女不停敲打着男人的手臂，虽然那个力度不会怎么痛，但很足以表达出少女浑身的愤怒。

男人看着吊在自己手上的少女，说：
「你这婴儿般的人做的事倒是大胆。要是塞西尔斯看到了，想必会很悔恨吧」
「……你不发火吗」
「对婴儿的一举一动发脾气？我会对不敬的举动给予相应的惩罚，但对不懂何谓敬意的婴儿没有这种要求。不过……」
男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凝视雷姆和床上的昴。雷姆对男人的目光回以警戒的视线。
「你在计划什么？」
「不要给企图、预测、计划贴上贬义的标签。每个人既不是世界的主角也不是明星，晚了一步会迎来死亡是众生平等的结局。所以要让脑子一直运转起来」
「——」
「我刚才也说过，那个男人醒来时打算带着你逃离争斗。然而，帝国已经得知你们的存在，所以不存在抵达安全的道路的手段」
男人的果断的话语，仿佛在雷姆的心中插入了冰冷的一刀。
虽然这番话的残酷性足以让雷姆感到头晕，但这番话有着令人相信的强度。——雷姆忘不了那个燃烧着的军营。
有很多人被夺去性命、倒在了那片土地上。肯定有人进行报复。报复的毒牙肯定会瞄准这场悲剧的契机，也就是雷姆她们。
然后，这个悲剧的成因是——，
「——」
「我没必要故意做出指出责任者这种恶趣味的事了吧？」
「……虽然我觉得你这句话和直接指出了没什么区别」
雷姆对表情被面具挡住的男人的态度感到不满，但给出的回答也缺乏力量。
放开了男人双手的少女回到了这样的雷姆的身旁。看到少女担心自己的举动，雷姆的表情柔和了一点。
然后，雷姆再次正面盯着男人，
「请告诉我。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怎么办才是最佳选择？」
「直接寻求建议吗。但是我终归只会为追求我自己的胜利而行动。我无法保证你们也能够得到满意的结局」
「这点我早就知道了。问题是，现在的我连区别善意和恶意的经验都不足够。说得难听点，你是我用来判断善恶的试金石」
「嚯」
男人对把少女放在正在沉睡的昴背后的雷姆笑了。
男人的声音从挡住了表情的面具下传来，雷姆静静等待自己的赌注的结果。如果男人缺乏气量，被雷姆触怒了的话，那就毫无收获了。
但是，如果男人有足够的气量，能够接纳雷姆刚才说的那番话——，
「——好。我就给你的赌注加注吧」
「……谢谢你」
「归根究底，无论是我，你，还是后面躺着的菜月·昴，都处于不善用手牌、胜出赌博就无法前进的立场。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惋惜的了」
雷姆不禁对没打算直率地称赞的男人叹了口气，同时知道自己赌赢了。
如果说最早在这个修罗场里下注的是想救回雷姆的昴，那么接下来的赌注就要雷姆和昴，以及少女和戴面具的男人，一起继续不停地下注。
第一步下注的手感还不错，雷姆静静地握紧了拳头——，
「首先，那个男人应该会尝试带着你逃离战场。不过，在第一个城市就会遭受打击吧。除非他能认清这个事实，不然他不会下定决心。所以……」
男人不管在旁加固了决心的雷姆，开始说起了往后的策略和方针。
昴醒来之后可能会说出什么，对此雷姆应该怎样做出反应。那时候雷姆会被怎样期望，雷姆自己该以什么作为目标的一些头绪——雷姆没有打算成为任由人摆布的人偶。这个男人估计也有考虑这些吧。
「毕竟我也不能让一切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结束」
雷姆怀着心中翻滚着的思绪，为了没有别的依靠的少女、和打算守护自己的充满恶臭的少年，为了与包围自己的谜团战斗，全力地思考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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